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褐发男子头靠手臂般粗的锁链。他已没有在峡谷中连破数箭箭箭致命的英气,颓废地坐在角落里,眉宇杂芜。
米罗琢磨着该如何处置这个敌人。刑法已经施过了,死不开口;往死里打可就白救了;而且,此人有万夫不挡之勇一怒之下杀掉,还有点可惜。凡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立刻臣服,这得慢慢敲慢慢打,总能把那根不降的直骨给折过来。
或者,能用他干点儿别的?
米罗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床上的红发男子——都说‘镇国大将军’爱兵如子,自己若能掐中他的命穴,不怕他不伏。
虽然还在昏迷中,醒来也是指日可待,这样想着米罗心情大悦。
圣域国尘嚣甚上,他们皇帝心狠手辣,真的交换人质必然也不会心慈手软。
父王绝对会不惜任何代价换回艾亚哥斯,一个镇国大将军不一定能满足圣域的要求——毕竟他们手里握住的是王子,何况相传他们皇帝和大将军势如水火。
如何能利用好手中的人质,而不会反过来被圣域要挟呢?
米罗斜看了一眼微绻的俘虏,哼了一声:“你们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莫非嫉贤妒能,放着好好的大将军不用。”难道自己床上那人桀骜不驯,才惹得新皇帝几番打压。
听了这话,褐发俘虏的眼睑微颤了一下,神色如故。
“勇闯敌阵、不惧生死去峡谷救人,虽然顽固不化,也算是一条硬汉子让本王钦佩。”
俘虏置若罔闻。
“倘若你们的将军愿意归降火冥……”米罗压低了声音。
果见眼前的俘虏睁开了眼。一络一络的头发贴在脸颊,覆盖住了一半的脸,眼神依然黯淡,没有惊讶、没有恼怒,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米罗,而后慢慢把眼神移开,移到黑暗的石壁上,光芒全无。
米罗有些扫兴,没有预想中激烈的情绪。
“归顺我们火冥——你们皇帝能给的,我们统统都能给的。”居高临下,米罗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步出了牢狱。
倘若……将军……归降……卡妙还活着,如自己一样被囚禁着吗?
余音袅袅绕在褐发男子心头,由锁链绕上去,缠着绕着伸到了那个只有手掌大的窗子,第一次,他闻到到起死回生的气息。
第五卷●第一章●道男儿、到死心如铁【中】
像黑土下压着的绿芽怎么也挣扎不破,卡妙闭着眼睛又热又难受,思绪渐渐地清明了,握紧的手指舒展开,随即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
额头一记温柔的触摸,似乎亲吻。
“御医,都十几天,他再不醒来本王可要治你的罪了。”贴在耳侧,音调懒懒的,伴随着笑声。
有人倒抽一口凉气:“王子,依臣的诊断,将军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依然是怪里怪气:“你出去吧,药赶紧熬了。”
吱咯一声,有人出门去了。
心里一紧卡妙的脑子清醒了,惊觉被身旁的人拥在怀里,卡妙咬着牙僵硬着一动不动。呼吸可闻,更可恶的是那只手开始摩挲自己的手背画圈,意态亲昵用额头蹭着鬓发。
手温飙升,手心飙汗。安静,安静得听见心跳噗通噗通的响。
忽然,噗哧一声笑打破了宁静:“嗤,还真忍得住,别装了,本王知道你醒了。”
卡妙霍然睁眼。
眼前是放大的脸、噙着挑衅的可恶的笑、果然是该千刀万剐的火冥国九王子——米罗。再看自己,锦被紧裹,依然能感知腰被他握着、手被他握着、浑身上下都贴在一起。
“滚!”卡妙憋出一个字。
见他梗着脖子、恼怒地瞪着,米罗手紧了紧,眼珠子一错不错笑得开心:“圣域国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卡妙一甩手、没甩脱;再甩,更紧了,两只手汗渍渍的湿。
