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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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挽歌-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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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绝对不会众多。因而,人艺的观众越来越接近于一种俱乐部会员式,或者说,像一个沙龙。在其中,是常常可以感受到一些老派文明的。
在人艺看戏,常常令我倾倒的不仅是表演者本身以及导演独出心裁的诠释;同时,我也叹服于那些观众的集体风度。无论大剧场小剧场,大家安静地次第进去,不须对号入座却从无人为此争闹。演出过程中拥有手机的人都自觉关机;没有说笑,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弄出一点响声。精彩之处,掌声和笑声都很及时且适可而止。演员谢幕,观众集体起立以长时间的掌声答谢,总会有鲜花恰到好处地奉上。然后,循序退场,无论中外男女,都显出一种与平日坊肆迥不相同的书卷气来。
这是这个时代日渐稀少的一种现象;当这种本属于正常且应有的表现还能残存于身边时,却往往反而让人感到诧异。实际上,在每个城市时至今日也并不缺乏优雅的各种艺术登台上演,但却较少看到如此整齐的集体教养。而在人艺,我并不相信台下的人们都是绅士淑女,或者多为具有高雅趣味的圈内人。但这些由各色人等所组合的这么大一个观众群,当坐进这个当年老舍、焦菊隐、曹禺等大师掌门过的小小首都剧场时,却都能唤起一种对艺术的尊重;浮躁心灵顿时获得一次宁静的洗礼;文明人类潜在的对高尚风范的追求和摹仿,也都即刻表现出来。这,也许正是精品文艺对民众潜移默化的另一种功用。
卢梭似乎说过:城市需要戏剧,而堕落的市民却喜欢小说。也许卢翁的原意并不能用来论证我这里的观点,但姑且借用一说,也并无不可。也就是说,我所欣赏的人艺,已不仅在于精湛的话剧本身,同样,看观众也是一种享受,一种古典情怀式的醉心。在那种彬彬风度中,隐含着民族气质中那些高贵的部分。所以希望,这样的戏剧和观众不仅是博物馆式的陈列,而是扩展到每一个城市中去。
无边的门和一个诗人 

在名城,在这样一个著名的年代,我赁居市井深巷的门被轰然撞开,一个诗人裹挟着二十世纪末代初春的黄昏滚滚而来。
他象金庸笔下的暗器名家一般不断从怀中腋下发射出二锅头、花生米、即食面、烟诸如此类足以击倒任何一个流浪汉的东西;而最终使我受伤的则是他的这本诗集——这致命的袖箭以最诡异的手法和刁钻的角度扑面而来,足以洞穿每一个猝不及防的英雄。
不宣而战,挑灯夜斗,仿佛中世纪的武士裸体对阵性命相搏,关于诗、关于文、关于青春革命醇酒妇人,竟至于一时间杀气弥天悲风四起……
在名城、在这样一个充满金属喧嚣的年代,我不知道除此之外更有几人还能这样陶然于草草杯盘和昏昏灯火中,去玄谈一些干卿鸟事的话题。诗人啊,这荒年中最丰盛的晚餐就这样开始罢!

人类的文明始自于门——在遥远的野蛮而又最本真的年代,那些巢居于莽林中不断自我放逐的初民们,当整个世界和他们都裸裎相对时,何曾需要门的卫护?那第一个在洞穴前结扎篱笆把爱情和财富深锁的人,必是人类罪恶的始祖——然而文明也正从此诞生。我们开始通过一扇菲薄的门认识父亲,我们在门上刻下了光荣的族徽和神性的脸谱。
只有在门的概念形成之后,才会诞生家、诞生爱、诞生隐秘、诞生杀伐与仇恨,最后诞生城堡以及无数动人的诗篇。在此一切之后,门不再是门,只是作为一个文化符号存在着,也只有灵性的诗人才拥有那解码的锁钥,才能穿过一扇扇不同形式的门抵达世界的深处。

全部历史就由这样一些城以及必不可少的门所构成。我们面对每一个时代、检索每一段汉帛秦简,无非都是在叩击那些语词背后的城门。
每个世纪都有它的巨匠,每个巨匠都用生命筑起了他自己特有的城门。每个城都让隔世的人感到高不可攀,每扇门都使异代的人觉得深不可测。
我们生得太晚,我们无法不去直面这些高山仰止的名城,无法绕开这些形而上的豪门去深入堂奥,无法不去反复推敲以期登堂入室。

门啊!使我想起无数催泪的典故——
望门投止的末路英雄;
立雪程门的求知书生;
大笑出门的蓬蒿高人;
重门深锁的深宫怨女……
无论门内或门外,人类都是如此尴尬、无奈和勉强。

在这样一册薄薄的诗卷里,他为这个时代和文化地图标出了一串值得造访的名城。他以他独有的密码敲打着这些高耸的门,然后推启,然后告诉我们在那木质的肢体之后隐藏着什么谜语。
我根本无意去重复他的发现。
他的语言烛照之处,是每一个具备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光明、美以及鲜活的生命的。事实上,永远有那么一些城门矗立在道路的尽头,成为芸芸众生始终不能破译的隐秘。

当他孜孜矻矻地摧毁着一些门时,却无意中又在树立起自己的城。我绝望地发现,一代复一代的跋涉,极少有人真正穿过卡夫卡的城堡,洞悉钱钟书的围城……
一切都象但丁在地狱之门前所刻下的那句话——到此来者,应该放弃一切希望。
一切都象金斯堡的哭喊——惠特曼啊,我们今夜将走向哪里?
太多的城太多的门使我们反而感到无路可走无枝可栖。

酒瓶罄尽时,我虚掩的门为风所开,他行走在月光下,越过道道重门将回到他的城——那是我尚未洞悉的世界,那里只有他,横行在大地上,诗一般地说着酒话……
1996年3月于朝内小街南拐棒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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