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才不得不出手,更遭了那两只耗子的重重一击。我虽想收手,但为时已晚,剑不通人情义理,已重创了杨兄弟。整件事情,都是我的过失,如何惩罚我都是认的。”
如今满堂恶人,只得方亭一人知道当时真相,且不说谢一心怎会为人背后所袭,纵然真有耗子,雷霆之间能将杨瑞凡双腿打断吗?她眼见谢一心态度凛然,信口雌黄,原本打算辩驳一番,但见杨瑞凡似为了掩盖事情真相默认了下来,心中暗道不好,到了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地咽了下去。
谢一心仍在说话:“方亭妹子寻到我们之时,误以为我要对杨兄弟不利,因此与我起了争执。我本欲解释,但杨兄弟伤的委实不轻,也不怪她心生误会。后来锒铛入狱,却是托了这位姑娘,才得以苟活。”他随手一指边上立着的丁妙棠,居然轻松地又将一个人拖下了水去。
陶寒亭看了一眼丁妙棠,满脸皆是写着不信的神色。但昆仑一段需先结束,于是他问杨瑞凡,方才谢一心说的种种情状,是真是假,有几分虚言在里头?杨瑞凡吞吞吐吐,竟然也一一认了,只有巡逻图一事,是咬定了不松口的没弄错过。尽管个别人心里依旧存疑,但既然连方亭都没再说些什么,三人的口供又能对应起来,想来与事实大约也不差多少,这段公案就先暂时压了下去。陶寒亭叫人送走了杨瑞凡,转向了一旁被扯进这趟浑水的丁妙棠,道:“丁姑娘,你从小在这恶人谷长大,又是肖先生的爱徒,有什么隐情,直言便是。”
丁妙棠道:“本来没什么。我不过好奇炎狱阴牢长的什么模样,因此漏夜前往,却遇上一身材矮小的黑衣人,以黑巾蒙面,看不清面目。这两日来外谷恶人频频闹事,炎狱山守卫亦是蠢蠢欲动,我担心有人趁机劫出囚犯,因此与他动起手来,想一究其真面目。”
陶寒亭道:“那你可曾看到些什么?”
丁妙棠摊了摊手:“给他跑了。这人身法轻捷,往来如电,又对这一带极是熟悉,几个弯转过,就寻不见人影了。”
谢一心花言巧语,总有人会相信;她句句属实,却也始终有人半信半疑。
谢一心笑起来了。他说道:“丁姑娘,你又何必害羞呢?关心谢某又并非什么丢人之事,虽然你平日里言辞冷冽,但种种关怀之处,谢某自然能理会得。”
丁妙棠脸色一沉道:“你调情的对象,却该选那黑衣人才是。”她不再看谢一心,对着陶寒亭道:“我虽无法逼那人除去面巾,但却往他身上撒了一种药粉。那药粉附在人的皮肤之上,只待见光就会变成一片紫黑。陶堂主不必多虑,只待三个时辰之后,天光破晓,一一排查谷中之人,那就自有见教。”
谢一心却没想到她心思极细,突逢意外也能留下一手后路,不禁也没了法子,只能愿那黑衣人自有妙计,能躲过这一劫了。
晨光微曦之时,雪魔武卫已由外谷开始挨家挨户的检查。花蝴蝶且在梦里,就听得楼下喧闹嘈杂,将她的大门敲得震天响。她满腔怒气地批了件袍子去开门,一干雪魔卫就大刺刺地冲了进来。他们一把抓过花蝴蝶的肩膀,把她拎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往后院去一个个地检查马夫与奴隶,连驻守平安客栈的自己人都没放过。他们骂骂咧咧,如狂风过境一般,瞬间又卷出去了。
花蝴蝶愣着神盯着那晃荡着的大门,道:“这又是玩什么花样?是欺负我店小不成?”
