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看着哭的没了力气的宋可人,不禁的纂紧了拳头,在这间不大的土房子里,方少文的尸体像是一尊冰冷的石像。
可是,他不能够容忍主母如此的颓废下去,再说,方少文尸骨未寒,现在要做的,当然不是在这里痛哭。
小六子一咬牙,狠命的下定了决心,他支这双手,远远的看去,就像是个不成样子的大字。他一努力,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先得办丧事!”小六子说道。
宋可人一听这话,顿时又呜呜咽咽的痛哭了起来。
小六子急了,狠命的批评道:“不能让少爷在这里呆一辈子,总要会京兆……”说未说完,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中哽咽着,两行热泪,不自觉的又流了下来。
小六子心软了,“噗通”的一声跪了下来,他跪着向前走了两步,跪倒在了方少文的面前。
“少爷,是小六子的错,若不是小六子出去看白狼,少爷也不会……少爷……”
小六子的一番话,让宋可人动了情,宋可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惨烈,以及方少文护在她胸前的情形。
“少奶奶,要杀要剐小六子认命,但是,你不能让少爷流落他乡……少……”
“你……你别说了……我又何尝不知道?你……你去城里联系方家在汉中的掌柜的,命他火速前来,前来……给他准备后事……”
宋可人一面哽咽的说,一面看了方少文一眼,她扑到在方少文的身上,恨不得立即跟他去了。
小六子点了点头,领了命,伸手抹掉了眼泪,抬起腿便出门去了。他迅速从后院迁来了马,拉出院子,便匆匆离去。
冬日乡间的空气甚是清新,清晨冰冷的空气,轻而易举的就将小六子的鼻子冻得像是小狗鼻子一样的通红。
老树伸展着干枯的枝杈,扭动着身子,一颗一颗的镶嵌在道路两旁。小六子一辈子只见过唱戏的没见过跳舞的,所以,在他的眼中,这些老树就应该是传说中在皇宫中专门为皇帝跳舞的姑娘。
一夜未眠,小六子的脑袋里来来回回的是各种各样的事情,幻想中的皇宫里跳舞的姑娘,方少文胸前被飞镖戳出来的大洞,宋可人嘤嘤的哭声,以及马儿奔跑起来时,嘴巴里流出的口水。
大树跟麦田在小六子的身旁瞬间掠过,忽然,小六子一拉缰绳,马立刻停了下来。
小六子一拍大腿,高喊了一声:“哎呀!”
喊完,就赶紧掉转方向,向回跑去。
家中,宋可人从包袱里掏出了一条深绿色的腰带。听说吊死的人不能沾红色,否则,会变成及其各怕的厉鬼。
宋可人搬来一张看上去还算结实的凳子,她站在凳子上,试着将腰带扔到房梁上去。一次不行,又一次也失败了。
原来,是腰带太软。
敢情,上吊也有这么多的门道。
不得已,宋可人从椅子上下来,摸过油灯,倒掉里面的灯油,又用抹布擦了擦,最后,甩了甩。见油灯不往外漏油,这才将油灯的一端系在腰带的一端上。
宋可人重新站在椅子上,对着房梁狠狠的一甩,那系着油灯的腰带十分听话的缠绕在了房梁上。宋可人揉了揉膀子,紧接着摘下油灯,在这根腰带上打了个死结。
她瞥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红盖头,昨晚,她就是盖着这块红布跟方少文成的亲。昨晚,方少文轻轻的挑起这块盖头,深吻了她的额头。
宋可人又看到了方少文的尸体,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扭过头去,轻轻的闭上了眼睛,翘着脚,将头伸进了打着死结的腰带中。
“噹”的一声,椅子倒在了地上。宋可人身上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绳子上,一股子前所未有的难受袭击了她,她下意识的吐出了舌头,这才想起吊死鬼的舌头都是长长的。
一股空白袭击了大脑,这种感觉十分的难受,她几乎想要从绳子上将自己弄下来。但是一想起方少文的尸体,宋可人停止了挣扎,她只在心中告诉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正当此时,忽听到院子外面一阵的马蹄声。紧接着,只听见一个人匆匆的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跑到门口,就只听那人大喊了一声:“哎呀!”
