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异,你救赎了我,现在却说要与我殊途?
夏夷则恢复淡然,负手而立,气质凛然。
殊途?哪儿有那么容易。
乐无异,这河山万里终将为我掌控,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往哪里走,我的路就往哪里开,你如何与我殊途?
天色将明,长安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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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谢衣熄了灯,朝床上走去。他这些日子一边赶路一边做偃甲,着实有些累了。
忽然,他脚步一顿,侧头向窗外看去:那里静静的,没有阴影。
谢衣掉头向那边走,抬手支起窗户,一柄剑横在他肩上:“别动。”
谢衣的手顿了顿,却还是将窗户支好,淡笑:“沈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沈夜凑近几分,剑贴着他的脖子向前伸了一些,口中道:“真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几日不见,沈先生竟然要对谢某刀剑相向了吗?”谢衣面带微笑,好似全然无辜,“不知谢某可有得罪之处?还望明示。”
“明示?”沈夜伸手探到他身前,扣住他的腰,悠悠道,“本座以为,你很清楚。不是吗,初七?”
话音刚落他的手已经与谢衣的手绞在一起,灵力互相冲撞,谢衣周身受制,却依然不以为意,甚至好心情地与他拖延:“谢某不明白沈先生在说什么?”
沈夜收起手中的剑,整个人贴上他后背,嘴巴凑到他耳边,缓缓道:“怎么,想要装傻?偃师谢衣与杀手初七本就是同一个人,上次在林中你已然承认,今日却又变卦,实在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谢衣偏了偏脑袋,镇定道:“你说我是初七,有何证据?”
“还需证据?”沈夜笑,“谢衣根本没有见过初七,本座也从未在谢衣面前提过初七,你听到本座指认你们是同一个人时却毫不意外,这不就是说,你知道初七是谁?况且……这石头,我上次可是系在初七身上的。”
谢衣低头看到腰间系着的青石流苏,不由叹了口气,知道拖不下去了,却还是笑着反驳:“其实你说过一次的,那次守夜时你问我有没有兄弟。”
谢衣回过头,两人面对面,近在咫尺的距离并没有让他有所触动,而是颇为有礼地问了一句:“沈先生可否先放开在下?”
沈夜眯了眯眼,谢衣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他看了一会儿,发现谢衣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由气结,收了手中灵力,松开他,后退两步。
谢衣掸了掸衣服,伸手让礼:“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喝杯茶?”
沈夜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到桌边,一挥手,火烛亮起,他自己找了椅子坐下,就那样看着谢衣。
谢衣走过去,耐心地为他沏茶,面上含笑:“沈先生此次来,恐怕不止是为了揭穿在下的身份吧?”
“自然不是。”沈夜疑惑地打量着谢衣:依旧是那副温润从容的模样,眼中的笑意都带着几分宽容的温柔,和初七那副冷漠凛冽的模样截然相反。他皱了皱眉,忍不住问,“你到底是谢衣还是初七?怎么能有如此……不同的两面?”
“沈先生……啊不,阿夜。”谢衣眨了眨眼,调侃道,“阿夜你不是说我与初七是同一人?”
沈夜算是明白了,谢衣这是闹自己呢,身份揭不揭穿,他才不在乎!这个称呼一出,沈夜就额角冒青筋,之前让他喊他不肯喊,现在倒是叫得亲热!冷下脸色,忍怒道:“谢衣,你觉得这样很有趣?”
“嗯,有趣得很。”谢衣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将茶杯递过去,自已在在一旁坐下,缓声道,“阿夜想问什么便问吧。”
沈夜见他终于有个正经样子了,饮了一口茶,问道:“你的身份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如阿夜所想,谢衣是我,初七也是我。”
“……”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差别!沈夜闭上眼,告诉自己话还没问清楚呢,不能生气。便接着仔细问,“换种说法,你什么时候是谢衣,什么时候是初七?”
“我一直是谢衣啊。”谢衣道。
“你……”沈夜气结,却忽然想到什么,拧起眉,“你的意思是……你一直以来的身份,都是谢衣?而初七这个身份,几乎不用?”