这一次她错了,和平安客栈没有半分关系。即使是豢养着百十头凶兽的万兽园,举步尸首的白骨陵园,也都遭遇到了同样的待遇。但凡是个人,管你是天王老子,地痞无赖,统统都要揪出来看个详细。
然而那个黑衣人竟然还是消失了。翻遍了恶人谷上下都找不到。
谢一心吃惊于他的好手段,丁妙棠却比他更要惊讶三分。
她自小便随肖药儿习医修毒,双管齐下,比世间医者更通晓草药之理。她昨晚下的药粉,无色无味,不痛不痒,除非见了日光,绝不会为人所察觉的。而见光之后又不会消褪,必须使十成的力气拼命搓洗,再加以足够的时间消磨,才可褪去。天下千百种狠辣毒,皆有解药,只因万物相生相克,若有一灭,必有一生。但若这药本就不是毒物,那自然是解不了的。是以她十分笃定,除非这人能插了翅膀飞出去,否则定然能寻到他。
却不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果然相生相克,真真是世间至理。
四
一日闹腾过去,一无所获。谢一心气定神闲,毕竟事情最坏不过回去那个阴暗地方,而他又有个神出鬼没的人助着,死不了;丁妙棠却有些着急,擅闯大牢,也许还要被扣个莫须有的罪名,她竟非得给没做过的事情做个证明了。
陶寒亭的态度也有些变化。昨日他坚信丁妙棠不会做这等莫名之事,但一天的搜寻几乎把地皮都挖了一层,也没发现哪个面目可疑的人。加之谢一心煽风点火,于情于理,他心中的天平都已有了些许倾斜。
当晚雪魔堂内,除了已成废人的杨瑞凡不在,其他人依旧是悉数到场,包括了已无牵扯的方亭与闻讯而来的穆沙。丁妙棠已知一日搜寻无果,心下也拿不出个主意,只能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没想到谢一心故伎重演,口口声声称丁妙棠只是因了儿女私情,不忍见他身死狱中,不惜被怪责也要来与他送吃的。
丁妙棠生平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她为康雪烛捡回恶人谷,自小师从素手清颜学习万花七艺,聪明伶俐,一点就通,但其他都不甚用心,独独对药理兴趣浓厚。五岁时她便跟了肖药儿,肖药儿没一个活蹦乱跳的后代,得了这样一个乖巧孙女儿一样的小姑娘在身边,自是十分高兴的。从此丁妙棠在毒王身边习得一身本事,亦学了他的怪脾气。活人不医,死人才治,遇到看不过眼的人就在药里添几味改几味,或者干脆使唤人抓了来给她试试新的方子,乖张程度,不输了她的任一位老师。也有恶人去告状,反而为肖药儿讥笑而走。这般形神兼备地继承他的衣钵,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去怪责丁妙棠呢?因此十三四岁那几年最叛逆的年月,丁妙棠着实是过得十分嚣张,无人敢动她一根寒毛。这几年来长大了些,才收敛起来。可那怪脾气是生好的,傲慢也已是改不了的,如今她竟被谢一心描画成了个青涩少女,心系情郎还欲说还休,气的简直想立时毒倒了他了。
她年纪尚小,比起老奸巨猾,输的不是一星半点;至于临场经验,更是少的可怜。可就是生就一副宁可为人所恨,也不愿被假惺惺同情的性子,眼看谢一心说的跟真的似的,已有些人朝她投来微妙的目光,干脆心下一横,咬牙道:“这道士胡说八道,信了岂不觉得自己太蠢了些吗?”
她咬着嘴唇,冷笑道:“你以为我是要救你?当真自作多情。我从昨天开始便没离开这雪魔堂,你们且看看,我这药囊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物事?”
她说话间已解下腰间药囊,拎起一抽,松了袋口,单手直直递到陶寒亭面前。
已有雪魔武卫走上前来,从那袋里摸出几颗丸子与一瓶小小的药膏。他捏破蜡衣,嗅了一嗅,又将那药膏瓶子拧开,立刻皱着眉头拧回去。
丁妙棠劈手将药囊收了回来,冷着脸道:“你们已看见了,我身上除了这些小玩意,并无其他。谢老板若是要将他们当饭吃,我倒是不会在意的。谢老板,我对你真是情深意重,是么?”她说到一半已扭过脸去看着谢一心,眉尖眼角俱是挑衅,这可真是无耻的遇上了不要命的,不大动干戈是不愿罢手的了。
这一下事情峰回路转。恶人谷其实法度不严,只有几条是雪魔亲自定下,人人必须遵守的。首先第一条便是若有外敌来犯,本谷兄弟须地抛弃私人恩怨,一致抗敌;然后便是本谷之人,皆为同袍,纵有口角争执,不得伤人性命。最后一条就是谷中之人若有家眷,双方相斗,不得伤及老幼妇孺。丁妙棠如果只是送水食给谢一心,不过只是擅闯大牢,警告几句也就过去了。但她不甘被谢一心占了口头便宜,竟自己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拿了毒药出来堵那悠悠之口,这下想给面子都无能为力,势必是要将她关上一阵子的了。
陶寒亭轻咳了一声,道:“丁姑娘,本谷谷规,想必你也听过。谋杀同袍并非儿戏,你却不为自己辩解几句?”
