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万花弟子站在石磨旁,手执钓竿横到傅长随眼前,一言未发。见傅道长没动就放下钓竿,提水开始浇灌几个田字格里的嫩芽。
傅长随知道时间紧迫,但他也明白要想让眼前的万花弟子去救人还要费些心思。隔壁的药园子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弟子,正拿着铲子哀怨的种药材,天工机甲人一会提水一会递铲子,大半个奇花异草的药园子被毁的不像样。
“师叔……”脑袋两边别着大朵花的小姑娘抱着一堆草走到屋子底下,稚嫩的脸蛋被药草汁液染成小花脸,“师叔……都采好了。”
被喊师叔的万花弟子抬手一指屋檐下某个地方,嗓音低沉冷冽,“放着吧。”
小姑娘把草药放好,斜着眼瞥了瞥傅道长,“师叔,这个道长他……?”
“你若得空,便送他出谷。”
“啊?可是……”小姑娘拉长了嗓子,为难的瞅着傅道长,这个道长哥哥看起来好像有事情啊。
万花弟子眼睛都没抬,低着头像在找东西,“做什么吞吞吐吐,赶紧送人出去。”
小姑娘没法,只好拉着傅道长的手离开。傅长随安安静静的没有反驳,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到晴昼海。那棵生死树半边焦黑半边繁茂,奇异非常。
“道长哥哥,你闭上眼睛我送你出谷。”
傅长随蹲下身子直视小姑娘,道:“是贫道唐突贸然闯入谷中,奈何人命关天不得不犯。贫道有一师兄身染重疾,能否让孙大夫见上一面?”
小姑娘被他文绉绉的话语弄的鼓起脸蛋,“道长哥哥,我听不懂。”
“孙思邈孙神医可否在谷中?”
小花摇了摇头,“师祖前几日出谷会友,顺道去采些药材。”
一大把年纪还四处乱跑真的好么!如果来的人是叶长风,他一定会淡定的反问。但傅长随不会,他木着脸有些着急,“那裴元大夫可还在谷中?”
小花又摇了摇头,“裴师傅已经出谷有好些日子了,不知何时能回。”
天道有命,傅长随脑海里只有这四个字。他敛了心神动了动干燥的嘴唇,“打扰了,多谢。”
小花看着傅道长绝望的样子于心不忍,听师姐说最近江湖武林颇为动荡,谷中有能力的都出谷查探了。裴元师傅和阿麻吕师傅自不必说,定是趁机去寻找奇花异草了。谷中只剩下医术很好但性格很怪的悬师叔,“道长哥哥,你要救人的话现在只有悬师叔能帮你,但是他最讨厌道长了,我帮你求情他会不高兴的。”
“可有什么缘由?”傅长随第一次神奇的……八卦了。
“嘻嘻嘻……”小花脆生生的笑了,银铃一般,“听师姐说,悬师叔是小时候跟着裴元师傅出谷会诊时遇到个小道长闹得。悬师叔在长安走丢饿了一天,正好碰见个圆滚滚的小道长在吃馒头,就把自己的玉笛子抵押给了小道长换了个馒头等裴元师傅回来再赎,没成想小道长竟然带着悬师叔的玉笛子跑了。”
“他……叫什么名字?”
“悬师叔吗?叫裴悬。”
傅长随身子有些僵硬,腰间的白玉笛子烫的他有些站不住。伸手摸了摸,触手的温度温润清凉。十年已过,世事苍凉。
早年的长安繁花似锦,不似如今有奇怪的人横行。街边的老店发出卡兹卡兹的声响,轻轻一嗅,香到了心里。在小孩子的心里,长安城的糖葫芦,举世闻名。
长安城郊外的小树林里,一个身穿蓝白道服的小道长负剑而立,小小的身躯挺拔如松。背着包袱牵着一匹白色的小马驹,似乎迷路了。小道长摸了摸肚子,把马拴在粗壮树干上,在小马驹旁边席地而坐,环顾四周发现真没有一个人后从包袱里掏出馒头和水囊开始填肚子。
吃到一半,空中似乎有不寻常的风声,小道长警惕的瞪眼。半空中哗啦掉下一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穿着普通人家的布衣背着比自己还大的药篓子,墨色的长发别到腰后,脸圆滚滚的。他似乎没有发现小道长,放下药箱就开始检查里边的东西有没有减少,一边碎碎念。
“为了一颗大黄至于么!竟然放狗追我跑了那么远,刁民!”
