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寒亭收了这张好人卡,慢悠悠往回走。
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了,他怎么说也是个恶人,那么这话算是夸他啊还是损他啊?
是说人这一生,一定要有两次疯狂。
一次是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是说走就走的旅行。
将这两项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只身一人从浩气盟直接进击到恶人谷的穆玄英,真不愧是跟小疯子绑定多年,还能活蹦乱跳四肢健全的传奇少年。
患难见真情,亘古以来的大道理。
虽然浩气盟与恶人谷见面就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私下里却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八卦着,道是照这种真情的发展趋势,他们的下届领导人很可能就要□□在一起了。
安史正大乱,阵营却大同,世界不科学。
穆玄英回想这次的大胆行动,情绪很是高涨,然后转念又想,谢老爹得知情况,血压肯定也很高涨。
莫雨走到他身边踢他:“老陶走了,起来吧。”
穆玄英爬起身,仰头与莫雨对视,一个脸呆,一个脸衰。
“没感觉?”莫雨问坐着一动不动的穆玄英。
“是感觉有点愧疚。”四十五度仰天的穆玄英果然显得很惆怅,他本质上还是个二十四孝的好青年,除了恋爱观,人生基本都朝着谢渊希望的方向全力奔驰。
身处浩气盟,他最痛恨的人未必是王遗风,但是最敬重的人,肯定是谢渊。
莫雨对他突如其来的愧疚表示莫名其妙:“我是问你没感觉屁股很凉吗?”然后又踢了他一脚,催促道,“快从地上起来。”
“哦……”穆玄英拾掇拾掇表情,老实跟莫雨双双又坐回了椅子上。
莫杀回来了,但陶寒亭没跟回来。
莫雨由此判定他忠君爱主,没有屈服于恶势力而投降叛国,于是饶他一命,放他收拾满地的残渣。
莫杀这辈子手脚都没这么利索过,风卷残云一样收拾完,扛着扫帚就逃之夭夭了。
眼睛是小事,小命才是大事。
刑案被放在一边,穆玄英见与莫雨之间没了隔阂,就搬着椅子坐近了一点,然后又坐近了一点。
回头看看这十几年,两人碰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稻香村,瞿塘峡,苍山洱海,南诏皇宫,还有枫华谷。
平均起来两到三年才有一次,牛郎织女若看到,也得忍不住同情一下。
穆玄英还在惆怅:“我能住几天?”
莫雨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好今晚就走。”
“走得掉?”
一句话直接把莫雨也问惆怅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那是正常人家,到了恶人谷这个社会反动教材的集聚地,喜好夜生活再顺手打个劫杀个人的不在少数。
甚至越到深夜越是亢奋,手拿大刀,两眼冒光,道遇羔羊,一宰一双。
这些人凑在一起,那真是白天叫晚上闹,要想休息,除非你命丢掉。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谷里终于来了个王遗风。
王遗风的方法很简单,你吵,我更吵。
八倍音量的红尘曲,汹涌冲刷着所有人的心灵。
所以说就某方面而言,王遗风这个老大当得确实比谢渊辛苦些。
如何把这群豺狼虎豹珍奇异兽统一□□成乖巧绵羊,想想都是个了不得的工程。
如今在莫雨面前的也是个了不得的工程。
人是他大摇大摆背回恶人谷的,但是他总不能再把人大摇大摆地背出恶人谷。
不说巡逻守卫,就是这群游荡成性的夜猫子们,想要避开也很难。
莫雨的眉头皱得越紧,直皱得仇大苦深欲罢不能。穆玄英倒是看得开,勾过他的脖子,拍拍他的胸,还顺手弹走那几颗缠绵不休的米粒,说:“实在没办法我就住下来呗,虽然这里又脏又冷还鬼气森森,但是我住得惯,你放心。”
又脏又冷还鬼气森森,于是顺理成章,莫雨很不放心。
夜幕降临之时,他便以亲自看守重犯为由,留在了刑房里。
莫杀心系少爷,偷偷扛来两床被褥,半路遇上陶寒亭,不幸全数征缴。
好在莫雨本也没指望他,地上太凉,就和穆玄英两人自力更生,把刑案推到墙角,肩并肩坐在上面,靠着墙歇息。
跟小时候一样,莫雨身量较高,于是穆玄英头一歪,靠着他的肩头呼呼大睡。
最深处的刑堂,鲜少有人够资格进入,如今,倒成了幽静的居所。
半夜,穆玄英睁了眼,小心翼翼直起了身。
月色薄凉,透过那小小的铁窗,照在了莫雨的发上。
一泓流光,掬手可得。
平缓而绵长的呼吸,在自己耳边催生撩拨。
穆玄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扑通扑通地,就把莫雨也吵醒了。
“毛毛?”莫雨迷迷瞪瞪的,刚直起身,就被按了回去。
“嘘……”穆玄英用食指在嘴边比了一下,轻声喊他:“小雨。”
莫雨半醒不醒,说话全靠条件反射:“给我喊哥。”
穆玄英一向很乖,于是他点头,改口:“小雨哥哥。”
这句喊得莫雨很是舒心,闭上眼打算继续睡时,又听他说,小雨哥哥,亲一个再睡吧?
