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毛丫头福气蛮好的。属羊,生在寸草不生的寒冬腊月,时辰又是晚间子时过后。将来的日子,估计是小辈中,过得最好的一个。”二姑父掐掉手中的香烟,端起放在一边长凳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神秘兮兮地算了一遍,尔后问道:“然然,你知道你弟弟的时辰八字吗?”
“没有。”余然摇头。作为成人的她当然晓得弟弟余新的时辰八字,但作为上小学三年级的余然,连自己生日都记不住的人,又岂会知道新弟弟的生日。
“怎么?你想帮忙算下。”二伯余永康抓起一把向日葵瓜子,一遍磕一边问。他觉得齐荣法翻个黄历看个日子还行,真要说到算命看风水这类的事上,他就缺道行了,没那个能耐。不是那金刚钻,不能揽瓷器活。
“不。我找范医师帮忙排个八字。看看那孩子与我们家有缘分不?”齐荣法在很多事上,满向着老婆家的。
“缘分就不要算了。只要那孩子将来待云康和小妹孝顺点,现在吃点苦受点累,他们夫妻俩也就没白养他一场。最怕的是,养了个怎么都养不熟的白眼狼!”大伯余尤康叹口气,有些不理解弟弟的心思。家里又不是没孩子,女儿怎么了?女儿贴心,听话,懂事,他还想要个女儿养着呢。养了两个儿子的他,很难体会没儿子人家的苦楚。
他顿了顿,语气和蔼地回头嘱咐低头练字的余然:“然然,将来赚了钱,你第一个要孝顺的人是你奶奶。你可是你奶奶带大的,不要忘记了。”
二姑父齐荣法听了,呵呵笑了声,拿起一根香烟点燃,白色的烟雾飘起,霎时模糊了他的脸孔。二伯余永康闷声不语,自顾自地嗑着瓜子,他脚下的水泥地,丢了一地的瓜子壳。
“我将来赚钱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奶奶送去市里最好的医院,做全身检查。”虽然对大伯的叮嘱不以为然,余然依旧抬起头,眼神坚定的承诺。为人子女,理当孝顺家中长辈。余奶奶吃了一辈子的苦,老来享享儿孙福,也是应当的。既然她父母都在外,无法在身前孝敬,那就由她全权代表了。
“毛丫头有心了!”齐荣法大笑着赞叹。
二伯余永康到没认为余然是在说大话,一本正经地保证:“到时,我帮你喊车子送你们去市里。”
“要不暑假的时候,让妈去欢娣那里住一段时间。顺便去医院里做个检查。年纪大了,一年查一次,对身体比较好。”被余然这么说,大伯余尤康心里顿时起了给余奶奶做全身检查的心思。
余然一听,当场怔住。这算是蝴蝶翅膀煽动带来的效应吗?在她的记忆里,奶奶身体一直很健康,从没去医院住过。也就是因为这,余奶奶的癌症才会一直熬到晚期发作时,才被子女们发现。只能说余奶奶太能忍了,小痛小病,都在家忍着,从不跟子女说。
“这也不错!等清明欢娣来,一起商量商量。让妈暑假和然然一起去她那里住一段时间。”二伯余永康面上的笑意微敛,一脸慎重地点头附议。
“估计妈不会答应的。她不是不欢喜城里吗?”齐荣法摇摇头,提出不同意见。他说的倒是事实,余奶奶不喜欢大女儿那里的环境,总说没乡下地方大,人也没乡下亲。
“去住个把礼拜就回来。妈不会有意见的。再说然然也一块去。”大伯余尤康到不担心。大姐余欢娣是个孝顺的女儿,家里又没公婆,所以一天到晚想着把自己亲妈接到跟前孝敬。只是余奶奶不愿意。
“然然,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由你负责说服你奶奶,暑假去你大姑姑家住。”二伯余永康笑眯眯地找余奶奶的心肝宝贝出马劝说。
“嗯。我会劝奶奶去的。”余然重重地点头。
7 天蚕
是夜,吃过晚饭,余然使出浑身解数,死赖着余奶奶,要求农历二月十九那天要一块去陆圩吃上梁酒。余奶奶拗不过她,只得同意带她一块去。但也三令五申,不许在路上喊走不动了。余然小脸堆满笑容,一口答应。
陪着余奶奶看了会电视,余然看看时间不早了,站起来说了声晚安,就爬上二楼自己房间去睡觉了。一进入房间,她立马把锁上保险,防止余奶奶突然来袭。
走到窗子前,关好窗户,拉上窗帘,打开放在书桌一角的台灯,柔和的橘黄色光芒泼洒到绣架上,雪白的绣布染上了一层淡淡陈旧的黄。余然低下头,拿起余奶奶早上给的放掌门信物,一个大约小手指般粗细长短的小抽匣。小心地用大拇指按住上面的盒盖,轻轻一推,露出红色的绒布底衬,上面躺着一根非金非银的绣花针。
深吸一口气,屏住,余然小心翼翼地捏起绣花针,暗自思索上午的时候,她是怎么进入绣花针内自成一体的混沌空间。就在她起念的瞬间,一道细微的光芒从她的眼前闪过,睫毛扇动的刹那,她身边的环境已变换成另一个地方——供奉着织女画像的乞巧殿内。
