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说,一开始就麻利儿的将银子还了的那些人家是真聪明,现下还死咬着不还的是真贪婪,这些个见风使舵的便是真无耻了。
不过任凭别人怎么急着还钱,嘴脸怎么难看,原也不与他秦钟相干。真正让秦钟气闷的其实另有其事……前些日子因为户部的事姬汶在今上面前坑了廉郡王一把,今上下旨申饬了姬清一回,又罚了他三年俸禄,弄得整个廉郡王府都好生没脸。
姬清今日出来,便是因为觉得京中实在是有些呆不下去了,索性干脆去郊外庄子上住几天,却不想竟在出城的时候看到这一出,难免更加郁郁。至于刚被他爹下旨申饬便立马出城玩乐会不会被有心人理解成心有不服,现在的姬清却是一点也不在意的,反正现下大局已定,那个位子轮到谁也轮不到他了,他便也懒得做今上的孝子贤孙,谁乐意谁去呗!
姬清没了坐龙椅的指望,为人也愈发光棍了,什么事儿他都喜欢掺和一脚,本着“我不好过你们也谁都别指望着的心态”在京城撩猫逗狗。他为人又蔫儿坏,最喜欢缩在人后头挑唆,一时间竟是将京城闹得鸡飞狗跳,这时候他老人家出了京城,不知道多少人称愿呢。
当初撺掇着忠恒搅混水的时候,姬清一是想挑拨老五和姬汶打擂台他好看戏,二则是的确是想让忠敦那小子狠狠地栽个跟头,就算栽不了跟头,也最好让他好生头疼一番。
只是没想到,现在今上居然这般维护他,为了他连忠恒的面子都能下,也不知道这时候忠敦那小子该有多得意呢。只可惜今上也是个识人不清的,忠敦那种看似忠厚实则奸猾的家伙也能被他看在眼里。
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今上膝下一溜九位皇子,就姬汶年纪最小,最晚长成。出生的晚本就输了别人一筹,再加上姬汶身后连个拿得出手的母族都没有,也难怪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可谁知后来义忠亲王夺嫡失败,连带着废太子也失了圣心,这两位打头的哥哥都不成器了,其余的皇子自然都会有些小心思。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姬汶这个素来都不起眼的幼弟拔了头筹。
秦钟见他面色不好,知道他多半是为朝中局势担忧,也不敢劝,只岔开话凑趣:“今年雨水落的倒勤,我虽贪一个凉爽,却也难免担心中秋的西瓜味道不好呢。”
姬清果然笑了:“才五月呢,你就惦记上西瓜了!雨水多也没什么,要是你吃着味儿不好,我只管打发了人去南边寻去。”
他心知秦钟好意,也懒得纠结京里面的糟心事,一路上只管和秦钟扯些闲篇,心情倒是愉悦了不少。
再说了,现下这些窘迫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些年他开罪了姬汶多少回了,只怕到时候算起来总账来,他只有更难过的!
倒不如趁着如今皇位上坐着的还是自家老子,他好生乐呵一回,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正理呢!
姬清这样想着倒也像是看开了般,到了庄子上也懒得再管京里面的事儿,门客也懒怠见了,竟似是真的要撩开手一样。
秦钟见此一面担忧他要就此消沉,一面却也暗暗松了口气。如今的局面他们是多做多错,不管姬清心里面怎么想,能安安分分的待在庄子上不给廉郡王府刷存在感便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却不想这世道总是与人过不去,他刚放下心来,庄子上就来了个谁也想不到会在这时候上门的人。
与面露愕然的秦钟相比,姬清却是冷静得多,他笑着起身,对着来人一拱手:“二哥。”
来人却是已经被圣上圈禁了的废太子姬汯。
经年的圈禁生活,已经磨去了姬汯当年的意气风发,如今的他身姿消瘦、面色微黄,看上去和普通的中年人无异,只是他眼中浓重的恨意和戾气却昭示着他的不满与愤怒。
许是被圈禁的久了,姬汯与他也懒得讲究那一套繁文缛节,直接问道:“你使了人给我去信,说是有要事相商,现在这就是你商量要事的态度?”
在一开始的震惊过后,秦钟已经反应了过来……原来姬清说什么来庄子上散心,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他居然私下里联系了废太子!
