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的是剖析的过程,就同迷宫游戏,有趣的是走的过程,而非出口在哪?
“你躲在一旁没听?”梅清佑诧异地摸摸下巴,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风度,居然学会不干偷鸡摸狗的行当了。偷听偷窥偷吃可是她的拿手好戏。任谁也没想过,她辛辛苦苦学的淑女课程没用在别处,反而用在这上了。
“男人之间对话的深层含义,不是我这等浅薄之人能理解的。”余然爬起来坐正,伸手拈了一块花朵形状的松糕,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标准仪态,就着茶水,细嚼慢咽。
“他徒手贯穿你胸口的时候,你疼不疼?”迟疑片刻,梅清佑依然剥开余然好不容易才愈合的伤口。
“疼啊!怎么会不疼的。”余然一怔,神色恍惚地低喃一句:“但被哥哥背叛的感觉更胜过心口被贯穿的痛感。虽然曾经在脑海里设想过无数次,我们俩总有一天会站到彼此的对立面,可真到那一天的时候,这里真的很疼很疼……”纤细的手指轻轻按住记忆中曾经受过伤的地方,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就算现在午夜梦回时,她仍然无法释怀。希望下次再见时,她能够坦然面对选择站在她敌对一方的家人朋友。
见到余然下意识的动作,梅清佑眸色一暗,绕着余然发丝的手不由收紧,连拽疼了她的发根都不知,直到余然愤怒地拍掉他的手,他才缓过神来,眸色复杂地说道:“他说要去最偏僻的岗哨当兵。”
余然听了,松开双手,将头埋在抱枕下,眼睛里流不出一滴眼泪,但酸涩的感觉徘徊在心底某处不肯退去。这么多年付出去的感情,岂是这么容易就收回的。方扬于她,是如兄如父一般无可替代的存在。
“如果想他了,可以去找他。”梅清佑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生出的一丝嫉色。他陪在她身边的时间远比方扬要长,可在余然的心目中,方扬的位置永远排在他之前。即使他曾经出手杀过她。真是让人妒忌的感情!为什么他不能够拥有这样纯粹的信任?
不!他也曾经有过,记忆中有个少女拥有和余然一样的亲切温柔,让人生不出丁点恶意的磁场。她每天都笑着喊他清佑哥哥,清佑哥哥。那样的幸福,是被他亲手破坏掉的。因为人妖殊途,身为修真世家天才的他怎么可以有污点,而那个污点还是和他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
所以他设计家族里最出色,长辈们寄托厚望的梅洪良爱上她,并在俩人决定要私奔的时候出卖他们。看着他们俩生离死别;看着一直喊他清佑哥哥的女孩子在火刑架上化成一摊灰烬;看着梅洪良由仙入魔,一夜之间屠尽梅家满门;任由梅洪良将他变作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他能活到至今的原因是,梅洪良要他活在世上,好好的活在世上,永远一个人孤独活在世上。
清韵,他小时候从深山里捡回来的妹妹。一个笑着接受火刑的女孩,在大火焚身的时候,始终都没吭过一声,到最后看到他,才笑靥如花地说了句:“清佑哥哥,清韵的命是你捡回来的,所以这次还给你。下回,我的命只属于我自己。”
她笑容很暖,和余然被他贯穿胸口时嘴角绽放的笑容如出一辙,很多时候,他看着余然,甚至以为是她回来了。俩人在细节方面的动作很相似,在外人面前天真可爱,背转身不冷不热,都爱吃微酸微甜微辣的食物,都爱在手腕上用彩色丝线缠两个银制的铃铛……什么都喜欢学,却喜欢半途而废,弄到最后什么都学了个半吊子,走出去糊弄人还可以,真要和她较真,她歪理一堆。
