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大督主在左姑娘的额角盖了倆明晃晃的戳儿,一个“不孝”、一个“蠢蛋”,恰好一左一右还颇对称。
但他对唐悠竹的行事,也就鄙视了那一句,并没有十分坚持让左明珠真心去当一回施茵、也没想着要让施茵真的去死一死——好歹左明珠还想着扮施茵借尸还魂、留个念想儿给左轻侯,施茵直接找了具死尸应酬爹娘,自己走得毫不犹豫!
——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孝缺心眼。
可唐悠竹既然这般做了,雨化田对他素来纵容,就算嘴巴里头埋汰两句,也没什么看一看施茵连娘家都没有地私奔之后会是何等结局的心思,惟有回头见了一边挖空心思振作精神亲手炮制鲈鱼脍、又整治了其他好些美味吃食,一边还有为那个闭目沉睡却时作呢喃梦魇状的女儿忧心不已的左轻侯时,难得真心为他叹出一口气。
雨大督主可不轻易同情谁的,尤其如左轻侯这般,论来不过萍水相逢之人。
那边厢,左轻侯却不知道自己刷出了一个堪称数十年才一回的成就,还兀自担心得三天三夜都吃不好、睡不香,直到三天过去,左明珠虽然算不上面色红润气色甚佳,但连着三天三夜只喂进去些许汤粥的情况下,依然与之前一般无二,便是张简斋那般神医都啧啧称奇不已……左轻侯才算稍微放下点儿心,而小佛堂那里,虽唐大仙儿的金身还没做好,却已经立了个小叶紫檀做的神牌,每日早晚各三炷香,供奉的还必然有一味鲈鱼脍,简直不能更虔诚。
唐悠竹偶然用神识扫见,惟黑线披满头尔。
#朕可是要与酥酥千秋万代傲笑红尘的,立个屁牌位啊!#
☆、145·变化
唐大仙儿原是兴高采烈充大仙;此时给左轻侯反弄得囧囧有神委实无语,可人家又没光明正大折腾神庙,他也不能去砸了人家的小佛堂,只恨不得早早儿离了这掷杯山庄去。
偏左轻侯没见着左明珠醒来;又死求活赖不肯放人!
再加上旁边还有个楚留香……
万幸左明珠只睡了五天!
左明珠醒来看到左轻侯惊喜慈爱的面容时,扑进父亲怀中就是一阵大哭忏悔:“爹爹、爹爹!女儿错了……”
把个左轻侯哭得心肝儿直发颤,偷偷转头抹了七八回眼角!
唐悠竹也是大松一口气,也再不去管左明珠经历了以施家女嫁薛斌的二十五年之后;还会不会再设法想着要与这情郎继续前缘;会时该如何搞掂左轻侯、不会时又该如何撇清薛斌……都不是唐悠竹关注的重点。
鲈鱼脍再好,吃个五六天也委实腻了,更别说还有小佛堂里檀香渺渺、左轻侯那不佛不道又不像叩拜先人的祭拜方式了。
趁着人家父女抱头感伤之时,唐悠竹左手雨化田、右手花满楼,连在别处赏花看景垂钓的宫九蓝蝎子以及两朵花都顾不得;一个法术出来;直接闪到左家庄的十数里之外。
宫九惊觉唐悠竹再一次冷酷无情地抛下他时,唐悠竹正因为忽然出现在群殴现场、偏还遇上熟人叹气;宫九发现此抛非彼抛、唐悠竹没有转移去别个小世界、而不过是在数十里外,一般儿尝试使用法术追上来,却因为携带的人太多——肯定要带的蓝蝎子,既然遇上了也不好抛下的两朵花,以及自觉事情已了的楚留香——而降落方式颇尴尬,直接从半空砸下来,砸伤好几个正围攻一点红的黑衣杀手时,唐悠竹正放开拉着花满楼的手,默默捂脸……
笑!
奇葩九这么狼狈的时候可不多见!
——倒地求抽时不算,那时候的奇葩九狼狈是狼狈了,但却把狼狈当享受。当然远不及这样狼狈又尴尬的时候有爱啊!
唐悠竹给这么有爱的宫九逗得果断捂脸大笑,却不想这奇葩真心儿是奇葩,他前不久才嫌弃一点红复读机没意思,几个呼吸前又才正为了难得在娘子跟前儿秀法术、结果倒秀得这般虎头蛇尾尴尬不已,结果才得了蓝蝎子一个妩媚轻笑呢,就有闲心儿回味刚才落地时,身上给黑衣人擦到的几处剑伤的滋味了!