小道长见眼前的小孩翻了半天药篓子,翻出一棵草“啊呜”一口吃掉了,还嚼的很香甜。他微微张大了嘴,手里的馒头差点喂了土地爷。就算是甘草也不能当饭吃吧喂!
小孩扭头看着小道长手里的馒头,虎视眈眈的像只随时能扑上去“汪”你一口的恶犬。小道长被看得有些怵,他身后的小马驹突然嘶鸣一声。与此同时,那道蓝白色的小身影才往边上一滚就觉得耳畔生风,身后“嗷呜”一下倒了个东西,定眼一瞧,是头灰狼。
小孩收了笔,把它别在腰间,背起药篓子走到道长身边理直气壮的伸出手,“救你一命换个馒头。”
小道长皱起眉头,怎么他的一条命才值一个馒头?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他还是把馒头递过去。小孩似乎饿坏了,拿着馒头有些着急但还是吃的很斯文。待他把馒头吃完擦了擦嘴,背着药篓子扭头就走,脑后突然有气息逼近,按住药篓子一个后空翻,天上砸下个八卦图的镜像,又一头小狼被拍死了。
小孩皱眉,似乎在责备自己粗心大意。
小道长上前几步,有些赌气的说,“你的命要拿什么来换?”
“给。”小孩丝毫没有犹豫,解下腰间的白玉笛子递给小道长,“谢谢你救了我。”
小道长茫然的被塞了柄好珍贵的东西,他不太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把水囊递过去,“你渴吗?”
“嗯。”小孩漆黑如星子的眼睛亮了亮,抱着水囊痛快的喝了起来,“我叫裴悬,你呢?”
“傅长随。”
“哦……我以为纯阳宫的人都是神仙不要吃饭呢。”
“我是要吃的。”小长随回答,好奇的问,“你是大夫吗?”
“不是,正在学习。不过我一看医书就头疼。”
小长随因为习惯照顾小自己一岁的胞弟,给小裴悬擦掉嘴上的馒头屑动作很流利,惆怅道:“会医术多好,可以救天下人。”
“学医很好?”
“嗯。”
“小道长,我要去找我走丢的师兄了,下回见。”裴悬看了日头,背着药篓子和傅长随挥别。
小道长突然想起那柄玉笛,朗声道:“裴悬,笛子。”
“下回你下山了拿着它来小茶馆找我,每年这时候我都会在长安,我等你。”裴悬没有多余的废话,施展轻功一下子就走远了。
小道长愣住了,他看着手里的白玉笛子,喃喃开口,“我……可能不会下山了啊……”
第七章
那个小时候圆滚滚的跟弟弟一样可爱的人,现在已经长成思想扭曲的大人了。和小时候的包子脸不同,长大的裴悬,五官立体眼眸深邃,俊朗无比。
裴悬原本修的是花间心法,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他转修了离经易道。还学得有模有样,药王孙思邈都很看重他。唯一觉得可惜的是这孩子性子太古怪,和他大师兄裴元不同。至少裴元还喜欢四处行医呢,这孩子只喜欢专研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和病情,高兴了就医治,不高兴了死了都不医。
这种性子,确实不适合也可以说不配做一个医者。
但是,他对于千奇百怪症状及病理的了解连孙思邈和裴元都赞叹不已。说他枉为医者确是严重了,他的师弟师妹甚至师侄们都十分喜欢裴悬,就算他的性子再古怪也好。这位年轻的小师叔在教导他们的时候往往是最有耐心的,他可以从天光破晓教到日落。
最爱裴悬小师叔的商羽小姑娘亲眼见过,她悬师叔为了一头受伤的白虎整整和它套近乎套了一个月,天天拿着吃的到山洞去。用棉布浸泡了药汁绑在钓竿上,伸进洞里给白虎上药。就这么把那头白虎给治好了,还亲自送回了山里。
她们的悬师叔,其实是面冷心热吧,就像世人说的一样,高冷花?
傅长随安静的听商羽念叨她的悬师叔,两人坐在花海里聊天,商羽说一段傅长随应一声。好半天后,商羽才叹了口气,做总结陈词,“悬师叔就是遇人不淑啊。”
傅道长莫名觉得膝盖好疼,像中了一箭一样。
“不过悬师叔竟然没把你丢出去好奇怪啊,还让你躺在他院子里那么久。”商羽突然感叹道。傅长随摸着腰间的笛子,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也许,那个人还记得自己。
换句话说,太虚师兄有救了。
“道长哥哥,你师兄得了什么病呀?”
