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的身孕并不是太显,眼下冬装厚实;衣裙宽大,更兼那千丝百褶绣花长裙华丽繁复,略微硬挺出型,根本看不出到底有没有怀孕。
有一种事实而非的迷象。
护国长公主坐在皇太后身边,笑容娴静、神色温柔,一双水波潋滟妙目更是流盼动人,加之盛装丽服相衬,把一屋子的年轻女眷都比了下去。
沈倾华在心里轻叹,如此殊色照人、聪慧剔透的女子,难怪皇帝不顾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不顾人伦,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了。
此刻薛皇后没有过来,她若是知道护国长公主怀孕的话,还不知道要闹得如何天翻地覆呢?不过……沈倾华在心里摇了摇头,皇后应该没有机会知道此事,更没有机会去闹腾了。
“惠嫔。”皇太后忽然喊了一声,问道:“宴席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沈倾华飞快的收回心思,微笑道:“太后娘娘放心,各处人事都已经准备妥当,等下到了时辰即可开宴。”
“那就好。”皇太后微微颔首,环顾了满屋子的姹紫嫣红一圈儿,目光在端敬王妃身上停留一瞬,继而收回目光。
已经有两个年夜饭,没有见到二儿子的身影了。
可是自己不能提,一提就会惹得老二媳妇带着孩子求情,继而惹出祸端,兄弟之间已经势同水火,再逼一步就是你死我亡。
所以尽管自己满心难受,也不能表现出来。
只能装作,好像从来没有二儿子一样。
自古无情帝王家!不真的走到这一步,坐在这个位置,实在难以体会这皇权之下的辛酸和无奈,极致的尊荣,伴随着极致的冷绝无情!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唱诺,徐离身着上玄下赤的五爪龙袍走了进来。
他原本就身形欣长提拔,加之自幼习武,不论目光,还是举手投足的气势,都要比一般人更精神一些,如今久居帝位,眉宇间更是透着一抹端凝之色。
年轻的帝王,俊美无匹、神光熠耀的少年,上前给皇太后行礼,“请母后安。”
他行礼的时候,作为妹妹的顾莲和徐姝都站了起来。
沈倾华和邓美人都不由自主看过去,可惜那一身华衣丽服实在太宽大、太繁复,仍旧看不出个眉目来,又都不敢做的太明显,略扫一扫,便各自别开了目光。
对于顾莲来说,却是感受到了三道特别的目光。
剩下的那一道目光,来自端敬王妃。
护国长公主身边的小宫女有孕,她也怀疑了吧?所以皇帝才让人做了这身衣服,让自己出现在年夜宴席上,就是要她们心里迷惑猜不准。
否则的话,作为公主不出席年三十的家宴,只会越发坐实了她们的猜测。
“两位妹妹好。”徐离笑着打了招呼。
顾莲和徐姝都喊了一声,“皇兄”,福了福,礼毕方才一起坐下。
没说几句,就见一个小宫人脚步匆匆进来。
“怎么了?”徐离眉头微皱,一副龙心不悦的样子,质问道:“大喜的日子,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那宫人战战兢兢的,怯声道:“护国长公主府送来的消息,说是夏美人的胎像有些不好,请太医过去瞧一瞧。”
皇帝还没答话,皇太后已经满目担心起来,“快快快,快去传太医!”