基于上一次的教训,余然没敢上前上香叩拜,身不由己的滋味,她不想再尝一次。她望了眼栩栩如生的织女绣像,动了动嘴唇,无声告罪了几句,转而跨出正殿大门,站在廊柱底下,抬眼环顾四周。
乞巧殿的格局与传统的四合院一样,入门处有装饰得异常华丽的垂花门,对着门的是正殿,两旁是偏殿。余然侧头考虑了下,决定去偏殿看看。
推开靠西侧偏殿的一扇大门,抬头一瞧,里面空荡荡的,什么摆设都陈列。只有一个个漆得油亮的金丝楠木架子。余然之所以能认出那木架子是金丝楠木做的,完全归功于她爷爷余金法。她爷爷当年读了几年私塾,后来家道中落,余太奶奶供不起他念书了,只好把他送去当木匠学徒。做木匠的,自然能分辨出各种木头的材质。余然从小跟在爷爷身边耳闻目染,学到不少好东西。
走到架子前,发现上面堆放着很多木匣子。余然眼神疑惑,伸手拿起一个打开,眼角一抖,薄薄的白纸上密密麻麻地爬满黑色的小点。看着像芝麻一样的黑色小点,余然感觉脊背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往上爬,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赶紧关上木匣子,放回原处。
太恶心了!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居然堆了一屋子都是。
离开屋子,余然摸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臂膀,心有余悸地瞥看一眼那间屋子,转向下一间。在红色的大门口站定,摸摸砰砰乱跳的心口处,余然吞咽了下口水,尽量压下先前残留的一丝紧张,伸出双手,推开沉重大门。
这回闯入眼帘的依然一堆做工考究的金丝楠木架子,但这次堆放的不是木匣子,而是一个个八仙桌大小的圆竹匾。介于先前的经历,余然在原地踌躇了好一会,才迈步向前,探头一看,她愣住了。
一条条浑身上下白色,大约七八公分左右长,像大青虫一样的软体动物在竹匾里蠕蠕滚动。
“原来是蚕!”
余然恍然大悟。那之前看到的应该是没有孵化的蚕子。她脑子里回忆起余奶奶给她讲过的年轻时养蚕的事。说如果那年早春天寒的话,就得把那些布满蚕子的纸片,用丝绵包好,放在贴身的肚兜袋子里,用体温来孵化。记得当时她听得是又恶心又发痒,实在难以想象,人怎么能把虫子贴身揣着睡觉?而且不是一只,是一堆。后转念想想,在奶奶那个时候,这些都是家庭生活的来源,是她们的宝贝,观念不同,对待的方式自然也不同。心里也就释然了。
撇撇嘴角,余然瞅了几眼密密麻麻拥挤在一个竹匾里的蚕,转头打量了下四周一层层搁放在架子上的竹匾,看着一竹匾一竹匾五颜六色的蚕宝宝,她忍不住长吁一口气,忽略脊背处麻麻痒痒的感觉,转身离开,前往下一个屋子。
一边走一边嘀咕:“这些蚕宝宝的生命力可真强!没有人喂食桑叶,竟然还能活到现在。它们的颜色也真漂亮,好像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的颜色一一俱全。”
没几步路,余然走到下一间屋子,根据先后的顺序,她笃定这间屋子里堆放的是蚕茧。推门进入屋子,还是一堆金丝楠木架子,上面堆满了纸做的匣子。余然上前拿起一个瞅了一眼,些许惊艳之色浮上。
太奇妙了!这世上,竟有红色的蚕茧。只见白色的匣子四角,各自结了一个泛着微微红色光泽的蚕茧。
忽地,余然想起刚才那间屋子里五颜六色的蚕宝宝,小嘴微张,一下明白过来。心道,这倒好,什么颜色的蚕宝宝,结什么颜色的茧子,省去了将来染色的功夫。
接连看了几个纸匣子,余然恋恋不舍地离开,心里盘算着,等绣艺成熟了,来拿这里天然的彩色丝线绣东西。只是,这样得天独厚的丝线,要配同样材质的绣布才行那?她想想家里学习用的绣布绣线,抿抿嘴角,目标遥远,还需努力。
八十年代,物价低廉,市场上几乎没有假货,做生意的人都比较实诚,但那时候月收入也不算高,一个月也就几百块钱。
走到门槛前,余然回过头,深深地凝望一眼堆叠满纸匣子的金丝楠木架子,重重地叹口气,坚定地关上门离开,前往下一个屋子。
来到门口,有了前几次的经历,余然不假思索地推开门,果然同她想象的一般,特制的木架子上,套满了一绞绞色彩斑斓的丝线。一眼瞧过去,眼花缭乱,震撼至极。
“不知道在阳光底下晒丝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绮丽景致?”眨了好几下眼睫毛,才勉强缓过神来,余然走上前,伸出手,指尖碰触到丝线的霎时,她停住了,心里一阵惶恐,摊开双手,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才安下心来,抚摸一绞绞挂在光滑的架子上的彩色绞丝。
“真是太美丽!要是奶奶也能见到这些,该有多好?”
