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懂最后一次见到方扬时,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老天爷既然让她的生命重新再来一次,那她一定要弄懂。
12 易学
易学这种东西,懂得人可以滔滔不绝地拉着你讲个几天几夜都不肯停歇一句。而不懂的人,哪怕只听一句两句,都会感觉特别累。一头雾水,什么都听不明白。越往下听,越觉得糊涂。
余然会碰触到玄之又玄的易学,是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下。若非她小时候发风疹怎么都退不了?余奶奶也不会跑到河对岸的齐巷去找不出山就诊的范医师开药方子。一张中药方子,造就了一老一少的忘年交。也令余然对医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就同范医师说的,医卦是不分家的。中医讲到底,就是为了调剂人体内阴阳五行的平衡。五脏代表着金木水火土。它们之间相互制约、相互依靠、相互滋生,缺一不可。而古时候用来算命的时辰八字,天干地支也就是这一说法。
春日下午的阳光温暖而舒适,余然坐在范医师家阳台底下的桌子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方扬和范医师论证迷信与科学。她的视线扫过放在桌面上放银针的针灸盒子,落到表'情显得分外严肃的方扬脸上。对他突然之间口若悬河的表现,很是吃惊。余然从不知道,方扬竟对这些吃得很通透。并能够和范医师深入讨论。
“唉!现在的中医没落了。”
范医师是自学成才的中医师,对开方医病自有自己独到的理解。也许是曾经历经过生死劫,所以他的性子,乐观而豁达,对很多东西都看得比较透。他家前堂屋的长台上,供奉着一尊药师琉璃光佛。
“谁让阴阳五行是封建迷信的大本营。而中医的理论都建立在这一基础之上。”方扬淡漠的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好巧不巧,被抬起头看他的余然捕捉到了。当下心一沉,浸到井底深处,一股沁骨入髓的凉意瞬即涌上。她定定注视方扬一眼,不知该说什么,默默转过头,凝望范医师家门前种了不少花木的自留地。
生命重来一次后,余然猛然发现,她以前走得太急,太快,所以错过了很多风景。脑海中,过去的记忆就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即使花费心思重新黏合起来,但也不能再用了。所以这一次,她要慢慢地走,慢慢地拾掇,慢慢地去体会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然然,你觉得中医是迷信吗?”范医师很喜欢余然,视她为自己的女儿般对待。经常在某些事,给予她一定的引导。是余然最好的良师益友。
“你问然然干嘛。她还是个小孩子,哪里会懂得这些?”
范师母端着一茶盘的瓜子糖果从前堂屋里走出来,耳朵里正好刮到范医师的问话,连忙出言轻责,端庄美丽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不满。她瞪了一眼呵呵笑的范医师,怪责他不该拔苗助长,让一个孩子去折腾这些用不到的东西。
“然然,来吃点瓜子和糖。不要听你范伯伯胡说,这些东西,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是不需要懂的。”范师母笑眯眯地走到余然跟前,将小茶盘搁下,顺手抓起一把,塞进她手里。
“方扬,你也吃。不要客气。”她挨着余然坐下,转头热情地招呼默默思考问题的方扬。
“谢谢,范师母。”