他借口以任务没完成的理由待在余然身边,这里面何尝没有他的一份私心、一份怀念、一份愧疚、一份心痛的喜欢……
呵呵,喉咙里溢出一连串低沉沙哑的笑声,余然疑惑地抬头注视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梅清佑,盯视一会,她别过头,转向没人打架,一个耍爪子玩的阿九。现在的生活她很满意,不希望有人打扰她难得宁静的心灵。
梅洪良和梅清佑兄弟之间的仇怨与她没有任何干系,他们要打要杀可以随意,最好是打得彼此遍体鳞伤,只剩下一口气,那她正好可以捡便宜,小指轻轻一动,立马解决掉她的仇人。
“余然,好久没看见你动针了。”梅清佑敛去笑意,突然认真的询问。
余然意兴阑珊地翻个身,平摊在晒得发热的木地板上:“遇不到有缘人,所以没灵感。”以七色灵泉中的天地间灵气凝聚起来的身体比正常人的体温偏低,导致她越来越喜欢趴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用阳光的温暖驱散走那份浸入骨髓的寒凉。
梅清佑略一沉思,柔声诱拐余然离开白胡的老巢:“没灵感吗?那我们继续旅行吧。”
“不行!”阿九耳朵里刮到这一句,马上飞冲过来,气呼呼地反对。忽然,他眼珠一转,坏点子立刻出来:“除非你能打赢我,不然休想和然然单独离开。”他洋洋得意地摇摇手指。
心知余然最讨厌人家打赌的时候扯上她,所以阿九这次赌稳赢不输。假设梅清佑答应了,不论输赢,余然都会非常生气;反而言之,他不答应,那他们俩人的旅途中必将加入他同行。
“余然,你觉得我应该打吗?”偏偏梅清佑一眼看穿他耍的小心眼,转头将皮球踢给当事人余然。他又不是傻瓜会中这样简单的计谋。
“随意。你成年很久了,并不要我给你做监护人。我只说一句话,不许拿我来打赌。”余然坦诚自己的逆鳞。
“小九,听到没?”她斜睨了一眼眼神飘忽的阿九,警告。
“明天我和清佑里开这里,前往下一座城。”余然盘算了下日子,昨天进入乞巧空间后发现先前消失的姚黄魏紫她们俩回来了,只是重新凝聚起身体的她们早已忘了过去的一切,成为全新的花仙。看着她们谦卑温顺,丝毫没有以往热络的模样,余然心头涌上一阵酸楚。不过她依然会继续寻找灵泉,直到空间的里花仙全部回归,包括曾经想要她永远留下的素客。
“不能留下来吗?”阿九扁扁嘴,双手紧紧揪住余然的袖子,金色的瞳孔里似有晶光闪烁。
“你跟着白胡玩吧?”余然拍拍他的头,安抚。
“我不是小孩子,不要拍我的头。”阿九一瞪,反手将余然拍他脑袋的手抓在手心里,牢牢握住。
“然然,你为什么要跟那家伙一起去寻找灵泉那?我陪你去不也一样吗?”他变回九尾猫的原身,甩动着蓬松的大尾巴,扑进余然怀里喵喵地蹭头,撒娇。
“我不想到处树立强敌。”余然眼内含笑,轻轻抚摸怀里小猫银灰色的柔软皮毛,话中带话的一口拒绝。
“小九,你们前段时间是不是去屠村了?”她岔开话题。
阿九瞪大圆滚滚的眼睛,微扬起头,惊愕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随即,他蜷缩起被余然抚摸得很舒服的身体,嘟囔道:“然然别管那村子的事。那是白胡的私事。听他说,那村子的人恩将仇报害死了他的父母。”他眯眯眼睛,很舒服地伸个懒腰。
梅清佑一旁瞧见了,嘴角撇撇,不屑阿九耍这种小手段讨余然欢心。
“那个穹祁是四大恶兽中的穷奇吗?”余然摸摸阿九的头,微笑问。
“嗯!那个村子就是他手底下的。”阿九点头。
“小九,那个穹祁很厉害,以后单独见到他,打不过就跑。”余然细心叮咛。
“我才不跟他打呢?每次打架他都喜欢在旁边下黑手,白胡说他交给他了。”
“真乖!”