丁妙棠冷笑道:“谋杀同袍?谢一心,你六年之前将曹家姐妹骗进醉红院的时候,可想过同袍情谊,可想过什么谷规?而执法堂,却又做了些什么?今天我就算是拿你一条命抵了曹姐姐,你也还欠着小妹的一条腿。昨日我出现在炎狱山,不过是为了杀你,没什么可辩解的。”她的脖子挺得笔直,昂然道:“陶堂主,妙棠自知无理,愿受惩罚,但愿雪魔堂的许多眼睛,莫要被花言诳语诓骗了去!救助谢一心的,确实另有其人。咱们这般找他却也翻不出个眉目来,只怕这人不简单,陶堂主还是小心为上。”
她话音已毕,自己将双手一伸,居然是等着被押进大牢里的模样了。
满堂喧哗,众说纷纭。陶寒亭让众恶人安静下来,喊了议事厅的往后边去商量一番。
方亭原本是对谢一心存了疑心,前来凑凑热闹,看能不能听到些什么。没想到丁妙棠居然说出这样一段往事,更是觉得谢一心不简单,心中疑窦丛生。穆沙在丁妙棠给出药囊的时候知道事情不好,已自悄然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已有决断。
谢一心于昆仑任务中虽然重伤两名高阶恶人,但终因误会引起,且并没置人于死地,罪不至死,配往炎狱山采石场服役一个月,与奴隶同等待遇。
丁妙棠蓄意杀人,擅闯禁地,人证物证俱在。念在其不曾得手,只将其禁在雪魔堂内,每日与女婢一道清扫家务,同样也是一个月。
谢一心坦然接受,先行被押往了采石场。丁妙棠一声不吭,任由雪魔武卫往她身上套木枷镣铐。
正当人们纷纷感叹这么个如花年华的女孩儿竟然就成了阶下囚的时候,雪魔堂内却横横卷起一团妖风,明明是在屋里,却让人迷了眼睛。陶寒亭侧头避过,再看时堂中竟已立了个佝偻老人,手持一根葫芦花饰的龙头大拐,皮肤垂委,一双眼沉在暗青之中,明明是耄耋之年,却是不怒自威,人人视之自然退避三分。丁妙棠卧在他身边,似是昏了过去,身上的木枷镣铐,却已尽数化作飞灰了。
陶寒亭呼出一口长气,道:“肖老先生。”
肖药儿长笑了几声,笑声凄厉怪谲,仿佛寒冬里最后一只乌鸦的哀鸣。
“咳……!知道称呼我一声老先生,却敢这般对待我的孙女儿!”
那龙头大拐随着他充满怒意的话语往雪魔堂的地上恨恨一砸。方亭只觉一股极大之力量平地掀起,幸好人在屋角,忙忙抓住屋梁,才没与轮椅一道飞了出去。有些反应慢些武功差些的人,已是摔了一屁股灰。
当下再无人敢妄动。肖药儿已使唤贴身的护卫将丁妙棠抬走,自己也不再多看众人一眼,转身支着那龙头大拐,一步步地走出去了。
直到他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消失在夜风里,人们才从他离开的方向移开视线,互相交谈起来,彷如大梦初醒。方亭深吸了口气,想今晚着实已经看的够了些,推了轮椅就打算离开这喧闹的地方。她刚一抬头,却看见穆沙正从门口一步迈进来,立刻往人堆里扎进去,忽然之间就明白了些什么。
委实太过热闹了些。
第四章 纵火
一
这里或许是最不适合谢一心的地方。他可以花前月下清箫乐舞,可以酒池肉林寻欢作乐,也可以血海地狱杀人诛心,就是不应当站在这里。
断罪石场的监工将一套灰黑色油腻腻的衣服扔到他脚边,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道:“劝你换上是好心。你这白花花的道袍,嘿嘿,还真当自己是玄女真君啦?”
那监工又看了他一眼,嬉笑道:“你这小白脸,长得倒真不错。也罢,你就穿着你那白白嫩嫩的袍子也行,怕是不用半日,就被人撕了个精光了哦?”
若是在平日里,谢一心早一剑将这下流粗鄙之人捅个对穿了。可他现在没有剑,他甚至连一根树枝都没有。
谢一心看了那龌龊的面孔一眼,那不过是个小工头,爬在几个人的头上,便将尾巴高高翘起,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一言不发地将那脏兮兮的衣服套到了身上,监工立刻甩出锁链往他的身上套去,动作娴熟,显是做过千百遍。谢一心抬手看了看,他的两只手腕以沉重的锁链相连,即使展到最长也只有大约两尺的光景。双脚也已被锁上,仅止能够迈出一步的距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