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和等着被救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方扬吊满两脚盆的水,坐下来清洗杀好的鱼和黄鳝等。
“第一种是积极的,第二种是消极的。就像你今天遇到的这两小叫花子,他们的心理其实非常矛盾。他们完全可以自己寻找逃跑的法子,你也知道每次赶庙会的时候,维护治安的警察是最多的。可他们因为害怕被报复,所以放弃主动求助。”
“你怎么肯定他们没求助过呢?”余然不同意,提出新的看法:“也许他们曾经跑过,但又被抓了回去,并威胁恐吓了一顿。威胁他们下次再敢逃,就打断他们的腿,折断他们的手,或者转手卖给其他人。”
方扬听了,噗笑出声:“然然,你将来去当编剧吧。”
“大人恐吓小孩子,不都用这套。区别在于有些人只是口头恐吓,有些人付诸于行动。”余然白了他一眼,拎过装了笋的袋子,拿出一个春笋开始剥壳。
“就算你的假设成立。他们基于害怕的心理,不敢向人求救,但他们为什么留下纸条向你一个孩子求救呢?难道认为你一个孩子的力量比警察的力量还大?”方扬冷笑。
“这件事先不管它真假,你想救他们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没摸清头绪就一脚踩进去,你确定这不是愚人节的玩笑!”
“你胡说什么?方扬,我现在才发现,你把人性想得太恶了。”余然小脸气得通红,眼睛瞪得大大圆圆的,怒视着表情冷漠的方扬。
“不是我想得恶,而是现实摆在眼前。你拿着这张纸币去派出所报案试试,你觉得警察会理睬你吗?不会认为是小孩子恶作剧的玩笑。”方扬的话一针见血,戳中了余然的痛处。她呆呆地垂着头,泪水在眼眶里凝聚,一种无力的感觉充斥着她整个身心。
难道真的就这样袖手旁观,放任事态发展下去吗?
28 质疑
方扬掌勺,余然打下手,俩人在厨房里择菜、配菜、切菜,先把冷盆切好装盘,放进碗橱里。蒸菜放好调味料腌制,吃晚饭前丢在灶上隔水蒸。每个炒菜一一搭配好材料,炒鳝片需要配红青椒、龙井虾仁需要上好的茶叶、糖醋熏鱼撒上一些白芝麻更好吃……
途中方扬去中堂屋打了个电话,余然偷偷摸摸地躲在门外窃听,耳朵里刮到几句要他朋友帮忙留意一对姐弟要饭的,大概十岁左右,见到了不要打草惊蛇,等人到齐了再动手什么的。
听到这些,余然压在心口的大石头顿时落地,也知道方扬嘴上说得难听,心里还是愿意帮忙的。
她趁方扬没放下电话,赶紧偷溜回厨房间里烧火,手刚抓起一个稻草结,方扬不满的目光随即而至,她缩缩颈子,嘴角一扯,尴尬地笑了笑,将稻草结放回原处,拿起火钳,直接夹起塞进灶膛里。见她不再拿手直接碰触稻草,方扬收回谴责的目光,走回灶台,打开里面锅子的锅盖,拿筷子戳戳里面煮的红烧蹄髈,看看火候到了没?
锅盖一开,一股浓郁的五香肉味立刻弥漫整个厨房,飘到外面的园子里,余然使劲嗅了几口,幻想着晚上多夹几筷子。她最爱吃红烧蹄髈里的配菜,香菇、木耳、笋。这道菜很容易做,但做好却很难,主要是火候要掌握得好,味要入。做得好的红烧蹄髈,好吃的不是里面的瘦肉,而是外面的皮,肥而不腻,入口即融。方扬做的红烧蹄髈,连余然这个从不碰肥肉的,也食指大动,忍不住夹蹄髈皮配饭吃。
“方扬,蹄髈需要这么早烧吗?”她眼巴巴地瞅着锅里“咕嘟、咕嘟”作响的蹄髈,安慰自己,再过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吃晚饭了。中午她就吃了一小碗面条,用老母鸡汤下的,味道鲜美,面条软硬适中。
“今天菜多,先把蹄髈烧好,盛出来放在旁边,等一会吃饭的时候,就只要收下汁了。等会我还要把糖醋熏鱼、糖醋排骨先做了。”方扬看看放在一旁腌制的鱼块和排骨,抬手腕看看时间,估算剩下的时间安排。今天两桌人,十个冷盆,八个炒菜,一道甜汤,两道咸汤,一道奶黄包当点心,饭后水果是庙会上常见的菠萝甘蔗。
“然然,把外锅烧了。我要炸春卷、炸鱼、炸排骨。你的手不要直接摸稻草,手心会起毛的,知道吗?”
