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思绪上来,卡妙脑子都快炸了。
“最后问你一句:到底愿不愿意和我和亲!”骤然燃起一股躁动,卡妙猛然发问,笨拙但强硬。
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刑讯逼供的架势,哪里是和亲分明是逼亲。米罗瞪了一眼,梗直了脖子,恼怒道:“不愿意!”
卡妙踏着大步离开了。
瞪直了眼睛,米罗气愤地踢了一脚铺了一地的铁链:“让你走,让你走!本王要不是被铐了,还不知道谁逼谁呢!”
还没骂够呢,门又砰的一声开了。卡妙拿了一把大刀,几个大步跨到米罗跟前,把米罗吓了一跳——砍得铜、斩得铁、杀得龙、劈得虎,刀刃泛着冷光。
因为不答应和亲就要杀自己?米罗吓了一跳,随即抿紧了嘴怒气更盛。
只见卡妙高高举起大刀,运起万斤力道奋力砍下——
哐当四声,锁链齐齐断了。
米罗举着两只手——手、脚依然被铐着,但长长的铁链不会再将自己束缚,自由了——看着额头淌汗的卡妙,米罗两眼发愣、发直。
“你走吧!没钥匙,镣铐打不开!”你就当作是手镯和脚镯吧,卡妙苦笑,原来自己还有心情开玩笑,重复着,“你走吧!”。
走吧,报复已经够了。既然不愿意,那就这样吧,两不相欠。假如皇帝还会降临什么惩罚,就让自己担着好了!
米罗从发懵中回醒过来,默默看了卡妙一眼,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出。
走得很慢、但很坚定,每个脚尖都是朝着门口的。宝蓝色的头发,比绸缎还好看——卡妙眼睛有点模糊,心也被那口大刀砍出一个豁子,汩汩淌血。
他竟然头也不回!
卡妙拿刀的手开始发颤、手指攥得紧紧的,在米罗最后一只脚跨过门口时……
“跟我回菱州,愿不愿意?”
安静的房间中除了呼吸,只有这无力的一句话,飘着。
“你说什么?本王没有听清。”
一脚跨在门槛上,米罗回头,就是这样吊着眉梢,语气还是趾高气扬的——让卡妙为之不由自主沦陷的,就是这样一分张狂。
“跟我回菱州,你愿不愿意?”
很安静的一句重复、依然是冰冷的脸,但卡妙那一双好看的眼睛分明纠缠在自己的脸上,连眨一眨也没有,只有自己。
停了一停,米罗啐了一口:“算了!”
暴风雪一样席卷而来米罗紧紧扑住了卡妙,死死压在墙上,嘴唇凑上去,除了激烈的吻,再没有什么能发泄心中狂热。
干柴烈火,意乱情迷,燃烧整个房子一样的激吻抚慰着干渴的心。
啃噬吮吸直至最后一丝气息被用尽,米罗长长吐出一口气,满足的沮丧道:“该死的!你们圣域人就是这样,明明喜欢得很,非要一个不给一个好脸色!”
一个一个都是一样,心里喜欢得不得了,脸上还非要像仇人一样。
七天后,火冥国鸡飞狗跳。
九王子回来了,而且是红光满面盛气凌人地回来了。
并带回和亲书一封:“圣域国愿让出一半的符山郡——以符山为界,圣域国退回符山以东,唯愿请九王子和亲到圣域。”——书写和亲书时,艾俄洛斯打趣道:“哎呦卡妙,我算明白当初你为什么那么热衷打战了,给自己挣聘礼啊……”一语未完,被一鞭子击中心口。
随书奉上的聘礼数不胜数,什么夜明珠什么绫罗绸缎什么碧玉珠宝,直把人的眼珠子都闪瞎了。
岂有此理!火冥老国王怒发冲冠。
自古唯有公主和亲,王子送出去那是人质,圣域国真是欺人太甚。
更可气的是还不是与公主结亲,竟然是和将军,呸呸呸,圣域国什么时候出女将军了?没等老国王发怒九王子米罗先跳起来,遍数和亲的好处,大有非和亲不可之意。
闲杂人等纷纷回避,筵席上唇枪舌剑好一番,米罗扔下一句话:“管和亲不和亲,圣域国我是去定了。”拂袖而去。
老国王气得手指发抖,孽子孽子骂个不停。
酒足饭饱,米诺斯拂开银发,把弟弟的背影瞅了瞅,叹了口气。
当然,他早在昨晚就已把弟弟骂得狗血淋头,最末了米罗睁开朦胧睡眼来了一句:“一年半载我是回不来了,那几块鸟不拉屎的领地——以及半个符山郡,还得王兄帮忙看着。”
一句话把米诺斯噎住了,到底是一直跟自己并肩弟弟,知道自己最缺什么。积少成多,而那半个符山本不算什么,妙的是,它正好处在父王领地之侧。
权衡利弊,再说泼出去的水能抓得住吗?米诺斯伸着懒腰走过去,拍了拍老国王的肩膀:“父王,息怒息怒,儿大不中留啊。”
老国王泛着怒痛心疾首道:“圣域国个个道貌岸然,父王怕他被人骗人啊。”
“被骗他也活该。依孩儿的意思,咱顺水推舟就和亲爽爽快快地把半个符山郡接下来,至于米罗,您也不用担心他被骗,被骗死心他自然就回来了。”
老国王泪眼汪汪:“圣域国远在万里,见一面也不容易。”
“唉!”米诺斯为他老人家倒了一杯酒,“我们这几十个王子公主的,您一天一个都见不过来,大不了,您再生几个就是了,看看能不能再生一个米罗您每天慢慢看……”
嗵……米诺斯头上挨了重重一记:“臭小子。你竟然同意和亲?”