被厚厚的被子裹着着火一样,浑身还是瘫软的、腿动也动不了;想拂去被子,双手却被铐住了动弹不得,盛怒之下,卡妙索性用头重重的撞过去。
“啊……”正中左心的伤口,米罗顿时龇牙咧嘴,手松开,“呲,艾俄洛斯你好狠……”
艾俄洛斯?往事一触即发:佯装是艾俄洛斯与米罗周旋、生病、进了峡谷……最后的记忆是艾俄洛斯呼唤自己——也或许,那些呼唤是濒死的幻觉——又不像幻觉,因为那样真切。
见他气得眼睛发红,米罗满不在乎地嘟囔:“日夜盼你醒,早知这样还是不要醒的好,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混蛋!”禽兽不如!迅速扫了几眼,被子枕头窗幔看上去被都极为奢侈,全是恶心的宝蓝色,看着就眩晕。手铐很粗,就现在的力气逃是不太可能。既然自己都还活着,那么艾俄洛斯肯定也不会有事的。卡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米罗也不恼,嘴角一翘,又黏又腻的眼神让卡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军,你可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滚!”恶心。
米罗一乐,开始像钓鱼一样逗卡妙:“镇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
跟米罗在战场周旋一两个月,卡妙也知道米罗这人不正派,最喜的就是占口头便宜。越理会他越来劲,若不理会他还能老实一点、该打的打该战的战。忍住爆发的情绪、抑下恶心,卡妙紧皱着眉由着米罗从眉骨摸到下巴再滑下颈弯。
米罗用手指灵巧地圈着,却再听不到卡妙的任何声音,亲亲脸颊、亲亲鼻尖、亲亲嘴唇,卡妙都是紧闭着眼。
跟冰块一样,米罗觉得没意思了。该不会人活了、心死了吧?将军战败就咬舌自尽的屡见不鲜。
米罗不逗了,环住卡妙的肩膀语气也柔了:“你占我火冥国土,杀我火冥国人,按理说本王该把你斩了才能泄愤……镇国大将军名动西疆,火冥国最惜良将,若你愿意成为我国一员猛将,本王会向父王求情的……”
卡妙置若罔闻,米罗也没当回事,劝降这种事,急不得。
“沙场谁能常胜?不过,本王更愿意、你跟着本王。”说着米罗在卡妙脸上重重啄了一下。
怒火上来卡妙挣了挣手,被铐紧了无济于事。又怒又急,想不到自己竟落得被人肆意侮辱的地步,卡妙立刻嫌恶地甩了甩脸。米罗更就乐了,手指径直滑进卡妙的衣襟。卡妙睁眼一急、正要骂、蓦然冷下来,复作闭目心灰意冷状。
米罗也恼了,若不是看在卡妙大病初醒的份上他早就想硬来了:“本王把你辛辛苦苦救回来,可不是来看你脸色的。”琢磨着来几个刑罚,杀杀他的傲气。
“救又如何,身为一国之将,全军覆没,颜面何存,要性命何用!”开口,声音低沉。
如此文绉绉的话让米罗一愣,原以为他必然又会破口大骂什么廉耻什么禽兽之类的。该不是心如死灰吧,作为一国之将岂能如此刚而易折。不过也难怪,“艾俄洛斯”素来在其父的护佑之下顺风顺水,忽然落得如此下场难免要想不开的。
“怎么是全军覆没?本王若没记错,你可是将几万大军引回了圣域的。”真让围追堵截的米罗恨得咬牙切齿。
侍女来报,御医已把药熬好了,并一如以往亲自喂药。谁知醒来后的卡妙可不好伺候,死不开口。药才送到嘴边,头一扭,勺子上的药汁悉数倒被子上了。
折腾大半天,药全喂被子了,御医气得满头大汗,看得一旁的米罗乐不可支:“好了,御医你出去吧,明天再来,反正一次的药也不算什么。”
御医瞅了幸灾乐祸的九王子一眼,忽然道:“王子,臣还有一事要与你一说。”
屋外的院子多石少树,站哪里都是呼呼的冷风。御医也不拐弯抹角:“王子,大将军的这个病根子还没去呢。”
米罗立刻吊起了剑眉有些发狠:“怎么回事?不是醒来了吗!早让你熬上等的好药还留什么病根?”
御医心内腹诽:方才说漏一次药没什么要紧是谁,深深呼吸一口气:“他之前染上重病后又吸入毒气,故心、脏、肺均俱受损。最须于无人处静养,而动怒最损肺……”
“直话直说!”
