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她们,冬绣和那个面生的丫鬟就搀了那女人下了台阶。
那妇人应该就是徐家的二夫人了……
十一娘想着,不由张目打量那女子。
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瘦削,皮肤白皙,五官秀丽,目光沉静而安祥,缓缓走来,有种从容不迫的镇定。
“怡真!”太夫人已满脸笑容。
“娘!”二夫人笑着给太夫人行礼,太夫人忙携她起来,大太太、乔夫人纷纷和她打招呼,又引见罗大奶奶、五娘、十一娘和乔家六小姐和她认识。
二夫人很客气,笑道:“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几串檀香珠你们拿去玩。”那面生的丫鬟就拿了几个雕红漆的小匣子给几人。
几人接过谢了,二夫人扶了太夫人上了台阶:“您慢些!我这里不好走。您有什么事,让人来叫我一声就是。”
三夫人也忙过去扶了另一边。
“我们有什么事。”太夫人小心着脚下,“亲家太太来了燕京,我们来你这里坐坐罢了。”
身后跟着的由各自的丫鬟扶了上台阶。
十一娘发现那台阶是用带有水纹的太湖石砌成的,石阶缝隙里还不时冒出几枝小草。走完台阶,看见门楣上海棠门牌上写着“韶华”两个字。等进了院门,翠竹夹道,苔藓浓茵,偶有风吹过,沙沙做响,颇有深山幽静的古意。
进了门,小小一个三间,黑漆落地柱,白石铺地,中堂上挂一幅观音拈花图,挂了幅“瓶中甘露常遍洒,手内杨枝不计秋”的紫黑色泥金云龙笺的对联。黑漆长案只用甜白瓷盘摆了几个香橼。前面一张黑漆四方桌,左右各一把黑漆太师椅。
二夫人将太夫人和大太太让在太师椅上坐了,有小丫鬟从里间端了把黑漆玫瑰椅出来给乔夫人坐,又有小丫鬟端了黑漆小杌子来给其他人等。一时间,小小的堂屋挤满了人。
太夫人就将乔六小姐叫到跟着,对二太太道:“她听说你做了桂花茶,要来见见本尊,就带了来。”
乔六小姐忙上前给二夫人行礼:“我在家里用纱布包了茶叶放在未开的荷花里,香味却总是淡了些。没有夫人的桂花茶醇香。”一副急于请教的样子。
太夫人目光灼灼地望着二夫人。
“做莲花茶啊!”二夫人的笑容淡淡的,“最好选白莲花,早上未开时,然后用麻皮略系,第二天早上摘花,把茶叶烘干,如此三、四次,既不会夺了茶味,又有莲香。”
“啊!”乔六小姐眼睛睁得大大的,掩嘴轻叹,说不出的天真烂漫,“要用白莲花吗?”
二夫人点头:“白莲花比红莲花的香味更清馥。”
两人说话间,已有丫鬟上了茶。
有梅花的清香……
乔家六小姐已满脸的惊喜:“夫人还用梅花窨了茶叶的吗?”
二夫人笑道:“只要有香味的都可以……”说着,望了望窗外,“园子里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想窨哪样的茶叶都很容易。”听不出孤单寂寞的味道,反而有一种优闲自在。
十一娘就想到了她院门前的那些台阶。
有点陡,像爬山,一般的人不会上来吧!
乔家六小姐就一直请教二夫人一些关于做花茶、做点心、做粥食的小窍门。十一娘觉得有些夸大其词,有些娇柔做作了些,也有些很有道理。
二夫人的表情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点点的疏离,太夫人看着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乔夫人见了立刻提出来去花园里走走:“春妍亭旁的迎春花应该开了吧!”
二夫人听了笑道:“昨日刚开!”起身陪她们去看迎春花。
太夫人就携了二夫人的手出了韶华院,穿过树林中的小径,到了青石宽成的甬路上,往北,迎面一条蜿若游龙的丈宽小河,河上有座叫碧漪的闸亭。过了闸亭,是东西走向的蜿蜒青石甬道。她们延着甬道往东去,一边清波荡漾,一边陡山丛林,迎面是不寒面的微风,让人从心底明媚起来。
十一娘的脚步越行越缓,渐渐落在众人后面。
有丫鬟过来问她:“亲家小姐可是乏了,要不要在一旁歇歇?”
十一娘忙道:“不累,不累。”脚步却越来越慢。
冬青和琥珀在一旁着急,要上前去搀她,被她拒绝:“……免得母亲问起来。”
那丫鬟听了低眉顺眼地跟着她身边,并不催促她。
好像是三夫人屋里的……却是个热心的……
十一娘想着,一面朝着琥珀使了个眼色,一面笑道:“姐姐怎么称呼?”
