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息怒,以后再不去那里就是了。”艾俄洛斯蓦然跪下。
“不是你的错。”许久,将军夫人如同咽下了往事一样渐渐将眉毛展开,“娘是不愿意你再去边关的,娘也不愿意看到你们在朝为官,假如不是你爹执意要……我们全家搬得远远的,该多好!”
艾俄洛斯知道父亲要的不是功名,也知道母亲渴望的只是一家人团团圆圆过普通的日子。
“娘……”
“算了。这是六皇子送的请柬。”
“那六皇子与卡妙交好,为他送行,待会儿告诉卡妙我就不去了,娘不要太担心。”撇清与阿布罗狄的关系,期望能消除母亲的疑虑。
谁知将军夫人将撕烂的请柬放回桌子上:“你年纪也不小了,凡事都要有个分寸,人生在世无处不险恶,你爹和我也不能惦记你们一辈子。想去就去吧,多长个心眼就是了。”
“娘,我不想去……”
“还是去吧,有你爹在,迟早要跟这些人打交道的。早点见识,也就知道怎么堤防了。”
话语深长,更多的忧愁,让原本不太想去的艾俄洛斯无话可说,只是垂着眼睛听,唯唯诺诺。艾欧欣喜万分,连连依着母亲撒娇,缠得将军夫人松了口由着他同去。
二人收拾停当来到卡妙家。
见艾俄洛斯在旁,太傅略是忧心地说:“六皇子是没什么,不过你们一定要留心淑妃,那可是一个心机很重的女子。”
昨天,皇宫中,太傅莫名其妙被淑妃叫走。谁知淑妃只是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话,回来不见艾俄洛斯和童虎,却见皇后站在栏杆边哭泣。
常年只呆在房中的皇后可巧就出来散步,自己在这当口偏偏被淑妃叫走,结果就让皇后遇见艾俄和童虎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太傅醒悟到肯定是着了淑妃的道。
“没事的,我们就和阿布罗狄道个别,绝不惹是生非。”卡妙接话。
“防人之心不可无。六皇子是没什么坏心眼,但这次是去六皇子殿上,势必会遇上淑妃,你们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太傅又把这话重重地说了一遍,却是对着艾俄洛斯兄弟。
艾俄洛斯知道太傅的深意,句句压得心口难受,只能点头。艾欧里亚听得稀里糊涂,跟着哥哥一起胡乱答应。
“艾欧,不需要那么紧张。”路上卡妙拍拍艾欧里亚的肩膀,“淑妃挺和蔼可亲的,我父亲只是怕我们陷入皇子们的争权夺势而已。”
六皇子二岁丧母,淑妃没有子嗣,便抚养了他,一直待若己出、宠溺有加。艾欧里亚看看哥哥,又想起母亲平常偶尔说起皇宫的人,无非都是阴险狡诈。忍不住问:“六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下无双。”卡妙笑得诡异。
“那,其他皇子是什么样的人?”艾俄洛斯忽然插了一句。
卡妙微一挑眉,讶异地笑道:“其他皇子?你要问谁?”
“也就随便问问。”
“四皇子沙加我也从没见过,二皇子早夭,大皇子撒加……我也说不上什么样。”
“不会吧?我听太傅说,大皇子非常欣赏你呢。”
据说大皇子几度举荐卡妙,所以大多数人皆以为卡妙与大皇子交情极深。
“与他也只见过几次而已,举荐我大约是怕阿布罗狄的势力过强罢了。说不上是不是离间之计,还好阿布罗狄也没有多少争权的意思。”卡妙轻描淡写。
艾俄洛斯知道卡妙性子清冷,最是厌恶尔虞我诈,也难怪他宁愿跟自己去边疆。
第一卷 ※第四章 ※ 凤箫声动壶光转(中)
修罗先他们而到,六皇子阿布罗狄东向而座,面容绝世,目光温煦,脸颊笑容盈盈。常有玫瑰花从袖子中滑出,鲜艳滴血,衬得白衣灼灼。