“您看米罗这架势,不同意他能跟咱们拼命。好歹现在不费一兵一卒得半个郡,万一米罗夜奔,咱可就是人财两空啊,您好好想想。”
五天后,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自火冥宫殿出。
此后数十年,火冥圣域边境太平,往来风盛,均归功于此次九王子和亲。民间乐享盛世不知个中原委,以讹传讹,最后纷纷传为九公主下嫁给圣域国皇帝,换得两国太平。
九王子和亲一事,至此尘埃落定。
第五卷●第六章●英雄千古,荒草没残碑【下】
轻车快马,一行人到达京城,但撒加却下令停止。
不知道撒加为什么非要在冷风飕飕的风里漫步,而不是快速进入京城——真不知不知多危险,艾俄洛斯每走一步心都发悬。
即使初春,风也是冷的。
离得数十丈远,卡妙、米罗、奥路菲并排在后面牵着五匹马。
走着走着,奥路菲很知趣地落到最后边,一边拍着“左环右抱”的马匹道:“兄弟们,忍一忍,这么天寒地冻他们也熬不了多久的。”
“马上就到京城了。”撒加仰头,欲言又止。
艾俄洛斯紧跟他身后,不时向后看,果见卡妙和米罗在推推搡搡的,该不会……就知道不该让卡妙一人面对米罗啊,近身搏斗根本不是对手嘛——即使已和亲,也不用时时腻在一起吧。
撒加脚步一侧撩了一眼,施施然停住,与艾俄洛斯一起看纠缠着过来的那两人。
几个推搡之后,卡妙很利索地把米罗压在了地上……放开、继续前行。
米罗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又将卡妙缠住了。
卡妙防不胜防,猛推米罗了一把声色俱厉:“正经一点,皇帝在前面呢!”
米罗哪里能规矩得了,微站定,瞅见见前面两人停下来看着自己,眼珠一转:“哼,你们圣域人就是这样,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你若亲我一下,我就再不烦扰你。”
“真的?”恁耳熟的话,说话算话不?
“本王什么时候不守信?”
冷风吹过熟悉的味道,心开始微微发颤、由发颤而期待,明明那么冷,手和脑子开始发热。夜下的人,收敛了顽性,眸子坚定,右嘴角俏皮地翘起来,仿佛在说不敢吗?
被蛊惑一样卡妙渐渐靠近,微一沉吟,飞速在米罗脸侧滑过。
米罗闪电出手将卡妙的腰搂住,凑前封住卡妙的嘴,唇与唇相触立刻如同两条鱼在狭小的鱼缸中激烈地流转腾跃。
后边的奥路菲倏然停下脚步,马匹不耐地转圈圈。艾俄洛斯尴尬移开眼睛,撒加若无其事转身往前走。
“和亲和对了,有中郎将在火冥的九王子就是圣域的囊中之物!”调侃的语气,缓解气氛。
艾俄洛斯不吱声。
“艾俄,你怪我不让你领兵么?”
