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性地眯起眼睛,隐约看到酒店对面的爱情广场上已经人潮汹涌。待眼睛适应了光线,才看清广场上汇聚着的是一干身穿传统韩服的青年男女,正排着整齐的队伍,手舞足蹈的,好像在跳着什么舞。恍然想起今天是春香祭的第二天,这样的春香游行看来还得持续一阵子。
兀自正看得津津有味,身后忽然响起开门声。
金叹在光影里转过身,正撞上崔英道笑意弥漫的一张脸。
“怎么连鞋子都不穿就下床了?当心着凉。”崔英道放下手里提着的早餐袋子,从床边拿起一双布拖鞋朝他走过来。
金叹茫然的低下头,看见自己果然光着脚踩在灰褐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却也不觉得凉。
崔英道在他跟前儿蹲下来,一手微微用力握住他的脚腕,一手在他的脚底板来回轻轻擦拭。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哪里会有什么灰呢?微凉的脚面贴着他温热的掌心,暖暖的,痒痒的,似乎一直痒到了心里去。
视线落在崔英道的脸上,便再也移不开。原本就十分出众的一张脸在日光的掩映下显得愈发耀眼,有柔和的笑意点缀在上面,让金叹的心也跟着变得柔和起来,仿佛是秋日暖阳下的一泓湖水,微风拂过,漾起一层一层的细小波澜,荡荡悠悠蔓延开去。
“阿叹的脚长得真可爱。”崔英道一个脚趾一个脚趾的摩挲过去,无比的耐心细致,似在把玩着什么奇珍异宝一般。
许是被太阳照着的缘故,金叹的脸上蓦地有些发热,下意识地便要把脚从他手里抽出来。
崔英道哪里会给他逃脱的机会,更紧的握住,暖声说:“别动,还没擦干净呢。”
这一抽一握的,金叹的身子便有些不稳,晃动间弯腰按上他的肩膀,才勉强立定,“我腿麻了……”
崔英道抬起头,笑得又暖和又宠溺,“要不我一会儿再给你捶捶腿捏捏肩,来个全套服务?”
因为弯着腰的缘故,崔英道的笑脸近在咫尺,晃得金叹眼睛有些发疼。他应该要避开的,整个人却有些愣愣的,眼神晶晶亮的望着他,不意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崔英道脸上的笑意更盛,探身在金叹的唇角印下轻轻的一个吻,说:“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我。”
直到崔英道把布拖鞋套到了他的脚上,金叹才从恍惚中惊醒,在他握住自己的另一只脚之前火速后退了两步,用手随便拨拉了两下,便套进了拖鞋里。
崔英道拍拍手,愉悦的站起身,拿过一旁的早餐袋递给他,说:“喏,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家的早餐汉堡,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怕是有些凉了,味道不会那么好,你将就着吃点吧。”
金叹接过来,望着汉堡包装纸上的品牌标识,心下五味杂陈。
他已经快要不记得自己曾钟情于这款汉堡了。小时候,妈妈在他的饮食方面管得格外严,从不许他吃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像汉堡这种垃圾食品更是沾也不能沾的。可是,小孩子哪里抵挡得住洋快餐的诱惑,总是会在送他上学的司机离开后,偷偷溜到学校对面的快餐店去。远远的,就能看到崔英道坐在快餐店靠窗的位置上,手里托着两份新鲜出炉的汉堡套餐,呲牙咧嘴的朝他笑。
那时候,他三下五除二解决掉自己的那份,便会眼巴巴的看着崔英道手中刚咬了两口的汉堡,也不吱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崔英道总会无奈地笑笑,然后把汉堡举到他嘴边,顺带着骂一句“贪吃鬼”。
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味道,崔英道却牢牢地记着。
而美好的记忆总是极易被唤醒。只消一口,往日的那些画面便像幻灯片一样从金叹脑海里一一闪过,单纯而美好。
“好吃吗?”崔英道在他身边坐下来,低声问。
“嗯。”金叹重重的点头,因为嘴里有食物的关系,声音便有些含混不清,“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崔英道淡淡的笑笑,把一杯还带着余温的咖啡递给他,有些叹息的说:“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呢?终归比不上小时候的味道罢。”
金叹把手中的汉堡凑到他嘴边,说:“不信你尝尝,真的一模一样。”
崔英道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嚼,笑着点点头,说:“似乎比小时候的味道还要好呢,或许是因为有你的味道。”
金叹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这个“你的味道”指的是什么,有些赧然的别过脸去,却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
当两个人和大部队汇合的时候,免不了受教官一顿责骂。
崔英道得偿所愿,少有的温良谦顺,不管教官指责他什么脸上都是笑笑的,笑得教官心里有些发慌。而金叹却觉得有些委屈,他是被胁迫的啊。可是,他又辩解不出口,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教官丢下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之后,走到前面带队去了。
赵明秀立即靠过来,把手中的两个背包分别扔进二人怀里,一脸的愤愤不平,语气不善的问:“你们两个昨天晚上是不是来看烟花汇演了?”