紧接着,一阵风袭击了过来,随后,她的双脚被一双大手掌狠命的拖住,紧接着,她像是秋天的烂竹竿一般,被人从绳子上拎了下来。
随后,一根粗糙的大拇指压住了她的人中。
宋可人张开了眼睛,只见小六子满脸焦急的看着她。见宋可人清醒,小六子似乎送了一口气。他软塌塌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宋可人躺在地上,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刚刚那浑身发麻的感觉已经不在了,滚烫的眼泪,让她重新感觉到了温暖。
只听,小六子在一旁骂道:“俺就觉得不对劲,多亏长了个心眼。你咋就不想想,你要是没了,我怎么跟少爷交代?你咋就不为我想想?少爷没了,你知道我有多难受?都是我没保护好,少爷,才让少爷受了委屈。你要是在走了,我回去怎么交代?是不是,我也跳了井,横竖,大家都死在这穷乡僻壤!”
宋可人不语,只躺在地上默默的流着眼泪,土砖的地上冰凉,寒冷直接的刺入她的骨子里。她没死成,她只想跟这他去了,就连这点的权利,也被人剥削。她的眼泪流了越来越快,几乎淹没了她的忧伤。
小六子看了宋可人的模样,忽然抬手恶狠狠的给了自己两个嘴巴,也跟着哭了出来。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出去看白狼,少爷也不会被白狼害死!”小六子哭着说。
宋可人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方少文死前的那一幕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快去汉中找方家的掌柜的吧,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咱们都没办法担待。再说,你也说了,不能叫他安葬在这荒野乡间,至少,要回京兆去,至少,要回老家去。快去吩咐他们做吧,在不去,就来不及了。”宋可人说。
可她心中却想着,若是刚刚小六子没有回来,她死了,一定能跟他葬在一起吧。这样,虽然生不能在一起,死了,也可以永远相依。
她无法想象,没有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第一百六十章 方少文之死(上)
方少文的死因,还要从那日大婚说起。
那一日,小六子去县城买红布与结婚用的东西。宋可人怀揣着羞涩收拾着屋子,这屋子她本就是每天打扫,但这一日,她打扫的格外仔细。
方少文帮着她将水慢慢洒在红砖的地上,宋可人扫着土炕,两人时不时的偷偷的互相看一眼,随后,又红着脸继续清扫着房间。
那一日,方少文跟宋可人说,他想要吃油泼辣子。但宋可人哪里有这种经验?那东西要想做出好味道,没个三五载的经验是不可能的。索性,她厚着脸皮,跑到了房东李寡妇那。原本是打算学一学油泼辣子的做法,但李寡妇好心,给了她一大碗,令她感激不尽。
这一回面和的恰到好处,碱面子细细的撒,这一回可没放多。宋可人一面和面,一面心道,往后,就是给他做一辈子的面也心甘情愿。
傍晚之前,小六子大包小包的回来了。大红的蜡烛摆上了桌,大红的喜字贴上了门,大红色的土布挂上了门楣,新郎官用的大红色胸花也备好了。
方少文责备他,怎不买大红的缎子。小六子嘿嘿一笑,县城里的东西有限,能凑上这些便不容易。
无奈之下的方少文也只好如此,他暗中发誓,回城的那一日定要让宋可人穿上霞披重新嫁给他一次。
小六子从另一个包袱里摸出了一大串的鞭炮,这结婚肯定要喜庆喜庆。方少文并未过多阻拦,只等着吃完了油泼面,点上了红蜡烛,盖上了红盖头。
小六子在院子里点燃了鞭炮,一阵“噼里啪啦”的喧嚣声,宋可人娇滴滴的垂下了头。方少文一把抱起了宋可人,冲着上房便走去。
用他的话说,入乡随俗,得按照当地的规矩,新娘子的脚不落地。
方少文将宋可人抱到之前便铺好的垫子上,两人双双跪下。小六子傻乎乎的站在一旁,只等着少爷跟未来的少奶奶跪了一会子,才想起自个的责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方少文将宋可人搀扶了起来,宋可人换了个方向,在方少文的搀扶下重新跪了下来。小六子看着方少文与宋可人跪拜后,眼睛里湿湿的,仿佛一个孩童看到了最好笑的一幕。
方少文扶着宋可人站了起来,小六子“嘿嘿”一笑,便出去了。临走不忘关上门,他站在门口冲着星星笑了笑,顶傻的。
洞房之中,宋可人被方少文一把抱了起来,转了两个圈儿放在了铺好被褥的炕上。宋可人惊吓的叫喊了出来,声音中不乏欢愉。
方少文掀开宋可人的盖头,烛光下看到了宋可人羞得红红的脸。方少文微笑,轻轻的吻了吻宋可人的额头,他微笑了出来。
“打今儿起,你就是我的人。”方少文微笑着说。
宋可人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咬了咬嘴唇。