“王子需离开三至四日,让将军静养。臣以性命担保,绝不落病根!”还真是直接明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米罗没勃然大怒,只拿吊梢眉挑了挑御医。
“没错,最好见也不要见,清心静养,方能万无一失。”如今哪能静养,将军连一刻安静也不得。
说这话时御医有点忐忑:病根之说,子虚乌有。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御医又不是神仙下凡,就算猛药下去也不是立刻能活蹦乱跳的,何况九王子是早也看、晚也摸、连身上长了个红点就了如指掌——还天天对自己吼“治不好他,你也别想活了”。找个幌子让九王子离开个三四日,一则将军静养大有好处,二则自己不用无端受气。
手脚也慢慢回过力气来。听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卡妙的思绪也清醒无比。
难得清静,越清晰、想的越多、越煎熬。
米罗的纠缠还在其次,他顾及卡妙的伤势也就是动动嘴皮揩揩油,临走眸光灿灿:“本王过三四天再来,你可要养得胖胖的、白白的、软软的。”
难道那混蛋真的不来?卡妙刚试图打探打探,才开口侍女就红着脸使劲摇头:“王子吩咐过了,不能与将军说话。”
你这句不是说话啊,卡妙慢慢拱进被子里气结不已。除了侍女、除了米罗、也再见不到别人……忽然灵机一动,御医呢?才想着就听见门钹一响,门页吱嘎一声开了,身着蓝袍子的御医进来了。
御医极年轻,二十余岁模样,手脚灵活但言语木讷,做事认真但又愣愣的,经常被米罗的调笑噎得脸通红通红的。
几碗徐徐冒热气的药摆上,将长长尖尖的喂药勺搁好备用。
以往都是九王子在场,如今只有两人御医还不太适应,何况躺着的将军正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隔了两丈远,御医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将军,该喝药了!”
浓眉大眼,看人的时候分外认真、还有点儿紧张,卡妙心想这人倒还有趣,说不定能问出个什么。
以为卡妙依旧会像昨天那么抗拒喝药,御医先摆道理:“将军,因我的建议王子暂时不会来这里了,你可以慢慢调养。再说了,没病了才有力气是不是?”
再有力气也挣不多这些锁铐啊。 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御医是个善心的人。
“将军若是还不愿意喝药,我可就只能请九王子来劝了。”想了想御医又很认真地威胁。
仿佛劝不愿意喝药的小王子公主一样,要么吃糖、要么皇帝拿着鞭子伺候。难怪御医在米罗面前瞠目结舌,这样的实在人怎能说得过那个痞子。
御医端了一碗药踱步上前,见卡妙微微勾了一个笑立刻欢喜:“将军早些把药喝了吧,说不定明天就能出去呢,才有力气走路。”
这话才是画空饼呢,真正病好了恐怕要大刑伺候,难为他苦口婆心,卡妙一口一口把药喝得一干二净。
“御医哪里人?”因是躺着,卡妙的声音略微绵柔。
难得听他开口,御医迟疑了下没吭声。
“终日躺着,我的背部极不舒服,不知御医可有什么方子?”
“那个没有办法,你躺了近半个月了,起来晒晒太阳一切就好了。”当然这也是不现实的,敌将只能锁着,御医想了想,“改天我向九王子提一提,若是背上长疮就麻烦了。”
又停了半晌,忍不住开口道:“将军,我是于戎人,母亲也是圣域人。”
难怪御医看自己时总含怜悯,既是半个圣域人卡妙立刻亲切了:“不知为何却在火冥?”
“小时就在你们受伤的那个峡谷旁住着,父母早亡,流浪至火冥,火冥老御医见我可怜,遂收为养子。”一字一句,说得颇为认真,毫不含糊。
大约他生性淳朴,又常年在医馆学医,少那些圆滑城府,卡妙揣测着:“原来如此,这些日子多谢御医精心照料。”
火冥人大多豪放粗犷,极少见如此文质彬彬的人,尤其是脸色苍白,御医见之生怜:“一切都是天意,多亏那天下雪将毒气冻住,你们又都疲乏不堪才免于吸入更多毒雾,若非如此,家父说菩萨也回天乏力。”
毒?
“毒雾?我只记得进了山谷,若是有毒雾,必然伤了不少人吧?”卡妙笑笑。
“可不是么,你们俩还算幸运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漫谈开来。聊了多半个时辰,御医才起身告辞,末了极慎重地说:“将军无需多虑,我一定努力让九王子换种方式,不要总铐在床上。”
竟然一点儿不知婉转。卡妙轻松地说:“多谢,还请御医带些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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