“哦!方扬,你爸爸今天过来吃晚饭吗?”余然探出半个身子,歪着头问忙着在外锅倒菜籽油的方扬,好久没见过他爸爸了,记忆中只留下一张脸皮绷得紧紧的中年男子的脸。余然和方扬爸爸不熟,以前也只见过几次,每次都急匆匆的,没有坐下来仔细打量的机会。
“不来。他被人请去做宴席了。然然,火小点,不要大。”方扬拿过刚才和余然一起动手包的春卷,一个个放进油沫渐渐消失的菜籽油里,手里的筷子不时替它们翻身,使每一个春卷炸得两面色泽都差不多。
“拿个来尝尝味道。”余然丢了个稻草结进灶膛,顺手把火钳压在上面,尔后趴到灶台边,盯着锅里翻腾的春卷,直接讨要。
“我要菜猪油的。不要其他馅的。”
“去洗手。”方扬瞥了眼她沾了不少灰的手,皱眉吩咐,手里的动作也不慢,看春卷第一遍炸得差不多了,急忙一个个沥干净油,夹到盘子里,他还不忘在锅里留一个菜猪油馅的给余然。
“好吃!”余然咬了一小口刚炸好的春卷,鲜甜味道的菜猪油咬在嘴里,浓香四溢,一种幸福的味道从她心底里油然而生,她的眼眉立刻弯得像两道月牙儿。
“烧火!我要炸排骨了。”方扬摇摇头,为一个春卷就能轻易收买到余然的全部注意力,感到很好笑。真是只贪吃的小馋猫!
“记得烧好了给我留几块,先尝鲜。”余然忙不迭地点头,还不忘叮嘱方扬做好菜,先给她品尝。
“你就不怕等会饭桌上吃不下去?”方扬反问。
“放心!我的肚子里绝对装得下去。你没瞧见我午饭就吃了这么一小碗面条嘛。”余然伸手比划了一个月饼大小的圆圈,表示她中午吃得少,是为了晚上的大餐留肚子。
方扬不置可否,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余然看了会,突然间说道:“然然,你最近变了,变得对你父母和弟弟他们的感情淡了。我记得以前的你不是这样子,每天都巴望着你爸爸妈妈回来看你,对你的新弟弟抱有很深的敌意,为此还大发了一场脾气。可现在的你似乎无所谓,对他们回家也表现得不热络……”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质疑的味道,虽然方扬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放轻松了,但余然听到后,脸色骤变,双手不由攥紧,不知该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她是从未来回来的,她知道她弟弟很孝顺,对她爸爸妈妈都很好,也很爱护她这个姐姐,所以她现在胸有成竹。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口气平和的反驳:“方扬,你的想法如果按照正常的逻辑观念来推断,确实很正常。但你忘了一个前提,人是会成长的。你不能用你的主观意识来评判客观存在的现实。我不念叨爸爸妈妈,不是因为我不想他们,而是我知道,他们都很忙,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我十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不该自私的只想到自己。还有,平时有奶奶照顾我就可以了。伯父伯母哥哥姐姐他们也都顾着我们家,不管是农忙还是平时,都会帮衬一把。至于弟弟,一开始我是对他抱有很深的敌意,认为他会抢走我的爸爸妈妈,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我的想法改变了。方扬,你知道我是不可能离开我奶奶的。而爸爸妈妈在那边也寂寞,需要有个孩子在身前陪伴,我相信弟弟会是最好的人选。”在今后的二十年里证明,他做得一直比她好。是个非常出色孝顺的孩子。
说完,她垂下头,坐回灶后的烧火凳上,双眼愣愣地瞅住灶膛里的火苗发呆。命运的轨迹已经偏离了原本行进的路线,余然无法阻止,也无力去抗争,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异常,令周遭的人生疑。
沉默了良久,方扬看着油锅里炸的排骨,抓紧手中的抹布:“你真的不打算跟着你爸爸妈妈到那边去过?”
“不去。我要陪奶奶。”
“不后悔!”