方扬抬头表示感谢。不等范师母答话,他冷静的眸光射向装作吃瓜子的余然,打量了一会儿,冷声问道:“然然,你有什么看法?”虽然不是和余然常接触,但方扬媲美雷达的记忆力绝不会出错,他感觉余然似乎变了。眼神和气质都变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眼瞅着逃不过,余然抿抿唇,低头思考了下,按照自己以前的理解,认认真真地回答。因为在这一点上,她并不想隐瞒自己的看法。她想跟范医师好好学中医。
清了清嗓子,余然正色答道:“所谓迷信,也就是缺乏理性实质的信仰、准信仰或者说是习俗。而中医,它是通过几千年实践出来的真理。所以我认为,说中医是迷信是不可取的。”
这话一出口,听得在场的两位大人微笑点头,露出赞许之色。方扬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忐忑不安的余然,对她不满十岁就能说出这样的论点感到惊讶。
“然然,有没有兴趣跟我学中医那?”范医师笑眯眯地挖墙脚:“你学了中医,就可以自己诊脉开方子。以后你奶奶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就不用去医院了,直接找你这个孙女给她扎两针就行了。”
做这一行的,最怕收错了徒弟,带错了人。范医师对余奶奶的家教很有信心,认为由她一手带大的余然,具有很强的可塑性。
“然然可是要跟余姨学绣花的,哪有时间来跟你学这些,你就别指望了。我看方扬不错,你不如收他吧。”范师母噗地笑出来,摇头笑范医师异想天开,居然想挖余奶奶的墙角。眼光移动,看见坐着不说话的方扬,她不禁心中一动,出主意道。
“他不成。他心思太杂,学不了这些。”范医师一口否决。
范师母面色微变,碍于婉拒的人是一家之主,她不好多说什么。
余然见状,秀气的眉毛纠结到一起,不明白范医师为什么会拒绝和他十分谈得来的方扬?按照她简单的想法,方扬比她更适合学医卦这类玄妙的东西。思及此,她不由抬头望向沉默不语的方扬,想从他身上找出范医师拒绝他的理由。
“范师母,我不适合学医。”方扬笑了笑,冲面色不大好看的范师母解释:“我们方家有个家规,是我爸立的。说方家的子孙只许在民间当烧菜师傅,不许干其他的行当。余奶奶也知道这事的。”好像是怕范师母不相信,他举出余奶奶作为证人。
“那还真是可惜了。若是方家的子孙里有人不喜欢烧菜,难道还逼着他学不成?依我看,这条规矩才是真正的封建迷信,需要废除才是。”范师母面色稍缓,摇头惋惜。她挺看好方扬的,觉得老实能干,将来一定有出息。
余然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道,方家的规矩可不止这一条。真正厉害的,范师母你还没见识过呢!
她侧头思索了下,双眼认真地盯住范医师温和睿智的眼睛,说道:“范医师,我得回家问我奶奶。她同意了,我才能来学。”
“这样也好。你回去问问你奶奶,如果你奶奶同意,以后你就来我这里学。”范医师也不强求,秉着随顺自然的生活态度,点头同意。说完,他回过头,问方扬:“小方,听说你爸打算送你去当兵?”
“嗯。爸说等我满十八岁,就送我去部队里锻炼下。”方扬稚嫩的脸庞露出坚毅的神情。
范医师不解:“那你的手艺不就落下了。要锻炼,跟着你爸爸出去烧菜,不是更好?”他不认为吃大锅饭的部队,会有机会给方扬一展才华。就算进了炊事班,也不可能跟现在这样,可以尽情展现掌握的厨艺。熟能生巧,才是学手艺的关键所在。
“爸说我需要磨练下。去部队是最好的选择。”方扬一脸的无所谓。在他看来,到哪烧菜都一样,反正都是给人吃。至于菜式,他向来喜欢做家常菜。给家人做饭,才是他当初学厨的目的。
“方扬,你真的要去当兵?”余然瞪大双眼,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讯息。犹豫了一刻,她鼓足勇气透露一点未来的事:“你知不知道?当兵很苦。尤其到荒无人烟的边陲。你不怕你被分到那种地方去吗?”