余然睁大双眼,赞叹似的自言自语。她不知道,这个混沌空间是不是只能由她一个人进出,或是能够带其他人一起进?就算能带其他人进,余然也不敢带。不是她私心太重,而是像混沌空间这样奇妙的东西,一旦泄露到外面,难保不会给他们全家带来杀身之祸。
她暗自决定,这个秘密宁可烂在肚子里,带进坟墓里,也不能告诉其他人。最多是把这里的丝线带出去用。
8 好友
翌日清晨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余然睡眼朦胧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对震耳欲聋的电铃声充耳不闻,脑子空白地抱着被子发呆,一直到闹铃声停下,她才回过神来,慢慢吞吞地爬起来穿好衣服,拎起昨晚收拾好的书包,磨磨唧唧地下楼刷牙洗脸,吃早饭。
余然的朋友曾笑着说,想要然丫头承诺很简单,趁她睡觉刚醒来,神志不清的时候。那时候的她最为乖巧,不管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就算把她卖了数钱,她也不会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只是,干这种事的后果很严重。余然生平最讨厌的事,便是撒谎骗人。她的个性很简单,看着好说话,实际很难缠。你对她一分好,她便会还以十分。但如果撒谎骗了她,即使一次,她也绝不原谅。
喝了一小碗粥,吃了一个水煮蛋,余然摸摸肚子,瞅瞅放在盘子里自家做的白馒头,犹豫要不要带在路上吃?就在这时,三哥余军的喊声从大门外响起。
“然然,我们该走了。姐和敏慧姐姐她们都骑车走了好一会了。”
余然一听,撇撇嘴。余华和齐敏慧过了暑假就上初中了,因为中学在镇子上,离余然家所在的自然村有十几里的地,需要骑自行车来回。所以余然所在的火炬小学,一般会允许六年级的学生骑自行车去上学。算是实际演练吧。
和余奶奶说了一声,余然背起余奶奶用棉布缝的红色书包,满脸笑容地和三哥余军并肩离开。一路上,遇上不少熟悉而陌生的村人,由于西余村八十多户人都是一个祖宗的,所以余然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她的长辈或晚辈。她从小嘴巴甜,见人就叫,再加上甜得漾出蜜的笑脸,使得她在村子上分外受欢迎。
左一个公公婆婆,右一个叔叔婶婶伯父伯母,余军早已习惯了堂妹见人问好的习惯,很有耐性地等她与人打招呼。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到从村后头走来的一对兄妹,余剑锋和余丽霞。
“剑锋,一起上学。”余军扬起笑脸,挥手招呼那对兄妹。余剑锋和他同年,在一个班上读书。而余丽霞与余然同年,是余然最要好的小姐妹。俩人从小形影不离,就像秤砣离不开秤一般。
“丽霞?”
余然骤然见到记忆中最深刻,与她相互扶持度过人生最艰难阶段的好友,眼角一酸,直愣愣地待在原地,水雾渐渐蒙住她的双眼。瓜子脸,杏仁眼,柳叶眉,小巧挺直的鼻子,红润菱形的嘴唇,还有白里透红嫩得能掐水来的皮肤。看着与记忆中眼透沧桑,容色憔悴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的好友,余然的心揪疼得厉害。
真好!能够见到还没有受到感情伤害的好友,看着她漂亮的杏眼里闪烁的纯真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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