方少文的唇从宋可人的额头滑下,他吻过她的眼睛,吻过了她的脸颊,最后,将他那温暖的唇停留在宋可人的唇上。他轻轻的(吮)(吸)着她的唇,像是蝴蝶(吸)(允)着花蜜。
方少文紧紧的抓住了宋可人的手,他感受到她的身体由于羞涩而轻轻的颤抖。他轻吻着她的脸颊,轻轻的吻着她常常的睫毛。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锣声,方少文与宋可人都吓了一跳。
睡在客房的小六子也被这真敲锣声惊醒,他一个翻身冲下了床,拉开门就要往外跑。方少文本对这真剧烈的锣声不在意,可忽然听到小六子开了门,这才不满意的从炕上起了身。
一推开门,就见小六子要打开了大门,方少文不觉一震,心里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
“回来!”方少文说。
小六子没理会方少文的叫喊,像是中了邪一样的往外冲,竟然忘了关门。方少文颇为恼火,拖这鞋子走到门口去关门。
宋可人也下了炕,心说这大半夜的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哪里晓得,村里是闹了“白狼”。
这里治安一向不好,村民们时常受到土匪的困扰。他们将土匪唤作“白狼”,这个名称十分的贴切。
方少文当然不知道,这里的人结婚从不敢放炮,生怕惊动了山里的白狼,他们只要一听到有人结婚,必定是要上门洗劫。
那一阵疯狂的敲锣声,正是族人们互相通知,命大家切勿出门。可小六子这往外一跑去看热闹,可就坏了事儿。
正当方少文、宋可人一前一后的去关门时,黑夜中猛然窜出了一匹白马,白马上的白衣土匪,瞥见了宋可人的影子,不禁冷笑一声,伸手掏出飞镖“搜”的一下撇了过来。
方少文避之不及,飞镖正中胸口。方少文提了一口气,立即飞速关上了门,随后他立即冲着宋可人摆了摆手,宋可人见方少文的胸口嵌着一枚飞镖,不禁一惊,急忙冲上前。
方少文一把拉住了宋可人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快……快躲起来。”
宋可人见方少文面如金纸,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你……你怎么样呀?”宋可人颤抖着问道。
方少文一摆手,低声说道:“你快走!”
“不管生死,我都和你在一起。”宋可人哭着说。
方少文拉住了她的手,凄然的笑了笑。
“下辈子,等我……”
说罢,他缓缓的闭上了早已沉重的眼皮。宋可人哆哆嗦嗦的摸了摸他的呼吸,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可人一下子扑到了方少文的身上,失声痛哭。
“啊……”
她大喊了一声,撕心裂肺。
小六子在外面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吼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才走不远,急忙往回赶,正好遇见了一群土匪呼啸而过,直奔着自己家门去了。
小六子一惊,撒腿就跑。此时,土匪们下了马,冲着宋可人暂住的大门恶狠狠的踢了两脚。
院子里,宋可人像是没听到声音一样,她将方少文的头放在自己的怀中,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掉在了方少文的额头上,像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
她抱着方少文,就像是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眼睛中的泪水,宛如止不住一般。宋可人这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无助的绝望,流泪根本无法表达自己的悲痛。她只想这样抱着方少文,一直到永远,永远。哪怕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将这里夷为平地,她只要抱着他的尸体,便足矣。
悲痛,有时并不是眼泪能够表达,当哀伤到了极限,眼泪就像是干涸了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未来该做什么,她只感到身上麻(酥)(酥)的。她是多么渴望有一场大雨能够浇醒她的脑袋,她不愿意这样木然的呆着。这种脑袋里无法思考的木然,让人像是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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