谢衣点点头。
沈夜放下茶杯,看着他:“那你为何三番两次以初七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
“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你的职责就是刺杀我?”沈夜冷笑,“谁派你来的?”
谢衣却问他:“问这个,有意义吗?”
“……”沈夜看着他,却发现谢衣的笑容很淡,那是种疏离的温和,明明是弯起的嘴角,却似乎带着几分淡漠的冷意。他点点头,附和道,“的确,没什么意义。”
“你为何要刺杀我,谁派你来的,这些都不重要了。”沈夜站起来,逼近他,“其实从一开始,你的目的,也根本不是杀了我,不是吗?”
谢衣含笑而对:“哦?”
“第一,你法术、偃术俱佳,又有忘川傍身,每次前来刺杀,看似步步杀机却未曾有一次伤到本座。”
“有。”谢衣想了想,“上次忘川与你的链剑相撞,法阵破裂灵力反噬伤了你。”
“……”沈夜咬牙,“第二,你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会避开其他人,故而事到如今,见过你真面目的,只有我一个。就连夏夷则,也只认得你的刀,不认得你的脸。”
谢衣没有说话,笑容淡了下去。
“第三,我们已到长安,你仍未刺杀成功,甚至……不再追杀本座。”沈夜哼了一声,“试问哪个杀手在多次未完成刺杀任务后还可安然无恙?本座从未听说过如此大度的雇主。”
“唯一的可能是,你根本,就不是来杀我的。”沈夜随即纠正,“确切地说,你要做出刺杀之事,却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对么?”
谢衣的笑容彻底消失,看着他,面无表情。那种熟悉的肃杀和冷意,沈夜领教过多次,那是属于初七的冷,这张方才还温和微笑的脸,瞬间便换了表情,却好似彻底换了一个人。
谢衣……不,初七端坐在那里,问道:“沈先生还有什么疑问,不如一起问了?”
沈夜还有很多想问的,比如他为什么会有两个身份,为什么会成为初七,为什么会拥有截然相反的两种性格?而此时,他只是问:“我破开你面具的那一次,你是怎么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
谢衣还未开口回答,沈夜便摇头失笑:“是……偃甲人?你居然能做出偃甲人?”
谢衣点头:“虽有不足,已可堪大用。”
沈夜弯下腰,盯着他的脸,目光灼灼:“那现在的你,是人,还是偃甲?”
谢衣抬眸:“你说呢?”
下一刻,沈夜伸手卡住谢衣的左肩,狠狠一按,谢衣眸中一冷,抬手朝他左肩袭去!
灵力流窜,两人保持着一站一坐的姿势,将对方制住。沈夜只觉得左肩隐隐作痛,皱起了眉头,而谢衣脸上神色却分毫未改。
“你是偃甲谢衣!”沈夜此话一出便觉不妙,身后法阵当头罩下,将他整个人包裹在结界中!
沈夜情急之下,将谢衣拉入怀中,翻身一坐,将谢衣扣在腿上,一手卡着他的脖子,目光越过谢衣,看向结界外悄然站立的初七:玄色劲装,浅褐色的眸子,眼下魔纹红如朱砂,这样隽雅俊美的脸,却带着冷冰冰的寒意。
“本座真是小看了你。”沈夜伸手按上谢衣的左胸,果然没有心跳的声音。
谢衣含笑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阿夜,你现下是否有失君子之仪?”
沈夜被他这话气笑,紧了紧胳膊,拖长了语调,笑道:“哦?本座倒不觉得。”
说完还凑到谢衣耳边低笑,眼睛却盯着初七:“将本座送你的礼物系在偃甲人身上,以此来误导我。本座大意,竟上了你们的当。随意处置本座送出的礼物,难道就有理了?”
谢衣:“……”
初七:“……”
初七冷然道:“阁下之物自可收回。”
“送出的东西,收回来做什么。”沈夜好心情地看着僵硬的两人,笑问,“你可知,本座为何送你这物什?”
初七沉默片刻,答道:“不知。”
沈夜讲条件:“你将自己的身世说一说,本座便告诉你为何。”
初七抿唇,不说话。
沈夜扶着谢衣站起来,让步:“好好聊一聊?”
