大湖还没来得及从阿秋那儿回神,红却忽然凑过来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袖。大湖的一截手臂就这样露了出来,光洁白皙,肌骨匀亭修长,几乎看不到一丝毛发,完全不似男子。一道不长却也不浅的伤口被衬得极为刺眼,伤口周边的血肉已经透出些乌紫。红心中一惊,连忙缩手。
这边突然被陌生男子扯开衣袖的大湖好不容易压抑住尖叫的冲动,回头看时,红已经又坐回了墙角,手中掂着一个白瓷的药瓶:“你的伤情况不太好呢……我手里这瓶药可是传说中的妃咲哦。”说着忽然一抬手紧紧抓牢了药瓶 ,一双凤眼斜斜地睨着大湖,“想要的话,叫声老大来听听。”
原本想骂人的大湖,却在看见红手里的药瓶之后呆住了。虽然只是一瞬,但大湖还是看见了药瓶上那颗蓝色的星星标志,传说中工于药物和机关的玄密门派的标志。而心中遗留的那一点怀疑也在听到“妃咲”两字之后只剩震惊。
斗星门擅毒擅药,有两样药品更是被奉为武林至宝——梦咲和白华。梦咲益血复脉,可解世间一切毒;白华补气救脱,只要一息尚存便可起死回生。虽然声名远播,但事实上江湖中人已经有好几十年没有见过这两种药品了,尤其这二十年来斗星门行事越发隐秘,甚至有传言这两种药品根本就已经失传了。
此外斗星门还有一些大众化一点的药,比如妃咲。妃咲虽然不如梦咲和白华出名,却是专治刀剑外伤的奇药,伤筋动骨也不消两三天就能恢复,真正是江湖人士所需。当然妃咲的配方也是斗星门绝密,成品也是严格控制,不可能轻易流落到街边乞丐手里。
——就是说眼前这个人一定跟斗星门有关。
斗星门……爹……大湖下意识地伸手握了握藏在内襟里贴身的挂坠,那是湖月留下的。
对于自己的父亲,大湖只知道他是斗星门的前门主,名叫湖月渡,其他的就几乎一无所知。也许通过这个斗星门的人就能知道湖月渡的事情?大湖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她要跟着眼前这个人——当然这件事不能告诉雪山派的任何人,连绪月也不能说。就算似乎是背叛师门的事情,她也不及顾忌了。
大湖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眼神里虽有不甘却异常坚持。
似乎感受到对方目光里包含着的一种绝望的悲壮,红也有点尴尬,略略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哝了一句:“没有这么难吧。”随后努力挤出一个尽量无害的笑容:“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我是红。”
11
11、破庙是发生什么的最佳地点 。。。
夜色浓得如同晕不开的墨。
空气有些湿润,估摸着是要下雨了。
正在急速前进的凰稀停下看了看天,蹙起了眉。他此刻背着已经陷入昏迷的绪月,寻找着能够暂时落脚的地方。
在袭击他们的旋花宫人离开之后,他带着绪月也紧跟着离开了修修客栈。毕竟那处地方既然已被魔宫盯上,随时都有可能再一次被袭,因此绝对不宜久留。临走之时匆忙,只来得及给大湖留了一张纸条,连为绪月简单包扎都不曾。这一路上,纵然凰稀已极尽小心,但听着耳畔早已失去意识的绪月若有若无的闷哼,便知道他的伤势大概又重了几分。
如果现在下雨……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凰稀咬了咬牙,托着绪月的左手又小心地紧了紧,右手握着梨花剑,拨开两边的杂草灌木,以防伤了身上的人,同时脚下运足了轻功,尽可能平稳而迅速地继续赶路。
又在树林里走了大约一刻钟,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座破旧的小庙。
这庙大概是因为建在乡村林中,应该已经很久没有烟火了,基本上已被废弃,再加上地处偏僻,应该不易被人发现,确实是个避雨的好地方。
凰稀走进破庙,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出了略微脏破一些之外并无任何其他危险,屋顶也还算完整,总算松了口气。
寻了处还算整洁的地方,凰稀把庙里留下的几个有些破但还算柔软干净的蒲团排在一起充当软垫,然后稍稍侧身,轻轻地拉过背上的人环着自己的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和双膝,换了个姿势抱住他,把人放在铺好的垫子上。
尽管这一系列动作已经极尽轻柔,待凰稀把手从绪月身上移开的时候还是沾了满手温热的血。
那些在黑夜里看不出来的红色依旧刺痛着凰稀的双眼。
一点一点剥开早就被鲜血浸透的外衣,更加清楚地看到绪月身上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处完整。尤其是右肩和左腿外侧两处,纵横的伤口几乎深可见骨,血肉外翻,仿佛被生生扯开——大概是被那些黑衣人的铁钩直接勾了上去。