刑堂守卫们低着头打着瞌睡,突然觉得面前有阴影扫过,立马惊醒,睁开了眼。
看清来人,大吃一惊:“谷……”
王遗风挥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径自走了进去。
陶寒亭对守卫们交代了一番,随后跟上,却见谷主于门前猫腰撅腚,正十分没形象地瞅门缝。
心里好奇,忍不住也跟着往里面瞅了一眼。
卧槽……
陶寒亭承认自己准备不到位,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王遗风的表情就很平静了,终究是大领导,经得住风雨,扛得住闪光。
他用口型向陶寒亭交代,明天去东昆仑坑浩气他们一把。
一句话,就说他们家的毛小子,已经死在恶人谷里喽。
四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
莫杀一手一个,托着俩搭着毛巾的水盆,一路行来,居然滴水不撒。
于是无怪乎当年谷主会跳过那么多女汉子而选中他这个男保姆,瞧这身本领,简直浑然天成。
莫雨洗完脸一回头,只见穆玄英抓着头发绑发带,那姿势和效果,说是扎头发人神共愤,说是扎扫帚倒是专业到位。
莫雨多看了几眼,终于忍无可忍,把毛巾甩进水盆里,走过去帮他扎头发。
穆玄英坐在椅子上,莫雨在他身后忙碌着,间或几缕黑发垂到穆玄英面前,就被他握住,还很顺溜地往下拽了拽。
莫雨被他拽得头一磕,于是拍了拍他的脑袋:“老实点。”
“嘿嘿嘿。”穆玄英又抛出招牌笑声,都二十岁的人了,还一副少年不知愁,见谁都哈喽的样子。
莫雨拿他这样子没办法。
身处敌营刑堂还心情大悦固然不太对头,但他总不能为应景就一巴掌把人给扇郁闷了不是。
莫杀觉得少爷上辈子肯定欠了这对家少爷很多钱,不然换了旁人,脑袋肯定都给拍飞了,还嘿嘿嘿咧。
上辈子的事已不可考究,但这辈子,莫雨如果实打实欠过穆玄英,或许也就那几个包子。
至于枫华谷的事,追及后果,还说不准是谁欠谁的。
莫雨不止一次在梦里重温,毛毛跳下去的那一天,阳光那么亮那么刺目,真适合看清这个操蛋的世界。
怎么就容不下两个三岁没娘,又缺食少粮的孩子呢?
莫杀出去端早饭,没过一会连滚带爬地又回来了。
手里空空如也。
问之,答,吃饭的事得先缓缓。
莫雨听得挺不高兴的,再忙也要先吃饭啊,俗话说得好,吃饭皇帝大。
莫杀泪流满面,吃饭这事当然跟皇帝一样大,可是现在真的皇帝来事儿了。
谷主他老人家就坐在前堂,指名道姓,要见浩气盟的这个毛小子。
穆玄英看上去有点紧张。
莫雨安慰他:“善恶有别,谢王齐名,你就把谷主想象成你们的那个盟主。”
于是穆玄英想象了下谢王换脸后的形象,顿时自己雷了自己一把,表情痛苦。
他可是把谢渊当半个爹看的。
而王遗风自然不能再当爹看,他爹可没那么多。
穆玄英的眼睛开始滴溜溜地在莫雨身上打转,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最后停在了昨晚亲过的地方。
于是想通了,面对王遗风,当岳父看好像也行得通?