“啰嗦,我不是小孩子了。”
闻言,轻盈的笑声从余然口中溢出。她抬眸凝视庭院上空,思绪飘远,心里默念着家人的名字……
70 梅家
吱嘎作响,结满蛛网灰尘的门窗,长满杂草的庭院,曾经辉煌一世的家族早已没落在历史的洪流里。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余然蹙眉,寻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站定,眼光随着梅清佑的身影到处飘移,心中似有所感悟,然与梅清佑多年的相处告诉她,假如他不说,她也没必要苦苦追寻所谓的真相。梅清佑的心埋得很深,如果不是他主动透露一点半点,那么她休想从中得到任何信息。
余然从不认为自己是聪明人,她若真的聪慧也不会走到众叛亲离,孤身一人,远走他乡的下场。她的身边似乎一直有人陪伴,然陪伴人几乎都有自身的私欲在其中,不管是方扬还是梅清佑,他们都是存着某种目的留在她身边照顾她。如果有一天,她的存在威慑到他们的目的,相信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丢弃她。
这一点,方扬已经亲手向她证明了。即使换了身体,她也忘不了那种贯彻心扉的痛。在情感上,她是软弱的,她的弱点一直都很明显的暴露在人前。因为他们,她变得坚强;也因为他们,她变得软弱,害怕失去。
人心是肉长,她是人,血管里流淌的血是热的;胸口跳动的心是热的,因为付出过,所以才会产生留恋不舍的情感。蓦地,余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上写的,男人在无心无情中悟道,而女人在大悲大喜中悟道。过程不同,结局相同。
轻叹口气,余然收回胶着在梅清佑身上的目光,转向他处。金红色的阳光铺满整座死气沉沉的庄园,周围静得可怕,就好像水晶球中的世界,永远停顿在了某一个时间段。
看情形,他们今晚要在这个庄园里露宿了。不是没在外风餐露宿过,但余然对这座废弃的庄园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抵触情绪。她可以明着说,她不喜欢这里,讨厌这里。但触及梅清佑脸上的神色,到嘴边的抗议硬是被她吞咽回肚子里。
“清佑,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吗?”
余然环顾四周,想要找一个空荡荡的地方搭建晚上休息用的帐篷。帐篷是军用的,比较结实耐用,是她和梅清佑在现世搞到的。平时放在她修炼的储存空间里。余然没有炼制空间戒指镯子耳钉一类会引人垂涎的东西,而是直接把自己的身体炼成了空间道具。神识不灭,空间即在,也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盗去,抹掉她的神识,认他人为主这种倒霉事发生。
“不用。等会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有你要的灵泉。”风声吹得干枯的杂草沙沙作响,梅清佑的眼底一片死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带余然来梅家早已荒废多年的庄园?藏在后山结界中的灵泉是一个原因,至于其他,他暂时还不想理清头绪。
晚风呼呼的吹着,余然深嗅一口,如雪一般清冽的味道充斥着整个胸腔。既然梅清佑都计划好了,她也不多此一举准备搭帐篷过夜。不过,余然蹙眉看看四周,找不到可供俩人遮风挡雨过夜的场所。
“跟我来。”梅清佑叮嘱一声,转身踏上石阶,沿着杂草丛生的小径一路左拐右转,来到后山入口处。他站在原地稍作迟疑,回头深深的看一眼紧随其后的余然,毫不犹豫地跨入结界内。余然见状,压下心底的困惑不安,提速追上。
结界内的景色与先前荒废的庄园不同,如果庄园里触目可及的是一片死寂和枯竭。那结界内就是仙境一般的存在。春天和冬天的强烈对比。
“前面是梅家世代昌盛不落的秘密。那里——”梅清佑沉默片刻,语意艰涩地背转过身:“那里我不能进去,我是梅家的叛徒,曾立下誓言,只要活着就绝不踏进一步。”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导致梅家上下几百口人被梅洪良一夜屠尽。这样的他,已经无脸面见梅家禁地里的各位老祖宗了。
“你要我进去拿什么?”余然不喜欢揣摩人家深埋在心底不愿坦露出来的伤痛过往。每个人都有无法言说的秘密,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强迫别人将秘密摊开来,放在阳光底下暴晒。连她自己都有难以相认言说的秘密,何况比她活得更长久的梅清佑。
“帮我拿一对玉玲珑。”梅清佑语速极快地回答,紧跟着他好像是怕余然不肯去,便用利益引诱她:“里面的东西全归你一人。梅家禁地里不但有可以脱胎换骨的灵泉,还有数不清的宝藏。”
“报酬很丰富,但我想付出和得到是成正比的。这里看似风景秀美,实则杀机重重,危机四伏。所以,我拒绝。”
余然挑了一块干燥的草地,席地而坐,侃侃而谈。她不是贪婪的人,不会对一点蝇头小利趋之若附。就算里面拥有足以逆天的神器,她也丝毫不感兴趣。身负乞巧空间的她早就将富贵荣华视作过往烟云。她唯一珍惜的东西,只有家人和朋友。然现在,她最珍惜的东西也不属于她了。
“里面有关于梅洪良的过往。”梅清佑加大诱惑的力度。
“不去。”余然断然拒绝。
梅清佑诧异:“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难道你不想了解梅洪良的过去吗?”他不相信余然不会动心。她连做梦都想着把梅洪良压在五指山下翻不了身。
“我不需要。”余然眼眸平静的拒绝。
他的过去她不需要清楚,她只要知道他最珍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