顾莲恰到好处的接了话头,恬静道:“既然如此,那女儿还是先回去照看一下,宴席什么的也只好耽搁一下了。”说着,站起身道:“要是夏美人那边没事,女儿再回来便是,这样大家心里都安稳一些。”
皇太后一瞬间的犹豫,然后道:“到底皇嗣重要,那就辛苦你了。”
“眼下时辰尚早,朕送妹妹回去罢。”徐离也跟着站了起来,又道:“顺便去看夏美人一眼,也叫她能够安心一些,好好养胎。”
徐姝小声嘟哝了一句,“哎呀,真是麻烦。”
皇太后当即嗔道:“你懂什么?不许再胡说了。”
连乐宁长公主都挨了训斥,底下的嫔妃谁也敢多嘴一个字?一时间,嫔妃们的表情都有些丰富,多姿多彩。
公孙柔借着低头喝茶的遮掩,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
不就是怀个孕么?别人又不是没有怀过!不过是因为皇帝膝下没有皇子,沾了这个光儿罢了!居然在年三十的宴席前作张作怪、装腔作势,可见那夏氏是个会拿乔的,将来等她进了宫,可得好好的会一会才行。
******
徐离一路亲自相伴,陪着顾莲出了宫。
两人一起坐上宽大的华盖九曲金顶宝珠御辇,明黄色的刺绣装饰,错金虬龙、雉羽宫扇,前前后后都簇拥着仪仗宫人,以及带刀侍卫,数匹紫辔雕鞍的白马踏着稳健的步伐,在暮色之中缓缓向前行进。
布置的柔软奢华的御辇里面,顾莲正窝在徐离的怀里,在他耳边轻轻笑道:“也不知道这么一番折腾,能唬住几个人呢。”
徐离嗅着她发丝间的宁馨香气,淡声道:“猜疑是免不了的,特别是那几个知道真实情形的人,就是要这般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才好叫她们摸不透。”略有惋惜,“只是要委屈你一下,自个儿过年三十夜了。”
“哪里是我自个儿?”顾莲莞尔一笑,掰着指头数道:“窦妈妈、合欢、灵犀,还有涟漪她们,从上午就开始欢腾起来,忙忙碌碌准备着晚上的年夜饭呢。”
徐离见她有意掠过伤感的气氛,也不好再提,倒是顺着她的话笑道:“看来是朕白替你操心了,没有人宫中规矩约束你,是不是还更欢喜一些?小没良心的。”
顾莲摸了摸肚子,“小没良心的在这儿呢。”言语间笑盈盈的,“前几天就开始不老实了,总是在里面动来动去的,不老实,将来多半是一个淘气的家伙。”
“会动了?”徐离有几分欣喜,伸手摸了摸,“好乖乖,踢父皇一下。”
顾莲“哧”的一笑,“你是欠捶啊。”
可惜小家伙并不配合,一路上都没有动一下,进了公主府以后,徐离不便久留,还要赶着回去参加宴席,有点失望,“不听话的小家伙,回头再收拾你。”搂着顾莲亲香了一阵,眷恋低声,“明儿一早还有好些仪式要参加,中午也不能缺席,下午赶个空挡朕就出来看你,尽早过来。”
顾莲微笑道:“知道了。”
等皇帝走了以后,窦妈妈紧张的上来问道:“公主没有累着吧?”
“哪有那么娇贵?”顾莲在美人榻上坐下,舒展身体,叫了合欢和灵犀过来,“帮我把这身累赘给去了,沉甸甸的,怕是有十来斤呢。”
窦妈妈笑道:“奴婢去给公主拿家常的衣衫。”没多会儿,找了一袭粉白浅绣的衣衫裙带过来,在旁边道:“也是皇上有心,事事处处都替公主想得周全。”
顾莲让人褪去华服美裳,再歇了钗环,换上柔软的衣服,将头发用缎带随便挽了个堕马髻一束,临窗坐下闲闲喝茶,整个人恍若一株临水而出的濯濯清莲。
眼里笑容虽淡,但却透着自然而然的恬静气息。
窦妈妈看在眼里,再想起去年在观澜阁过年的凄凉景象,不由在心里微微叹息,如今长公主总算有个活人气息了。
只是这话不能说,于是朝合欢等人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反正也没有外人,咱们就早点乐起来吧。”
“是。”合欢喜欢热闹,高兴的领命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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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一到,皇宫里的夜宴有条不紊的开始了。
不知道皇帝出于什么想法,或是年三十多多少少要给皇后一点体面,宴席正式开始的时候,居然偕同薛皇后一起坐到中央。
众人都是有些时日没有皇后了,不免齐齐打量过去。
薛皇后在皇帝身边端坐,一袭真广红的蹙金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花纹繁复、精美无暇,衣料笔挺肃然,加上她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竟然衬出几分端庄气息。
可惜的是,盛装丽服也掩不住她的憔悴失魂。
特别是一双杏核般的眼睛,不复从前的晶莹透亮,仿佛被人抹去了所有的神采,乌黑之中,透着一股茫然空洞的沉沉死气。
…………如同一个没有情感的精致人偶。
热闹气氛之下,众位嫔妃都生出一抹不自在的惊悚。
盛大的宴席已经开始了。
悦耳的丝竹之音,舞姬们的婀娜之姿,将年夜的气氛一点点烘托起来,随便往哪处一望,都是一片火树琪花、金银焕彩的繁华景象。
徐离陪着皇太后和徐姝说话,身边的薛皇后就那样呆呆坐着,也不吃东西,也不与人言语,底下的嫔妃更是不会去理睬她。
本来这样也算相安无事。
众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不过是拉皇后出来摆摆样子的。
偏偏公孙柔才得晋封了婕妤,加上皇帝最近待她和颜悦色的,自以为得了宠,因而打扮的十分娇妍,还不时的朝皇帝那边含笑看去。
多看了几眼,皇帝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回视过来,含笑问道:“公孙婕妤可有事?”声音温柔,大有关怀怜惜之意。
公孙柔便亲自斟了一杯酒,上前媚笑,“皇上,尝一尝这十二春香罢。”
徐离一饮而尽,颔首道:“不错。”
公孙柔心下不免更加得意了,垂了一下眼帘,复又抬起,神态间透出几分水样的娇妍妩媚,娇娇笑道:“皇上若是喜欢,臣妾再与皇上斟上一杯……”话音未落,手里的酒杯便被薛皇后打翻,不由吃惊道:“皇后娘娘……”
薛皇后骤然拔了头上金钗,朝她脸上划去,顿时一道血珠四溅飞起!