丫鬟笑道:“我叫秋绫。”
琥珀“啊”一声,道:“我有个姐姐和你同个”秋”字……”
秋绫抿嘴一笑。十一娘已带着冬青走到了前面。
琥珀和秋绫低声细语起来:“这园子可真漂亮!听说隔壁住着定国公和威北侯?”
秋绫点头,笑道:“定国公郑家住在我们前面,威北侯林家住在我们西边。”
琥珀很是羡慕的样子:“那来来往往岂不都是簪缨鼎盛之家?”
秋绫笑着点头。
“那她们也和我们一样,时不时地互相串门吗?”琥珀很好奇地问。
“当然。”秋绫笑道,“林家的大奶奶和我们四夫人最是要好。隔三岔五的就会来看四夫人一次。”
琥珀目光微转:“那茂国公王家也常来吗?”
十一娘嘴角微翘,领着冬青追上了五娘。
那边秋绫已是一怔:“你怎么问起那家来!”
琥珀忙解释:“我听人说起燕京的权贵之家。提到了你们府上,还提到了茂国公府……”
“他们家怎么能和我们家相比。”没等琥珀说完,那秋绫已面露不屑,“我们家虽然也是靠祖上余荫过日子。可我们老侯爷当年也曾做到礼部侍郎,他们家国公爷呢,好不容易通过亲家谋了个苑马寺的主薄的职,却是连牧养的马驹数目都弄不清楚,被革了职……”
琥珀已面露惊讶:“靠着亲家谋了个职位?茂国公的亲家是谁啊?”
“已故的文渊阁大学士姜捷啊?”秋绫笑道。
“姜捷?”琥珀目光微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秋绫掩嘴而笑:“姜大人已经去逝十几年了。”
琥珀讪笑:“姐姐跟我说说……我以前只在家做针线,从来没听说过这些事。”又目露艳羡,“姐姐懂得可真多!”
秋绫笑道:“我也是因为我们家夫人喜欢问老爷这些事,所以才略知一二的。”
琥珀主动上前挽了秋绫的胳膊:“好姐姐,你给我讲讲。我回去也和我们家小姐说,让她也听听。”
秋绫只笑。
“好姐姐……”琥珀央求她。
“这也不是什么辛秘之事。”秋绫笑道,“乐安姜家你听说过吗?”
琥珀摇头。
“他们家曾经出过两位帝师……”秋绫声音渐渐低下去,两人的脚步也慢下来。
两人站在一株大树下细细说起来。
※
(风雨交加,下午又停了电……不过,总算没有淹水。希望那些受灾的人能够平安……)
第三十九章填字(上)
十一娘跟在五娘身后,随着太夫人一路往北,看见山那头有片梅林。只是梅花已残,只余绿荫。
太夫人指了笑道:“那里是香玉馆。早两个月,可以赏梅。”
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半坡迎春花。
一丛丛、一束束,浓绿如碧,灿烂如金箔,星星点点,开到山坡的尽头。
“真是漂亮!”一旁的五娘喃喃地道。
十一娘轻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迎春花她不是没见过,罗家在余杭的家里就种了十来株,可像这样,漫山遍野,已不仅仅是漂亮,而是绚丽了。
太夫人携了二夫人的手往前去——山坡旁有个八角黑漆凉亭,亭楣上写着两个鎏金大字“春妍”。
“到亭子里坐坐,喝杯茶!”三夫人招呼后面的人。
大家跟着进了春妍亭,有婆子拿了大红云龙捧寿的锦垫铺在栏椅上,大家散开坐了,丫鬟们上了汤色黄绿清澈的白茶。
走累了,喝点这样味道清淡回味的茶,让人感觉通身都舒畅起来。
十一娘捧着茶,看见文姨娘在一旁小心服侍着,就在人群中寻找琥珀——没看见她,也没有看见那个叫秋绫的。
她微微笑起来。
喝着茶,话着家常。五娘偷偷指了亭对面的遥遥相望的半湾状湖水和湖边的三间草堂:“那里是不是”半月泮”?”
“可能吧!”十一娘笑应着她,抬头却看见坐在对面的乔家六小姐支着耳朵……
她淡淡地一笑。
或者,对徐令宜感兴趣的不仅仅是乔夫人!