“陛下多虑了。”
“我并非畏惧你拥兵自重,也不是惧怕什么功高盖主。”撒加轻轻一笑。
艾俄洛斯暗想,如今的皇帝像战神一样攻无不克,早就威震三军了,他自然不会怕。
“战功累累,有时也会成为束缚,你若常年呆在边疆——不是我最想看到的。我更期望你能在攻下于戎后……担任御前带刀侍卫。虽有些屈才,但我的跟前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别的驻京官职可随你挑!”撒加字字斟酌,既要说明白又要留后路。
烈风之下,弓挂腰间,沉甸甸的。
“谢陛下厚爱!人世最悲莫过于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末将的父母均已年迈、盼末将早归菱州。”艾俄洛斯抬起头,直视撒加,看那双信心满满的眼睛变作失望愤怒。
行孝云云,归乡云云,不过是托词而已。
撒加深吸一口气,冷气吸进胸膛,掠过那丝愤怒,很快冷静下来:“可以!你若不愿意,朕可以赐你金银万两,好好呆在菱州!”
“谢陛下!”艾俄洛斯立刻单膝跪下,声音响亮且坚决!
撒加面前,静默总是突如其来。
皇帝没有说话,便是跪死也不能起来的。
窒息气氛迅速逼散了那响亮的回答,五脏六腑一起搅在一起,艾俄洛斯平视前方。接下来,皇帝会说什么?
依他的性格,会有一句更柔软的话吗?
他会挽留吗?
他会说将为国尽忠的套话吗?
还是说,他会很干脆地用万两金银打发自己?并非没有别的期望,但又是什么期望呢?
“很好!难得你忠孝两全!”风太僵冷,吐出的字都是生硬碎裂的。
撒加转身,大步向前。眼角开裂的痛,千辛万苦平定战局、费劲心机扫清阻碍、万里迢迢披荆斩棘之后,欢天喜地地跑到他的身边——或者回到原点,或者重新开始,都可以——一句菱州,局盘碎了。
艾俄洛斯起身紧随其后,却不再并肩而行,而是斜斜地差上一两步,规矩、中规中矩到生分。
“回菱州,有什么打算?”语气不善,菱州,在圣域之南,离京城很远。
“并无打算。”
“没记错的话,来之前你与太傅之女订亲了。”
“是。”
“听说她与修罗成亲了,可惜美人别抱。”
“他们乃是天合之作,末将无缘。”说这话时,艾俄洛斯的心轻微碾了一下。
皇帝回京前,艾俄洛斯捎了封家书回去,告知一切平安。
很快就收到弟弟艾欧里亚的回信,除却欣喜之外说了家中情形:哥哥离开后,沙尔娜和修罗成亲了;京城之乱后,艾欧里亚和魔铃成亲了;太傅、太尉、童虎三个亲家正坐一起商量日后去向。
都曾势如烈火烹油,如今一下子沦落,艾俄洛斯能感受到迫人的焦灼。
“艾俄洛斯,你我之间,算什么?”撒加驻足,与艾俄洛斯对视,话是冷静的、眼神也是冷静的,坦荡的话,如同询问公事一样。
算什么?以前那些扯不清的事算什么?
“末将以下犯上,请陛下责罚!”艾俄洛斯正要跪下去,撒加一把将他拉起来。
手臂上的劲几乎掐进骨头里,令艾俄洛斯动弹不得。
“你是想一笔勾销吗?”
“末将愿意承受任何责罚!”
愿意承受任何责罚,也绝对不想与自己有所关系——撒加努力不去理会心中翻涌的情愫,高傲令他即使不甘心也绝不愿意示弱或低头。
梦中的利箭终于将射中自己,没有鲜血汩汩。梦中那种痛,现实中麻木了许多。
不需要,你回你的菱州,我回我的京城,再无瓜葛!
这样的话才是既有魄力又解气,可惜唇齿抖了半天,挤出口的只有三个字:“不需要!”
望着负气而去的背影,艾俄洛斯没有追上去
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随着他的远去——终于一切都远去。
回皇宫的回皇宫,没家可回的寻了一个客栈住下。
倦了,乏了,梦搅了一夜,一会儿是穿梭在繁华街上焦急地寻找,一会儿是找不见皇宫的城墙,一会儿水冻住了,一会儿雪融化了……梦魇了一晚上艾俄洛斯睁开眼,眼眶湿润润的。摸了一把脸,果然是到了京城,天气润多了。
难怪一直觉得冷,花窗没关,细细地飘雨,渗渗的凉,飘进房子像雾一样。
天半明半暗,窗下已有人细细的叫卖声,生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