崔英道打马虎眼:“我们要是来看烟花汇演的话,怎么可能不叫上你呢?”
金叹敷衍的笑笑,习惯性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查看,看到手机上一长串来自金元的未接电话之后,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见他脸色不对,崔英道关切的问。
“没什么。”金叹摇摇头,神色却并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他拿着手机退到队伍的末尾,有些忐忑地回拨过去。
手机很快被接起来,可耳边响起的却不是金元迷人的中低音,而是一把有些陌生的女声:“喂?”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让金叹瞬间不安到了极点,“你是哪位?”
女人似乎是打了一个哈欠,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声音有些懒懒地说:“金元正在洗澡,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需要我转告的吗?”
洗澡?难怪手机里隐约传来一些哗啦啦的声响。
今天的阳光很好,气温也很适中,金叹却觉得冷,如墜冰窖一般,手脚凉得发麻。
举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下来,依稀听到话筒里传来几声辽远的“喂”,之后就是一段长长的忙音。
他停下脚步,站在街边怔怔发呆。
身边走过游行的队伍,穿着花花绿绿的韩服,演奏着呜呜咽咽的乐器,好不欢喜热闹。
可金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脑子里全是那个陌生女人懒懒的声音,以及那片哗啦啦的声响。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金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幸福大概已经开始走向末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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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英道一直远远地注视着他,见他突然停了下来,表情也有些不对,便丢下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赵明秀,朝后方的金叹跑了过去。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崔英道在他跟前站定,气儿还没喘匀呢就关切地问道。
金叹抬起头,眼神飘飘忽忽的,像在看着他,却又像什么也没看在眼里。蓦地在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也不回答他的话,绕过他就要往前走。
崔英道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触手却冰凉一片,手心里沁着一层薄汗,湿滑又黏腻。
心下既不安又疑惑,稍稍用力就把金叹给拽了回来。
金叹脚下原就有些虚浮,一拽之下便有些趔趄,跌跌撞撞落进崔英道怀里。
若是四下无人,崔英道的两只手早就缠上他的腰了。可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就算不顾忌他自己,也要顾忌金叹。他抬起手,想要把金叹从怀里捞出来。
不成想,原本对他避之如洪水猛兽的人却一反常态,紧紧环住了他的腰,顺势将整张脸都埋进他颈间,声音里满是茫然失措:“英道,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好怕……”
“怕什么?”崔英道再不顾忌,将手绕到他背后,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他的背,嗓音是少有的温柔和煦。
金叹却只是更紧的抱住他,脸也埋得更深。温热的呼吸洒在微凉的皮肤上,痒痒的,麻麻的,很舒服。
但是,崔英道知道,能够让金叹变得如此惊惶无措的人,永远都只可能是金元。
崔英道低头,附在他耳边,温柔的说:“别怕,你还有我。”
在洒满橙黄色光线的秋日街道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两个身材高挑、相貌英俊的少年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泰然自若。
Chapter35 毒药
南原市,鹭岩洞。
攥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唱起歌来。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Suddenly; 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