心口瞬间一滞,内力在体内乱窜,凰稀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发疯了。虽然早已想到刚才那短短一瞬陷入敌阵的他会受多么重的伤势,但真正看到的时候,依然有一种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如果不是因为惦念着绪月的伤,刚才在客栈的时候,他一定会忍不住把剩下的几个黑衣人千刀万剐。
但是他不能。至少,现在他必须做的事情是帮绪月包扎。
深吸一口气,凰稀努力地摒除一切杂念,脱下自己的外袍,扔在一边,然后解开质地更为柔软干净的白色里衣,撕成均匀的布条。取出随身携带的上好伤药,抹在棉布条上,然后小心地抬起绪月的身体,细细地缠裹。
手指触到那狰狞的伤口,几乎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刚才绪月故意冲到黑衣人铁钩下的画面,凰稀觉得自己的心也同样被铁钩扯住了,然后被狠狠撕成碎片。那一瞬,他恨自己为何没有更快地冲上去,代替绪月成为破阵的饵……当他被拉住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这个傻瓜明明已经快要撑不下去,还要去做这样送死的事情……
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这个家伙,比谁都温柔。
即使,那是会害死自己的温柔。
外边漆黑的天幕划过一道闪电,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凰稀为绪月包扎好了伤口,直接披上自己的外衣,想出去接一些干净的雨水。就在这时,小庙的破门突然慢慢推开了。
又一道闪电划过,庙门口出现两道人影。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雪白的剑光闪过,凰稀手执长剑,冷冷看着门口的人。
来人一高一矮,看不清楚身形,皆穿着厚重的蓑衣,雨水正顺着斗笠一滴滴落下。
“咳咳……年轻人,能让我们也进去避一下雨么?”有些沧桑的声音,较高的那人看着凰稀开口道,语气平稳,竟似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凛冽的杀气。
凰稀迟疑了一下,由于感觉不到来人的恶意,加上从声音推断两人大概都有些上了年纪,也不好让他们在雨中另寻他处落脚,便一声不吭地收了剑,坐回绪月身边。
两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在庙里的另一处角落坐下,并不急不慢地生了堆火。
“下雨了,还真是有点冷呐。”沉默了片刻,刚才那人再次开口道,“年轻人,可要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凰稀仍然有些戒备,坐在那儿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冷道:“不必。”
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看躺在那儿的那位似乎是有些身体不适,喝些热水,总是有利无害的。”
闻言凰稀正欲拒绝,转眼却瞥见一旁的绪月有些干裂的苍白的唇。心念一动,想到他刚受了重伤,失血过多,此刻想必是有些渴了,就有些犹豫。
突然一样东西朝自己飞过来,凰稀下意识伸手接过,发现正是一个形状朴素的水囊。
“我们不是坏人。”说话的是另一个人,声音轻柔动听,竟是个女子。
那人的话仿佛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凰稀莫名地生出几分好感。顺着火光看向那两人,却发现他们依然带着斗笠。
“看你们的样子,大约是被仇人追杀吧。”似是注意到凰稀的目光,高个男人再次开口,似有攀谈之意。
“嗯。”凰稀没有否认,不知为何,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在告诉他,这两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你的朋友似乎受了重伤。”那人语气似有几分关切,“你们的敌人,很强大。”
凰稀点了点头,有些无奈。
在下山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料到会这么快对上魔宫的人,而且对方似是早有准备,并且一心要置他们于死地。
“凡事都必有转机。”那个男人有些神秘的笑了,“我能看见。”
苍老的声音有着独特的韵味,在空荡的庙中颇有几分诡异的味道。
凰稀忽然忍不住问道:“请问前辈是……”
“哈哈哈……”那人听到凰稀的话,突然大笑了起来,气流恰恰掀开了斗笠的一角,火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露出来的一点点侧脸,光洁无瑕。
凰稀心中一震,完全没有想到眼前的人看起来竟如此年轻。
“我们果真老啦。”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男人拍拍身边依偎着自己的女子的肩,似是在回忆着什么,“还真是怀念那些日子呢,和他们一般年纪,形影不离,携手江湖……对吧?”