莫雨不知道他脑子里已经开始天马行空肆无忌惮,还以为他念及双方敌对身份,担心谷主会对他不利。
他也不知道浩气盟那边是怎么向毛毛灌输的谷主形象,不过单就尸菜田这个例子,应该也不会太离谱。
“别担心,”莫雨给他打下强心针,“只要别让他想起笛子,还是很安全的。”
穆玄英依旧很发愁:“小雨哥哥,有情况你可得保护我。”
“好好,”莫雨长叹了口气,拍他的头,“这时候喊哥哥,我不保护你还能怎样?”
“那成,就这么说定了,”穆玄英笑,突然伸出小手指,朝他勾了勾,“来拉钩。”
“啊?”莫雨顿时嘴角一抽,“你都多大了还玩拉钩?”
“你当我多大,还送我布娃娃。”穆玄英毫不客气地翻出黑历史,说的莫雨的脸立马黑了一半,赶忙跟他勾了手指:“行行,你要拉钩就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穆玄英出师大捷一帆风顺,晃着手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灿烂。他勾紧莫雨的小指,眨着眼睛凑近了接道:“谁变谁被压一百遍?”
“你少得寸进尺了!”莫雨的脸终于全黑了,伸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抢了人家的粮,弄丢了自家的娃儿,司空仲平被梗得一夜没睡,怎么想都觉得这笔买卖亏的很。
第一个探子查了一夜,回报说人被小疯子带进了恶人谷,毫发无损。
司空仲平才刚松口气,第二个探子紧跟而入,报,恶人谷那边传来消息,少盟主没了!
司空仲平一下就炸了。
说起司空仲平这个人,那就跟他的打狗棒一样,直来直往的。于是盛怒之下二话不说,抄起棒子就要找对面的拼个你死我活。
翟季真冒着风雪连夜赶来,被司空仲平迎面撞上,差点人仰马翻。
“军师,你怎么来了?”司空仲平很意外。
“这嘛……”翟季真望天打起了哈哈。他不好讲自己是因为提了一个馊主意,被盟主踢来将功赎罪的。
司空仲平现下心火正旺,简单讲了下昆仑的情况就要再冲,被翟季真一把拉住:“且慢!”
然后问恶人谷众人情绪如何?
司空仲平答,非常不好,人是铁饭是钢,下个月没粮,当然急得慌。
又问那小疯子情绪如何?
司空仲平答,没听到啥动静。
这话一说,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军师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道:“此事有诈。”
司空仲平点头表示赞同,既然有诈,那就得派人去查查。
而这要查,可就得深入恶人谷了。
这是个要命的差事,放眼整个浩气盟,谁能有这个本事呢?
“这位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期该是有祸事临头啊。”
被个江湖神棍突然搭话,坐在茶馆里听八卦听得正开心的天璇影一脸茫然地抬了头。
“啊?”
一大早听闻刑堂有热闹,沈眠风二话不说,拔腿就来。
半路得知王老大早先行一步候在了那里,二话不说,拔腿又闪了。
识时务者趋利避害,要在恶人谷生存,武功可以差,眼力劲儿可千万不能差。
尤其丐王坡处于烈风集的下风口,这要是谷主兴致来了,不用几分力就能把他折腾得五窍流血七窍生烟。
沈眠风溜溜达达,感觉很孤单,热闹这种东西,就跟吃火锅一样,要大家一起才好。
但他那个特没义气的战友柳公子,早就带着铺盖和复数的媳妇儿麻溜地滚去了东海,当年你偷鸡来我摸狗,你看热闹我把风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时代变迁,斗转星移,一切皆在不经意间。
王遗风端坐在大堂主座之上,直腰挺背,四平八稳,将一谷之主的谱摆了个十成十。
但他的位子本来是陶寒亭的,于是陶寒亭没了座位坐,为了不显得自身多余,只好去别处找活干。
王遗风瞧他那兢兢业业的背影,不愧是十佳员工之典范。
陶寒亭自侧廊入刑室,正好与莫雨打了个照面。
“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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