There's a shadow hanging over me……”
这首他最喜欢的歌,如今却一语成谶。昨日的美好已遥不可及,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让金叹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歌声响了两遍,终于停下来。金叹还没来得及舒口气,手机却再次响起来。
崔英道将他的身子扶正,看着他低敛的眉眼,和声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逃避永远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金叹抬头看他,眼里是满满的抗拒和不安。
“要不……我替你接?”崔英道试探着建议。
“不。”金叹摇头,“我不能事事都依赖你。”
他转过身,走到一棵葱郁的香樟树下,把心里的诸般情绪压下去,按下了通话键。
“哥哥!”他故作欢欣。
“你知道我打了多少通电话给你吗?!”金元的声音本就十分低沉,染上薄薄的怒意之后,愈发慑人。
金叹继续强颜欢笑,撒慌:“喔,那个,我的手机在昨天的野外生存战上弄丢了,刚刚才找回来。你是不是很担心我?”
金元沉默下来。
有轻微的呼吸声从彼端传来。金叹把手机紧贴在耳边,生怕错过哪怕一丁点儿声响。
半晌,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之后,金叹听到他说:“有没有想我?”
语调平平的一声问话,却让金叹的眼眶兀然热得发疼。
“嗯。”明知道他看不见,金叹还是拼命点头,“我很想你。”
此时此刻,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极普通的恋人,互诉着别后衷肠。
金元声音里的怒意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今晚就回来了吧?来酒店找我。”
金叹仰头望着头顶亭亭如盖的香樟树,强压下眼中的热意,笑着说:“好。”
两个人再次沉默下来。
呼吸声外,金叹隐约可以听到熟悉的哗哗声,是花洒里的水流打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
金元说:“那就这样吧。”
“等一下!”质问的话涌到嘴边,却终究还是原封不动的咽了回去:“……我爱你。”
“嗯。我挂了。”
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给他,手机就被挂断了。
金叹却依旧保持着通话时的姿势,直到手臂酸痛得再也举不起来时才无力地垂下来,手机随之“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一直站在远处的崔英道举步走过来,弯腰把四分五裂的手机拾起来,组装好,塞进金叹的口袋里,然后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笑着说:“我们又掉队了呢。要是不想挨骂,得赶紧走了。”
金叹木然转头,呆呆的看着他,突然问道:“英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闻言,崔英道勾起唇角,在细碎的树影里笑得温暖又窝心:“这个问题,我早已问过自己成千上万遍。如果能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我就一定可以找到不再喜欢你的方法。可是,没有答案。呵,可笑吧?偏偏没有答案。”
金叹恍惚的笑,说:“崔英道,你无药可救了。”
崔英道说:“不,你就是我的药。”
金叹自嘲的笑,说:“你错了,我是毒,不是药。所以,英道,离我远一点。”
有风吹来,斑驳的树影摇曳起来。
崔英道眼神晶亮,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沉声说:“被你毒死,我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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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尔,宙斯酒店。
从南原回来之后,金叹一刻也没有停歇,匆匆来到了宙斯酒店。
抬手擦掉额头上沁出的汗,金叹摁响了门铃。
很快,门从里面被拉开。
金元裸着精壮的上身,只穿了一条纯棉睡裤,闲闲的站在门内,
金叹看着他,笑得欢快极了:“我回来了。”
金元脸上依旧只是淡淡的,停顿了两秒钟之后,一把将金叹拉了进来。后背猛地撞在门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没等金叹反应过来,金元已经疾风骤雨般压了下来,瞬间夺去了金叹的呼吸。
灵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