女子把头靠在男人的肩头,轻轻笑了。
凰稀看了看沉睡着的绪月,又看了看那边明显是恩爱夫妻的两人,却仿佛有一种男人刚才的话把自己的心思悉数说破的感觉。
“年轻人,要小心呐。”男人突然严肃地说道,“对你而言,这几天必有大劫。”
一阵沉默,凰稀低垂着头,不知如何作答,却又听到男人似有些惋叹地继续说道——
“再过几天。梨花似是要落了。”
似有些遗憾的低声惋叹,宛如一道惊雷落下。
凰稀倏地抬头看向角落,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火堆仍在安静地燃烧着,劈啪作响。
角落里空无一人。
火堆边,却有一朵荷花安静地绽开,晶莹的水珠正从花瓣上滚落。
此时身边的绪月突然动了一下,凰稀无暇细想男人最后的话,只顾看向昏迷着的人。
绪月的眉紧紧蹙着,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凰稀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
如果有水就好了……正想着,却看到自己手边正放着刚才接过的那个水壶。
外边的雨还没停下,自己又不能扔下绪月一个人放心外出,凰稀咬了咬牙,打开水壶自己先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一股清甜的味道,自小对各种气息包括药物毒物十分敏感的凰稀基本可以肯定,这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看着被高烧和重伤折磨得依旧神志不清的绪月,凰稀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往口中继续灌了些水,然后轻轻地把绪月的头搁在自己膝上,俯身将口中的水向他渡去。
那一瞬,凰稀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得极慢,然后静止了。
双唇触上一处同样柔软的所在,感受着那不正常的炽热的温度,因为对方潜意识的抗拒而稍微用力地用舌尖顶开那紧闭着的唇齿……液体慢慢地通过相接的双唇,流向绪月的口中。看到绪月的喉头微动,终于把水咽了下去,凰稀才离开。
然后再次含上水,俯身,如此往复。
直到水壶空了一半,感觉唇下的触感终于有了几分湿润,凰稀才停止。最后一次,靠近那无比熟悉的温和俊秀的容颜,凰稀闭上双眼,似有些眷恋地轻轻摩挲着那柔软的嘴唇,不舍得离开。
如果时光可以静止。
夫复何求。
然而身下的人突然动了动。凰稀一惊,脸上一热,慌忙抬起身子离开。
但是绪月却没有醒来,只是微微动了动唇,轻声唤了几个音节。
因为高烧而嗓音有些沙哑干涩,再加上声音极轻,凰稀一下子没有听清楚绪月想说什么。
昏睡着的绪月顿了顿,又继续唤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地却能听出几分急切……凰稀稍稍凑近了些,听到了模糊却似有几分清晰的字眼。
绪月在努力地喊一个字,仿佛是“衣……”
是衣么?
还是……音?
呵呵呵……凰稀突然很想笑,双肩止不住地颤动着,仿佛掉进了万丈冰窟,温度从周身瞬间褪去,只余刺骨凉意。
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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