休息够了,太夫人又领着她们在园子里转了转。有四面卷棚可垂钓的垂纶水榭;有种了梨树、桃树、杏树、桐木的丽景轩;有遍植海棠的照妆堂;有黄泥土壁的侬香院;有可以泛舟的流芳坞,最后沿着后山的青石板级阶到了凌穹山庄,把徐家后花园的景致尽收眼底。再下山,早有青帷小油车停在山脚的聚芳亭,大家登车回到了花厅——那边已摆了饭菜。
吃过晚饭,一群人去了太夫人那里。
谆哥和庥哥玩得高兴极了,两人手牵着手,一刻也不愿意放松,贞姐儿在一旁看着掩嘴而笑。
大家略坐一会,逗了孩子几句,大太太起身告辞。
太夫人留大太太:“过两天再来家里坐坐!”
大太太笑着应了,带着罗大奶奶、五娘、十一娘、文姨娘和庥哥、谆哥等人去了元娘那里,乔夫人、乔家六小姐和二夫人、三夫人依旧留在太夫人屋里说话,贞姐儿则由乳娘、丫鬟陪着去了太夫人卧室的暖阁。
十一娘不由多看了一眼。
文姨娘在一旁解释:“她从小跟着太夫人……”表情中有几份骄傲,也有几份伤感。
而谆哥见到母亲,立刻蹬蹬地跑了过去。
元娘笑容里满是溺爱:“轻点,轻点,别碰着了。”
谆哥的动作果然轻了不少,他伶牙俐齿地向母亲说着今天在太夫人那里的事:“……吃了松花饼,姐姐还拿了手帕给我擦嘴,魏紫姐姐带着我们去看了锦鲤,庥哥要下池捞鱼,被姐姐给揪了回来……”
元娘认真地听着谆哥的话,没有一点点的不耐烦。
待谆哥说完,大太太又反复叮嘱元娘“不要过于操劳”、“我在燕京,有什么事,让人给我送信”之类的话,然后起身要告辞。
看见她们要走,谆哥眼巴巴地望着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
罗大奶奶轻轻叹口气。
大太太却露出欣慰地笑容:“毕竟是姑舅表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不过见了几面,就像亲兄弟似的。”又摸了谆哥的头,“过两天外祖母就来看你!”
和第一次的疏离不同,这次谆哥没有避开大太太的手,不仅站在那里任她摸着自己的头,还乖巧地点了点头。
文姨娘殷勤地送大太太,却被元娘叫住:“让陶妈妈送就行了。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她恭敬地应了“是”,大太太也不以为意,由陶妈妈陪着出了徐府。
回到弓弦胡同,杭妈妈早已在垂花门前等:“大太太,您回来了!”
逛了一天的园子,大太太有些疲惫,她微微颌首,杭妈妈已道:“二老爷和三老爷来了,和大老爷在书房。”
大太太微微一怔。
杭妈妈笑道:“您前脚走,二老爷和三老爷后脚就来了,在书房里呆了一个下午了,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我知道了!”大太太沉声应了一句,急步进了垂花门。
其他几个人忙跟了进去,就看见大太太步履匆忙地去了大老爷的书房。
罗大奶奶和杭妈妈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笑着对五娘和十一娘道:“今天大家都累了,快歇了吧!”
两人曲膝行礼各自回了屋。
更衣的时候,琥珀欲言又止。
十一娘沉住气,梳洗完了,坐到临窗的大炕上,端起冬青上的清茶啜了一口,这才问早已立在炕边的琥珀:“怎么样?”
琥珀看了冬青一眼。
“一个屋里的人,”十一娘笑道,“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何况这件事虽然大家嘴里不说,心里都明白着。”
冬青却忙停了正在收拾的手,笑道:“小姐,我去厨房看看吩咐给您做的白粥做好了没有?”
“坐下听听吧!”十一娘笑着拍了拍炕沿,“双拳难敌四手,你也帮着想想办法!”
冬青应了一声“是”,立在了琥珀旁边。
琥珀想了想,斟酌着把从秋绫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了十一娘:“……王家早就外强中干了。日常用度除了俸禄和祖上在新州的两个庄子外,就是在东大门开的一家米铺的收益。”
十一娘微微点头。
富不过三代。百年世家,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茂国公膝下只有一女一儿,女儿嫁到了乐安姜家,儿子就是王琅公子。”琥珀娓娓道来,“这王公子是国公爷晚年所得,极其宠爱,因此……”她顿了顿,“据说脾气十分的暴躁……两年前,曾经打死过人……”
十一娘微微有些意外。
火石电光中,她突然怔住。
意外,为什么自己会感到意外呢?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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