傅长随一想起太虚师兄就皱眉,“大概是蛊毒。”
商羽抽了口气,“蛊毒?”饶是再桃园的万花谷中人都听过苗疆的蛊毒,除了五毒教中人亲自解,否则几乎是无药可救。师祖和裴元师傅都出谷了,悬师叔不知道有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难道他们悬壶济世的牌子要被砸了?
“蛊毒?”
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横空出现,商羽跳起来攥着傅长随的手笑着打哈哈,“哈哈……悬师叔你怎么来了?我马上就把道长哥哥送出去了。额那什么,师叔你有兴趣吗?蛊毒?”
傅长随岿然不动,带着希冀看他。只见裴悬上嘴唇碰下嘴唇,道:“没兴趣。”
裴悬身形一晃,长发随风飘动就要走远。傅长随一急也顾不得其他,再商羽的惊呼中小轻功跃过去制住裴悬。万花弟子懒洋洋的丝毫没有反抗,还配合的揽住傅道长的腰以免自己掉下去。树影重重,傅长随只觉得腰间一软,什么穴位被按住了,整个人像被箭射中的鸟一样往下掉,带着裴悬一起,跌进了浓密的花丛里。
傅长随仰头看压在自己身上的裴悬,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眼里流转着一丝似乎是戏谑的东西。蓝白和玄墨衣衫纠缠,万花弟子的墨色长发散了两人一身,白色发带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遗失。
“没想到仙人一般的道长竟然会做出如此不入流的事,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裴悬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突然说了这么句话。
傅长随张了张嘴,感觉到脑后有一双手垫着,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裴悬,好久不见。”
“啧……”都说道长一笑,脸红心跳。裴悬见他笑了,啧啧几声,坐起身把手伸出去,傅长随握住被拉着坐起,两人相顾两无言。
“裴悬,我……”
“是不是真没有事你就不会来找我?”裴悬似笑非笑,泼墨的长发因为发带遗落的原因全部松了下来,坐在地上竟然长的拖了地。
傅道长一窒,手指无意识的摩挲腰间的笛子,想要解释原因却找不到理由,只能说大家都不想听的那两个字,“抱歉。”
裴悬不以为意,站起身拍了拍衣衫,发丝被风吹的打在脸上,他伸手挽了挽,发现发带不见了,“啧,真麻烦。”
傅长随扯了自己身上的白色襟绳,按住裴悬往下坐,手指梳理着长发别到他身后,用襟绳系住。微风拂面,两人幼时只见过一面,这是长大后的第一次会面,只能用一见如故来诉说。否则,这个万花弟子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得到傅道长的笑容与素手挽发呢?
“是什么蛊毒?”
“啊?”傅道长才松开那柔韧的发丝就听裴悬问道,“师兄在昆仑受的伤,人没醒问不出缘由。”
裴悬扭头惊奇的“咦”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刨土,把一种不起眼的小草连根刨出,满意的点头,“人在纯阳宫吗?”
“在长安。”
“我让人去把他接到谷里,答应了救治自会还你一个活人,你且安心的在这给我打下手,有异议吗?”
傅道长犹豫了一会,道:“没有。”
“好。”裴悬满意的捏着小草走了,走了一半停下来,回头对有些忧伤的傅道长再撒一把盐,“切脉十两,概不赊账!你可要算清了。”
裴悬果然还是与幼时一样,任何事情都要算的清清楚楚。
傅道长你放心,会有不清不楚的时候。
用晚饭时,商羽特意跑到裴悬的药芦,一眼就看见正挽起袖子下面条的傅道长。她端着碗噔噔的坐在石桌前,摆好碗筷,笑眯眯的和裴悬对视。道长会下厨好奇怪,道长会吃饭好奇怪,悬师叔竟然能让道长下厨吃饭好厉害!
“裴悬,盐在哪?”
“罐子里。”
“……你能换个罐子吗?”全是药罐是个人都没想过调料会在里边的好吗!
“不能。”裴悬眯着眼正在种草药,长发上有些突兀的发带显得异常温柔。
与此同时,长安客栈里的二少爷要暴躁了,他兄长失踪了整整两天两夜,信都没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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