艾欧里亚看得眼珠子一错不错,许久才回过神。
东道主自谦是简简单单的践行宴,小小桌子上,一壶酒,几盘滴着水的果子。 几盘极为精致的点心,但觉甜甜酸酸煞是好吃。
艾欧伏在哥哥耳边悄声说:“哥,六皇子原来长得这么漂亮,跟娘说的一点也不像。”
艾俄洛斯凝视白衣和水蓝色飞扬长发,与许久前那个白衣叠合在一起,同样的灼灼光华,相似的蓝发,无端地想起一句词:“独立小楼风满袖。”
不由得环顾四周,树叶微微动,却无人从树下含笑而出,原来只是起风了。
若有所思地笑笑:“娘也没有完全骗我们。”
“咦?可是娘总说皇家……阴险狡诈,我看六皇子一点儿也不。”
一举手一投足丝毫没有皇子的傲气,非但不阴险,出奇的亲切。看他完全不避嫌地勾住卡妙的脖子窃窃私语,眉宇弯弯,且说且笑,一派纯真,毫无掩饰。
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卡妙笑得肩膀直颤。
对面卡妙和阿布罗狄说得正欢,旁边的艾俄洛斯心不在焉。修罗不想让气氛太过冷场,便说起了刑部的一些事。最近无端出现了多个几年前的冤案、陈案、大案,忙得不亦乐乎。
艾俄洛斯皱了皱眉:“当前皇上龙体有恙,不宜有过大的动静。”
“我是想私下先查清再做定夺,总有幕后人急于让这些案子乱了似的。还没来得有什么动作,外面都传得纷纷扬扬了。你也知道当前皇上……所以各个派别都……让人防不胜防。”
“看来皇上这一病,内外都不得安宁了。”
内,自然就是这些蠢蠢欲动的各派势力争夺。外,则因为童虎将军回朝,火冥国、夜海国均乘机骚乱边境。
“还有个事也让我揪心,越查越挖到皇城下了。”修罗压低了声音,“听说过沙罗邪教么,前两天查出的线索,竟然跟那个整天吃斋念佛的四皇子有关。”
艾俄洛斯眼皮一跳,手中酒杯抖了一下:“四皇子……沙加,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只见过几次而已,不理世事、超凡脱俗。”
艾俄洛斯顿时忆起夜幕下,渐渐隐去的蓝锦衣上唯有皇族才有的束带,此刻想来,竟是异常刺眼。
超凡脱俗,若是他,也当得起这一个词。
不敢再问下去。
修罗继续说:“真是令人过目不忘。金色的头发,皇族中极少有,又常年在湖边赤足修行举止诡异,难怪让人疑心他与邪教有关。不过所有人都知他一心向佛,若沙罗教和他有关,真会叫人大吃一惊。”
金色?艾俄洛斯忍不住哑然失笑,越笑越开心。修罗看着这个少将傻乎乎地兀自笑着,顿时哑口无言了。
是践行,又不是生离死别。况且,比起勾心斗角,疆场上的决战来得更直接更适合自己。心思放开了,整个面容也明朗开来,艾俄洛斯拍了拍桌子:“算了算了,就不添你的烦心事了,十多年没见下次再会还不知什么时候呢。我娘特意叮嘱,酒席一定要多谢你平日里的照顾,先喝了这一杯。”
被这笑感染,修罗举杯诚心诚意道:“将军夫人言过了,平日里那些都是举手之劳。比起你们沙场厮杀视死如归,修罗真是汗颜。来,祝你和卡妙此行一路凯旋,马到成功。”
没来得及回话,一个小厮急急地跑到阿布罗狄跟前说了什么。
阿布罗狄听完后笑容越发灿烂,对着众人神秘地说:“今天我特意邀请了一个贵客,我的皇兄撒加……”
话音未落,所有的眼睛都望向回廊那边,被青藤盖得满满的,姹紫嫣红开遍,满目的绿色掩住了所有□,天上阳光耀得绿叶儿也都晃晃悠悠。
艾俄洛斯的满眼里、满心里想的都是金色、幸好是金色,对阿布罗狄的话倒是未想多少。
有人渐行渐近。
恰时风起了,回廊尽处,青藤微微摆动,一袭锦衣翩翩而出,迎着阳光眯起眼睛,飒爽风流,不负韶华。
撒卡?
或者是,撒加?