下意识间秦钟便要阻拦两人继续谈话,却被姬清一个眼神阻止。姬清见他情绪激动,面上仍旧是一片云淡风轻,只淡淡吩咐道:“你且出去守着门,免得有些不长眼睛的东西扰了我和二哥叙旧。”
秦钟只好郁郁的出了门。
见他出去了,姬清才对已经面露不耐了的姬汯笑道:“二哥长久在王府里面修生养息,显见着是不愿意理会咱们这些外面的俗人的。只是愚弟这里刚得了个惊天的秘闻,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叨扰二哥,想请您帮愚弟出个主意。”
姬汯还是那副阴沉沉的样子:“你我今日为何会面,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你若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的讲些酸话,便怪我翻脸不认人。”
姬清便笑道:“二哥果然是个爽快人。那愚弟也就明人不说暗话,前不久愚弟在太医院的探子送信出来说,父皇大抵也就在这一两月了。”
果然是个惊天的秘闻!
姬汯当时就惊得掉了茶盏,只死死地盯着姬清道:“这话果真?若是真的,我这里不可能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二哥若是不信,那愚弟也无可奈何。只是愚弟的出身二哥也是知道的,当年的郑德妃如何权倾一时。虽说郑家权势一朝烟消云散,到底也是留了些东西福泽后人的。是以若是论在宫中的眼线,只怕就算是二哥您也是比不上的。”
姬清的母亲正是出身当年的郑德妃一脉,也正是这样的出身才让姬清一直郁郁不得志。这些别人不知道,当了许多年太子的姬汯又有什么不清楚的呢?是以当下便信了大半。
先前姬汯还暗暗惊奇今上进来为何做事如此急躁,像什么催讨户部欠债、收拢兵权之事,半点不像今上以前的作风。又样样事情都让姬汶冲在前面,一开始他还以为今上是要捧杀姬汶呢!现在想想,哪里是想捧杀,分明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想要先替姬汶树立威信呢!
“好你个姬汶!先前在本太子身后谄媚的跟条狗似的,没想到却是个深藏不露的。我和老大两个圈禁的圈禁被废的被废,你个姬汶小儿倒是白得了大便宜!一个丫鬟生的杂种,他也配!”姬汯暴躁的在屋子里面转来转去,嘴里净是些不干不净的叫骂。
姬清等他的火气发泄的差不多了,便亲手续上两杯清茶,双手递给姬汯一盏,笑道:“看来对于九弟之事,二哥也是有些看不惯的吧?既然如此,愚弟这里有个想法,却不知道当不当说。”
“愚弟前些日子听人说,二哥在京郊有个庄子,里面很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姬汯显然没想到这样隐秘的事情也会被他知道,登时活像是见了鬼般看向姬清。
姬清脸上却没了一贯风轻云淡的笑意,眼底的痛恨一闪而过:“二哥不必怀疑愚弟的心思。如今愚弟是没了指望的,只一心想着能拱卫真正的贤主登基,自己也能做个清闲王爷安闲度日。若是他姬汶上了台,还能有我们这些兄弟的活路吗?!”
今上尚在,姬清作为儿子却说这样的话,可谓是诛心。
只是姬汯半点不觉得,反而抚掌大笑,附和道:“你这话倒是说得中肯!只是姬汶那小子滑不溜手的跟条泥鳅似的,听说老五那个没出息的也跟他了。现在他兵权在手,就算我有些人马,又能拿他如何?”
姬清见话入了港,便拿出一卷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小心展开对姬汯道:“这是京城的布防图,连何处几人值守,何时换岗也都俱已标明。二哥有了这个,再潜心等到父皇……到时候咱们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还怕不能手到擒来?”
他接二连三拿出来的这些机密之物,便是姬汯还是太子时也是弄不到的,姬汯面色便有些复杂:“你既然连皇城的布防图都有,想来也是不缺人马的,只管自己一气反了便是,又何必找我这个废人合作?”
姬清却是立马走到堂下跪了下来,言辞恳切道:“皇兄原就是正统,后来被小人陷害失了储君之位,可到底也是元后嫡出,哪里是臣弟这等出身微贱之人可以比拟的?再者,臣弟在朝堂之上被父皇训斥,满朝文武俱是拿臣弟当个乱臣贼子般,臣弟便是有心,却也是失了先机。如今便只一心拱卫皇兄登基,方才不辜负了臣弟这些年的筹谋了。”
如此这般,兄弟两个倒也是细细密谋了一番,约定只等今上驾崩之日,姬清在内、姬汯在外,两人里应外合,打姬汶个措手不及!