说着便松开了谢衣,初七站了片刻,也挥手收起结界。
谢衣走到初七面前,两人对视一眼,双双闭目。初七微微抬手,忘川出现在手中,横在两人之间。
谢衣周身发出银色光芒,法术咒符飞速流转,将他环绕其中,随着灵力涌动,偃术骤起,谢衣的身形渐渐散成银色光点,重新汇聚成一柄刀,竟然与忘川一模一样!那光做的忘川与初七手中的忘川融合在一起,星芒闪过,一切归于寂静。
初七接过悬空的青石流苏,收起忘川,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温和疏离,魔纹妖异冷然。
像是两个人合而为一,有种奇异的美。
沈夜恍然:“竟然是忘川!”
继而赞叹:“不愧为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本座佩服!”
初七淡淡点头:“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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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沈夜走近几步,忍不住伸出手,触摸他的脸,疑惑万端:“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可以如此完美地将两种性格融合在一起?你不会……不会觉得奇怪吗?”
初七拿下他的手,笑道:“本就是一个人,为何会奇怪?”
他这一笑,那浅浅温柔便渗透出来,像是一路上相伴而行善良温润的那个人。他继续说:“你既然已经猜到我不是真心要杀你,又为何纠结与我的身份?谢衣也好,初七也罢,于你而言,不过是个不相干的旁人。你追我至此,意欲何为?”
“不相干的旁人?”沈夜听到这话只觉一口气噎在胸口,恨不得将他押到面前狠狠质问,此时看着他,嘴角勾起,冷笑,“这数月相伴,你竟然说你是旁人?谢衣,你是不是觉得,除了乐无异之外,我们所有人对你来说都是旁人?你做杀手久了,连心都冷了吗?”
初七……不,谢衣。谢衣张了张口,却只说:“相逢即是有缘,缘起缘灭,也不是谢某说了算。你若怨我恨我,自由你去,谢某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沈夜握住他的手腕,一用力,初七的手掌摊开,掌心的青石流苏挂件静静躺着,他低头看了一眼,便听沈夜问,“你觉得,本座会将小曦送的礼物随意送给一个旁人?”
谢衣默然。他到现在都不明白沈夜为什么要将这东西给他。
沈夜拿起那枚青石挂件,低头重新给他系上,遭到谢衣抗拒,被他低喝:“别动!”
谢衣抿着唇,敛下眼睫,疑惑道:“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沈夜仔仔细细给他系上,贴近他,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当真想不明白?”
谢衣看着他,那认真而庄重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却不太敢相信。僵硬片刻,艰难道:“你……你……喜欢我?”
“……”沈夜挑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谢衣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好面无表情:“沈先生说笑吧?”
“叫我阿夜。”沈夜忽然心情很好,饶有兴致地搂上他的腰,“你既已说了,不是要杀我,我们之间便没有仇怨,你居无定所,游历天下。既无亲人,那便随我一起,有什么不好?”
谢衣摇摇头,失笑:“我虽孤身一人,并不觉寂寞。为何要随你一起?”
缓缓拉开沈夜的胳膊,他脸上带着一种类似纵容的笑意,仿佛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阿夜的心意,谢衣愧不敢当,阁下还是……另觅良人吧。”
这种笑容是温柔而善意的,不带丝毫厌恶,然而沈夜却深感无力。
“我说我喜欢你,你却让我另觅良人?”沈夜瞪着他,“谢衣,你未免太过狠心!”
谢衣淡然道:“谢某非神佛,并不能满足阁下的心愿。”
沈夜心中郁结。
这个人……这个人的温柔是最利的刀子,捅下去一点儿血都不见。可是你会痛,痛得心神俱裂、百爪挠心。可是他呢?他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看着你,仿佛在说:哦?你受伤了?痛得厉害?可是那眼神分明无辜又淡漠,他甚至不会问你因何而痛。
这就是谢衣。
沈夜想,我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无法忽略,无法掌控,连恨都没有力气。
他想起客栈暖阳下的那一抹笑容,那是真实的微笑,为人们的善念而欣喜,为自己能够救人于危急之中而心怀大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