第一卷 ※第四章 ※ 凤箫声动,壶光转(下)
时间停滞了,满目艳绿、粉黄、淡白全都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春天的风本是柔柔的暖,此刻却倏然凉了,至少艾俄洛斯心底凉了。糊糊涂涂地跟着所有人行礼,看着他笑吟吟地问候了卡妙和修罗,略微弯腰询问着艾欧,柔和如斯。
艾俄洛斯耳中却是一片空白。
“皇兄,这是童虎大将军的长子艾俄洛斯,前不久才从边关回来。”阿布罗狄声音脆脆的,勾回了艾俄洛斯震得四分五裂的思绪。
“久仰久仰。”撒加的笑容如同雕刻上去一样虚假。
艾俄洛斯后退两步期望能看清眼前的人,被修罗不动声色地踢了一脚,连忙敛神才没有更失态的举动。
撒加眉宇疏朗,间或听到阿布罗狄的玩笑话,同样开怀地笑,唯独不再看艾俄洛斯一眼。行为磊落,笑得也洒脱,全然不像那个蹙起双眉疲倦沉睡的男子。
即使一眼也不看,艾俄洛斯却觉得他的目光时刻都在锁着自己。
很快就吃不下去了,他被旁边的气氛压抑得喘不上气,找个借口往后院去了,期望能透一口气。
后院假山旁边,是一个大池,池中荷叶尖尖,刚刚冒出水面。艾俄洛斯坐在假山石上,手执一片绿叶暗自用力,嗤的一声,绿叶入水划出一道道波纹。
未多久,有人停在他身边,一种香味飘散开来,很熟悉。
不是第一次了。
从进皇帝房子,就觉得这种香味有点怪异,夹杂着药草和檀香以及宫里才有的贡香。身为大皇子,时时给皇上请安,久而久之,这种药味渗入衣物中萦缭不去的吧?只是,自己下意识地绕开了皇帝的直系子女,却期望他是哪位亲王的儿子,离皇帝的关系越远越好。
同为皇族也有亲疏,是任何人,也比以后可能登上皇位的大皇子好。
这样的落差让他恍惚,看着池水涟涟,倒映着的影子,艾俄洛斯笑了笑,坦然地回过头。
“原来你是大皇子……”
撒加却没有笑,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股怒意上来:“艾俄洛斯?艾欧?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撒卡?撒加?你不也一样在骗我吗?”艾俄洛斯不甘示弱地站起来。
“我没有骗你,撒卡是我儿时的名字。可你呢?用自己弟弟的名字来……”怒意让撒加的脸色涨红了。
艾俄洛斯心渐渐软了下来,忽然觉得自己太莫名其妙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心底的那种沮丧、失望、难过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仅仅因为撒加是大皇子吗?实际上,自己早也猜到他是皇族的人,不是吗?
只是,刚才见到自己之后他还若无其事与别人谈笑风生,这样的做戏功夫真不是自己能有的。
“对不起。”纵然诸多不甘,艾俄洛斯还是脱口而出,说得那么自然,似乎担心撒加就此拂袖而去一般,“我不是有意的,那天和你听戏的就是我父亲那段。若当时说出我的名字,总有点难为情。”
“昨天见面,你也可以告诉我!”撒加咄咄逼人。
“我从没想隐瞒,分手时想把你带回家,就是要和你细细解释。”艾俄洛斯说得很认真,眼睛盯着这个昨天才分别的人。
撒加回避了那真诚的目光。
拗不过这种窒息的较劲,艾俄洛斯率先丢盔卸甲,想说些软话,不知从何说起,忽然哈哈一笑:“我给你赔礼道歉还不行吗?大皇子!”说着大大地鞠了一躬。
被这滑稽的举动逗乐,撒加绷着的脸笑了:“不就是没有说真名么,我还没那么小气。”
手轻轻一拂,一片绿叶划破水面,直直地击中了方才艾俄洛斯的那片。即使笑了,艾俄洛斯还是能感觉到撒加的不悦,有心再解释,又怕越描越黑。
撒加看出他的难堪,笑道:“没要紧的。再说父皇命你为镇军大将军,大后天由我代为任命大典,迟早也是要知道的。在这里和你遇上,总比送你出征时遇上好,不然还连解释的机会都没了。”
说着若有若无地向着宴席那边看了一眼:“我先过去了。”
顺着他的视线,艾俄洛斯隐约看到那一边一撇大金色闪过。若没有记错,该是淑妃的身影。
不明所以的少将军还是呆在原地。
“哥,你怎么在这里?”艾欧里亚满头大汗跑到他跟前。
“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看你很久没回来,娘吩咐过一步不离跟着你的。”依着哥哥,竟然还似小孩子一样。 见哥哥心不在焉的看着水面,艾欧里亚心里一动,跳上石头,心无尘芥地说,“哥,我觉得六皇子很好。”
“为什么?”艾俄饶有兴致地问。
“第一眼就觉得他很好,哥,你觉得他怎么样嘛。”常年囿于家中,除了功读就是练武,生活乏善可陈,乍见这样光彩照人的一个人,立刻惊为天人。
“我也觉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