公孙柔顿时一声惨叫,“啊!……好痛!”
说时迟,那时快!
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不过一瞬的功夫,薛皇后居然上前一步,再次抓住离得最近的公孙柔,继续朝她身上乱扎,“我要毁了你们!”面目狰狞、表情扭曲,一声声怨毒骂道:“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小狐狸精!没有薛家,哪有你们今天在这里做张做乔的日子!都不得好死……”
“杀人了!”公孙柔抱着头躲避,连连后退不已!心下又惊又骇,只想快点甩开疯癫的薛氏,大声惊呼,“救我、皇上救我……”
下面那些吃惊的宫人们,总算反应过来,都忙不迭的上来拉人。
徐离反应最快,距离最近,一掌将薛皇后震到了旁边地上!恶声道:“疯妇!你这是要做什么?疯了吗?”
而这边遭了无妄之灾的公孙柔,正捧着脸,跪在地上吃痛大哭,“我的脸,我的脸啊……”一手带着鲜血,一手慌乱无措的朝旁边摸索,“皇上!皇上救救臣妾,臣妾的脸要毁了……”
她那满面鲜血、淋漓恐怖的模样,吓得众位嫔妃都没了魂儿,都纷纷后退不及!太后和徐姝亦被宫人们挡在后面,退得远远儿的。
然而就在此刻,陡然生出叫人目瞪口呆的惊天变故!
薛皇后像是失心疯了一般,猛地朝抓住她的宫人咬了一口,挣脱了,从地上爬起扑了过来,举起那打磨多日、锋利无比,携带着无限怨恨的金簪,一声癫狂大笑,“徐三郎,我要亲手杀了你!!”
此刻徐离正蹲在地上,安抚脸上和身上都受了伤,痛呼不已的公孙柔,因为本来就和皇后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离她最近,正好将自己的后背露给了她。
眼看那金簪就要刺入皇帝的后心,众人都是一阵惊呼!
不过徐离是习武之人,不用听薛皇后的那些咒骂,只用感受背后的风声,便是本能的往旁边一闪,…………就在此刻,平地又起滔天波澜!
邓峨眉不顾一切扑了上来,喊道:“皇上当心!”
…………居然硬挺挺的受了皇后一刺!
殷红刺目的鲜血,从邓峨眉的雪白脖颈间冒了出来,对比十分强烈,触目惊心、惊心动魄,她像是一朵被折断花枝的娇花,闷闷的哼了一声,“啪嗒”一下,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贵人!”茯苓等人慌忙上前,皆是惊呼。
底下的嫔妃们吓得惊叫连连,场面乱作一团。
徐离二话不说,三步两步朝薛皇后走了过去,冷冷道:“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像拎小鸡一把的抓住她的双臂,在她后脑上面重重一敲,手上运了内力,顿时将人震的晕了过去!然后弃之如屣一般,将薛皇后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立即有宫人赶上前来,拖着人下去了。
皇太后原本就是心慈仁和的性子,哪里见得如此鲜血淋漓景象?顿时吓得不轻,连连叫人,“快!快去传太医过来。”
与哭天抢地、痛呼不已的公孙柔相比,邓峨眉一直只是隐隐□着,她的心腹宫女茯苓在旁边哭道:“贵人、贵人,你怎么样了?贵人……”
公孙柔的伤虽然看着吓人的很,但是哭声嘹亮。
邓峨眉这边却是凶险未卜,徐离先朝她走了过去,…………仔细检查伤势,那金簪钉在她的脖颈下方,深深的扎了进去!看着凶险的紧,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咽喉,当即皱眉问道:“还能说话吗?”
“嗯……”邓峨眉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但明显比公孙柔能忍耐,牙齿打颤儿,声音含混不清,“能、能……”接着便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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