☆、第97章
因为户部事忙,林琛已经许久不回林府了,就算是忙完了手中的事情,也会差人给府里说一声,只说是在忠敦亲王府歇下了。毕竟王府离户部比林府近多了,他和忠敦亲王关系好也是众所周知的,是以林府大爷都一个多月没有回府了,林府众人居然都还觉得挺正常的。
或许有一人除外。
那就是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个好妻子的顾嫣然,顾嫣然已经快要气死了。她好不容易打算放下顾家嫡女的矜持,想要好好笼络一下自家夫君,可偏偏就在这个当口上林琛居然不回府了!她连人的面都见不着,又怎么能笼络他呢……
是以顾嫣然这几日火气旺得让鸣渊阁里服侍的下人们都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免得惹恼了大奶奶弄得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这一日顾嫣然在院子里正拿一个不小心折了花草的小丫鬟撒气,却见身边的一等丫鬟眉开眼笑的走了过来:“给奶奶道喜,奴婢听二门上的婆子回话说二爷已经回府了,现下正在老爷书房里说话儿,大爷还让身边的小厮传话说是一会儿就过来呢!”
听得此言,顾嫣然果然是喜不自禁,忙吩咐下面准备好酒好菜,又道:“先前听大姑娘说大爷在江南时最爱吃个虾蟹等物的,也叫厨房调理了些送来。”
自己又赶紧回房换上新衣,净面施妆,一时之间忙乱异常。
因为帮姬汶带了些话,林琛和林如海父子两人推心置腹的谈了一场,等林琛往鸣渊阁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黄,院子里也都点起了灯笼。
林琛进门时便见顾嫣然一身素淡衣裙,面上薄施粉黛,站在堂下领着丫鬟向自己行礼。忙上前一步将她扶起,笑道:“近日事忙,到底轻忽了奶奶,还望奶奶恕罪则个。”
顾嫣然微微一笑:“大爷因为公事忙碌至今,嫣然身为女子不能为大爷分忧已然惭愧,又怎么会因此怪罪大爷呢?”
两人又是你来我往的说了些客套话,放在旁处尚可,可放在夫妻之间,只能说就算顾嫣然有心放下身段、林琛也有意缓和与嫡妻的关系,两人之间还是生疏的有些过了。
一时间顾嫣然心下懊恼,林琛也有些尴尬,还是有个帮忙上菜的大丫鬟机灵,上前来回话道:“酒菜俱已经齐备了,还请大爷奶奶上座。”
两人之间淡淡的尴尬气氛才得以缓解。
顾嫣然打听的不错,林琛果然是极爱虾蟹等物的,当时便佐着酒用了不少。顾嫣然不喜荤腥,却也饮了不少黄酒。一时间觥筹交错,两人竟也十分相得。
许是酒水上了头,顾嫣然有些感伤,面上也没了世家女惯有的端庄贤淑的微笑,只闷声道:“大爷这些日子在外面,旁人都笑话我是个母老虎,吓得夫君都往府外躲。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心里面的苦!”
听着语气,显然是醉了,还醉的不轻,不然平时都是标准的淑女模板的顾嫣然绝对不会用这种抱怨的语气对自己的夫君说话。
林琛却没觉得冒犯,他自打对姬汶动了心,便是决意不愿意娶妻的,姬汶那是身为皇室没有办法,他却不愿再多一个女人成为他和姬汶之间感情的牺牲品了。可偏偏世事不由人,他这边都下定决心打一辈子光棍了。
顾嫣然的祖父,也就是刚死了没两年的文忠公却摊上了事。
做了三代帝师、一辈子“贤良”的文忠公当然不愿意让自己死后背上骂名,也不愿意让家族从此没落。幸好他手上也的确有一些能够实实在在威胁到皇家的秘辛,为了这个今上也不好轻易动他,只能接受了文忠公的威胁,答应了一些条件。
而顾嫣然就是条件之一。文忠公此人,可以说他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也可以说他藐视帝威无法无天,可是他对顾嫣然这个孙女的疼爱是实打实的,死到临头也不忘给他这个孙女挣出一条命来,让她风风光光的嫁进了林家。就算以后今上想要拿顾家开刀,顾嫣然作为林如海的儿媳妇,今上怎么说也会网开一面放过她。而林如海先前受过不少来自顾家的恩惠,为人也是极为清正的,想来也不会因为顾家的败落就轻贱了自己的孙女儿。
这般考虑周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