“再苦,也不会比爷爷爸爸他们那时候更苦。”方扬的语意艰涩。
知道一些内幕的范医师长叹一口气,想起那个动乱的年代,他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少年深埋在内心深处的伤痕?大人零散的回忆,往往能带给孩子最直接的冲击,使他们幼小的心灵产生非常强烈的是非观。
范师母抬手,揽住余然单薄的肩膀,端庄美丽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愁。
余然注视方扬一会,垂下眼睑,盯住脚上白色的球鞋,发呆。
13 绣艺
绣花在很多现代人的眼里,属于繁琐花费时间长的事。学绣花,不但要知道最基本的针法,更需要懂得基本的画理丝理以及如何配出自然过渡的色泽。并不是说用的丝线越细,绣得东西就越好看。这都需要从实际出发,慢慢地一步步,熟能生巧地练习起来。最重要的是,作品中一定要有自己的独特理解,而非照搬照抄,依样画葫芦,人家怎么用色用线用针法,自己也怎么用?多多观察周围的事物,会令自己的审美观大大增强。
一般,绣花初学者,首先要学会的便是打稿,也就是打样。打稿有两种方案,一种是本身画工比较好,直接拿笔在上浆真丝软缎上勾勒出花样。一种是把图稿放在丝绸下面,拿着笔细细地白描。这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做。
打样学好了,就可以开动。开动之前,穿针引线是必须的。绣花用的线是天然的桑蚕丝,色彩雅致,光泽感强。通常用来绣花的蚕丝线,都是并合成两股,弱捻而成。
刚开始学绣的时候,余然被余奶奶丢在一旁学劈线。这是学绣花的基本功,需要常锻炼。余然一开始经常手脚不知轻重,弄断需要劈开的蚕丝线,到后来熟练了,她能将一根蚕丝线劈成十六分之一。用绣花的专用词汇说就是两绒。
劈线对人双手的要求较高,不但要肌肤平滑细腻干净,小手指的指甲也需留长。因为在劈线的过程中,需要无名指和小指将线挑开。
余然从范医师那里回家后,便回到楼上的房间里,神情专注地拿起蚕丝线练习劈线。也许是以前的底子还留有印象,她劈起线来速度快而轻柔,一点也瞧不出是初学乍练的生手。她一边劈着线,一边回想在范医师家发生的事。
范医师希望收她为入门弟子的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性情看似和善,实则古怪。不投缘的人几乎请不动他出山。也许是精通医卦佛法的缘故,他对生死看得极淡,开药方的笺纸,亦取名为般若两字。
般若,佛教中用来形容大智慧的术语。与一般民众认为的智慧不同,般若是通达真理的无上妙慧。通俗点,就是能够使人看破自身障碍,得到解脱的智慧。
余然心里虽然很想拜范医师当师傅,但她与余奶奶有言在先,要跟着她学绣艺。一心不可二用,不管是绣艺还是医术,都需要人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学习。
她轻叹口气,停下手中劈线的动作,瞅住手中比头发丝还细的蚕丝线出神。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然就要错过绝佳的学医机会了。重生一次的余然不想做半途而废,言而无信的人。她只想认认真真地办好每一件事,把以前错过的,都弥补回来。就同跟着范医师学医,跟着余奶奶学绣艺。
“然然,你在房间里吗?”
忽然门外传来方扬的唤声。淡漠的声线,穿过薄薄的杉木门板传递进来,余然的心微微一动,想出一个极好的法子。白天学医术,晚上去混沌空间利用里面特殊的环境学绣艺。这样就可以两不耽搁,各自欢喜。
打定主意,余然偏过身子,回答道:“我在。方扬哥哥,你开门进来好了。”心知方扬家里严苛的家教,余然想了想,起身跑过去开门。
门一开,她的视线很自然落到考虑要不要推门入屋的方扬脸上,对他严守不入未婚女子闺房的家教,不予置评。余然心里暗道,这孩子小时候可比长大了好玩多了。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方扬的情景。眼底不由得浮上一丝笑意。
“你有事吗?”余然轻声问。
见她出来,方扬犹豫不决的脸色顿时一松,眼神恢复平静,望着余然说道:“不要错过与范医师学医术的机会。”说完,他闭上嘴,不再言语。
余然丈二摸不着头脑,从上到下打量了方扬一边,一脸奇怪地反问回去:“你是不是很想学?”稍停片刻,她抱着同情的心态,真心诚意地道:“你如果真想学,我可以跟奶奶说。让奶奶去跟你爸爸说。你爸爸他很尊重我奶奶,会听从她的意见的。我觉得你很适合学医。”
“我爸不会同意的。就算余奶奶亲自去说,他也会一口拒绝。你管好自己就可以了,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方扬想也不想就驳了回去。
话音未落,余然眸色轻变,心里涌上一阵别扭,觉得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片真心付诸流水。当下低下头,双眼盯住脚上的布鞋,仔细研究上面的花纹起来。
方扬见余然低垂着头,小手紧紧扣住门把手不说话,不禁反省方才说话的态度。半响,他放柔口气,道歉道:“对不起。我刚才的态度不好,请你原谅。”能伸能缩才是大丈夫,方扬不在乎向一个小女孩道歉。
他顿了顿,脸色迟疑了好一会,才涩涩地开口:“我妈当年是被一个庸医害死的。所以我爸爸是绝对不允许我学医的。”
余然一听,立刻瞪大双眼看向方扬,怜悯的目光与他沉重哀痛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对视一秒,相互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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