“绝不后悔。”这样的后悔,有过一次足够了。余然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余奶奶躺在病床上临终的一幕,那双遗憾终生的眼睛深深地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怎么抹都抹不去。
“你可想过,学校开家长会,别人都有父母去,可你没有;逢年过节,别人都一家团聚,你却只能跟奶奶过;上街,看到别人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你却形单影只,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是我打击你,然然,你真的可以忍受吗?”方扬说话的节奏很慢,音调也不像他平时那样冷漠,变得有点高亢激昂。他双眼凝视着锅里炸得有点金黄的排骨,骨头的香味在厨房的上空弥散。
“我可以!”余然抓紧手中的火钳,灶膛里的火苗映得她小脸通红,琥珀色的瞳孔里闪动着坚毅的光芒。
“那样会很累的,然然。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会比任何孩子都过得累。”方扬长叹一口气,拿起漏勺,将炸得差不多的排骨捞出来装盘,丢下拍好淀粉,切成拇指般粗细的鱼块继续炸。
命运是公平的,只是因为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从而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余然以前选了和父母在一起的路,这一次,她想陪在奶奶身边,和周围的小伙伴一起渡过人生中最肆无忌惮的纯真年代。
29 团聚
一走进余然家的中堂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红木雕花的八仙桌,东南西三面各放了三张长凳,朝南的位置是两张太师椅,贴墙站着一张可以充当香案的长台,中间摆着一对黄铜的烛台和一个黄铜的香炉,烛台外边放着两个红釉的花瓶,里面插了几支玫红色和粉色的牡丹绢花,长台的上方垂挂着一副画着钱塘观潮的中堂,两边的对联是很多人都熟识的千古名对“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今天傍晚她家的中堂屋里显得特别热闹,除了原来的八仙桌,又摆了一张可供十人坐的圆桌,周围放了五张长凳,此刻桌面冷盆上齐,碗筷醋碟各就各位,而客人也差不多都到了。一个个围着桌子喝茶、吃瓜子、聊家常琐碎事。
余然的父母分别坐在八仙桌和圆桌的朝南位置,身边围着一堆亲人,问他们在那边的生活状况。两个伯母和姑姑都拉着余然的弟弟余新上下仔细端详,个个称赞孩子长得好,一看就是聪明伶俐。余妈妈听了,面上笑容不断,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在她心里跟亲生的差不多。反倒是女儿余然自小不在身边养,没儿子余新来得亲近。这不,余然也就一开始见到喊了声爸爸妈妈弟弟,其他时间都躲在厨房里,坐在烧火凳上,一声不吭地烧火,给方扬打下手。
“你不去中堂屋坐席?”戴着白色的厨师帽,换上白衣黑裤,长相并不出众的方扬一穿上他的厨师服,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余然晃晃手里的小碗,指指小肚子:“不去。我吃饱了。”打了一下午的下手,尝了一下午的菜,她的肚子也不是无底洞,早就吃得撑住了。
“一会你煮甜汤,记得给我留一碗就行。”她念念不忘喝最爱的甜汤。八十年代的甜汤通常是把玻璃罐头里的杨梅、桔子、椰果、银耳等丢在一起煮。
“当心肥死你!”方扬扫了眼余然的身材,也不去揭穿她胆怯地躲在厨房间里的事实。
“你不用妒忌我的好身材,等过两年你去参军了,相信你的身材会比T台上展示的模特还标准。”余然放下小碗,趴在灶台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锅里翻炒的龙井虾仁,吞咽了好几下口水。她摸摸圆滚滚的小肚子,倍加遗憾地看着肉质鲜嫩,茶香四溢的虾仁出锅、装盘、端离、上桌。
“然然,你不上桌吃吗?”余妈妈面带微笑走进厨房,摸摸余然梳得高高的马尾辫,语气温柔和蔼得不像是对自己的女儿,反倒像是对亲戚家孩子一般客气。
“不了,妈妈。我和方扬哥哥说好了,今天他下厨,我烧火。”
余然有些别扭地移开目光,盯着一旁的脸盆架子,露出灿烂的笑容,婉言谢绝。隔阂不是一天两天产生的,以前的余然没少怨过父母偏心弟弟,现在要她一下子完全改变态度,似乎很难。很多事,都是嘴上说得轻巧,做起来难上加难。
余妈妈一愣,脸上的笑容定格,抚摸女儿头发的手也在一瞬僵住不动了。
“小妹,你不用喊她的,她在这里,吃得只会多不会少。”余奶奶跨进来见到这一幕,急忙笑着上前圆场面。
“这丫头和小杨那孩子特亲近,有小杨在,饿不着她。走,我们会桌上去吃,不要打扰他们俩烧菜了。”
余奶奶笑眯眯地拉住不想走的小儿媳妇,硬是把她拖离厨房间,拉回桌上闲话家常去了。跨出厨房门槛的时候,她特意转过头望了眼呆立在原地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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