这些黑衣人与一点红也是师出同门,剑势上头虽不如他凌厉,但也不至于弱到哪儿去——要不然一点红之前那样不过半天之间,就能在相隔数百近千里之地取人性命的传说从何而来?不就是同门师兄弟们的配合嘛!
所谓神仙不够法宝凑,单体实力不够靠人数垒。若是境界相差太大时数目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但在境界相差有限时,数量的差异影响……
只看一点红那一身伤便知端倪了!
即使有一点红心慈手软没狠心对同门下辣手的缘故,但这群黑衣人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至少加起来很足够九公子眼睛发亮的。
更难得这群黑衣人有一好处:
一点红剑势剑意虽胜了一筹,但他自遇上楚留香之后,很有大彻大悟之态,出手不再以一击毙命为主,这一剑出手,虽速度角度都未有丝毫落后,奈何凌厉杀气到底有所不足。
这群黑衣人却不同,便是速度角度上不如一点红,杀心却极其坚决,且很有几分有我无敌之心,杀意格外凛然之下,给宫九的刺激丝毫不比一点红弱。
又还有数量加成。
又没有因着复读机遭奇葩九嫌弃!
霎时间,九公子仿佛蛰伏了一冬的蜜蜂闻着初春第一朵花的蜜香,又如黑暗中徘徊了彻夜的飞蛾见着一丝火光,眼睛发亮、肌肉震颤,那如饥似渴如狼似虎之态,饶是每个黑衣人手下都起码几十条人命、也从来视死如归,都给他镇得好几个没忍住后退了半步。
唐悠竹从捂脸大笑改为捂脸哀叹:老朱家家门不幸啊!朕宁可多养几头家猪也不想要这样一朵奇葩啊!食人花算什么?这奇葩说不定有哪天,真连天日都吞得掉了有木有!
蓝蝎子倒是淡定得很,她只是默默将被宫九握在掌心的手抽出来,静静站到唐悠竹身侧,眼观鼻、鼻观心,一派孝顺弟子的恭谨做派。
至于宫九?
好娘子驯夫的准则第一要紧是张弛有度,偶尔给他玩玩儿也不要紧,何况他现在想要玩儿的,还不是蓝蝎子颇看得上眼的一点红,而是围攻一点红的敌人。
蓝蝎子连多叮嘱宫九一句莫伤人命都不用。
倒是一点红,也许是矫枉过正,又或者楚留香的传染性实在太强,原先多爽快一个人啊,哪怕是雇主那一边儿的弟子,出言不逊也是说杀就杀,一剑击出,只消喉间一点红便足以毕人性命的手段何等爽利?杀完还能振振有词儿地说什么“我出卖的是剑,不是人,谁若对我的人有所侮辱,只有死了”,端的干净利落。
如今呢?硬是给人围攻得一身血迹,虽没什么致命之处,但血气流失于高手过招何其要紧?他居然还剑剑避人要害,畏手缩脚好不爽快也!
这般便是十分剑势都还没有八分刺激,再有复读机之事,宫九现在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一心一意逗着那群黑衣人玩儿。
可怜那群黑衣人啊,好不容易找着了机会,眼看着快能伺机将一点红毕于剑下,却先是凭空冒出来三个人,然后又从天砸下来一个奇葩!
看到越是受伤越是双眼红光直冒的宫九,听到那一声声“小可爱、宝贝儿”的,还不时指点他们剑招之中的缺失改进之处……
虽然宫九确实字字珠玑,这群黑衣人因着排名始终越不过一点红的缘故、在首领面前得到的指点机会确实也不够多,对于这样的字字珠玑也确实很有醍醐灌顶之感……
但就算真是醍醐灌顶,也不时每个人都乐意给渡去西天极乐啊!更别提岸上还是这么朵奇葩,绝对能让人情愿继续在苦海跋涉也不上岸的啊!
即使面对刀山火海也不退一步的黑衣人退意萌生,宫九却不肯罢休。
高手气机,就算不用法术相助,这气机牵引之下,黑衣杀手也是欲退无路,又或者有壮士断腕舍命之心,或者未必退不出来,但再如何悍不畏死,这一群都是好容易才在各种训练、杀戮之中熬过来的,如今只为了不伤人就自伤、自杀的,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无论这伤人时因那诡异的红眼睛、诡异的声调而产生的压力多么大,也不是那么回事。
所以只好苦逼地被宫九继续调戏着、调戏着,虽然剑势在其指点之下有所长进,杀意却被宫九的气场磨得益发消减。
一点红在一边看着,他没宫九那种变态的恢复力,一身七八道剑伤,虽都没伤着要害之处,这金疮药撒下去的感觉,也是火辣辣的颇不好受……但再不好受,一点红也由衷觉得,他那群往日的同伴,如今肯定更愿意和他易地而处。
对于有些人来说,也许只要活命就再如何都无所谓,但对有些人来说,心灵受到摧残刺激的滋味,比身体发肤的创伤更为可怕。
很不巧的是,九公子看得上眼的,总是后者。
黑衣众被宫九调戏之惨状,别说一点红不忍目睹,就是无花都开始低眉垂目转佛珠,然而宫九之奇葩雅好,在某些土鳖眼中确实堪称二十年方得一睹之怪现象,但宫九一再强调自己那是癖好高雅、世俗难同,却也不是没理由的。
九公子他,可不是只要能让他感觉得到点儿疼痛,就不拘什么都列为享受。
狼吞虎咽的不是饿狼就是病虎,九公子岂屑为之?
他就算享受疼痛的快感,那也必须是剑气凛然的、杀气凌厉的,或者具有压倒性强者,或者如蓝蝎子那般不需伤口也能激发他另一种疼痛的……
至于你说那什么沙曼的鞭子都能让他热血沸腾的过往……不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吗?牛皮糖的黏性都在增强,九公子的品味怎么可能不会进步?
黑衣人的心性、杀意在给宫九磨损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在其中心性不够坚定之人快忍不住哪怕拼掉老命也不肯再如宫九之意、拿自己的剑给他享受的时候,宫九忽然退开。
这奇葩的气质总是变得那么快,方才从即使落地时有些狼狈、但连尴尬的模样都是那么贵气天成的王孙公子,到如见着了腐肉的鬣狗、闻着了狗屎的蜣螂一般,只需半个呼吸;而如今从一朵眼眶泛红唇瓣含露的奇葩,变回一个如北海冰雪一般冰冷、又比天山上的岩石更加傲慢的贵介公子时,也只需半个呼吸。
☆、146·兼容并收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在那样激烈的战斗(或者单方面的调戏?)之中;宫九的头发居然纹丝未乱,身上的衣裳虽因他故意往剑锋上凑,很是有些破损;但破损的衣裳之下;皮肉竟无一处不完整!
黑衣众瞪着那破损衣裳上沾到的些许血迹;实在难以说服自己那只是颜料。再加上终于再次回想起来的唐悠竹和宫九两行人的诡异出现方式……
左明珠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宫九调戏黑衣众又花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此时日头早已西沉;天上明月虽亮,但月光到底比不上日光灿烂;再加上此处本就是林间,即便是秋末冬至之日的树林子并不很茂密,可风摇树影动,饶是这些黑衣众往昔杀人时从不去想阴司报应之事,在心魂被宫九打击得摇摇欲坠之时,也终不免有几分恍惚阴森之感。
而那个只差一点就要拼着给宫九杀死也不肯再对他挥剑的黑衣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并转身遁入树林的举动,也击垮了黑衣人头目的最后一丝斗志。
连一句场面话都没留下,黑衣众如黑色的潮水般,隐没在树林之中。
一点红忽然也有了捂脸的冲动。
宫九眯着眼睛笑得又冷酷又傲慢:“下回再继续玩儿哦,小可爱们。”
唐悠竹在心里头默默为那群黑衣人点了一排蜡烛,同时对从九公子的玩耍对象降格成守之可等玩伴撞上来之标的的一点红,却感觉复杂,实在不知道该为他从九公子的玩伴名单中除名而庆幸,又或者为他成了可供待兔之株而默哀。
但一点红却无心关注唐悠竹心里头的琢磨。
他看到了一个很要命的人。
一个穿着一身绣刘海洒金钱的大红衣裳、脖子上戴着金项圈、手腕上也带着金圈子、脚上还蹬着一双虎头红绒鞋的——
老男人。
这老男人看着起码有四五十岁,发须皆掺着半白了,但皮肤颇为光滑,说一句鹤发童颜也当得,偏生打扮得古里古怪,脸上的笑容也憨憨的。
这模样在一般人眼中,不是个傻子也是个活宝。
一点红见之,却是瞳孔猛然收缩。
一点红所隶属的这个杀手组织颇为神秘,漫说外道人,就连组织里头绝大多数同伴,也不知道首领的真面目,然一点红却曾机缘巧合,偶然窥视到薛衣人的剑法。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首领便是薛衣人,但直到不久之前,他才知道,疯癫痴傻的未必是真傻子,世上本就还有一个词,叫装疯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