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有想一头去碰死算了的感觉。
“傻瓜!你怎么这么傻……”童瑶涕泪纵横,腾出双手抚上你小天的脸颊,努力为他拭去雨水,并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摩挲着他的,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怎么这么傻啊!”
童瑶沉浸在强烈的自责与懊悔中,濒临精神崩溃的她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已有人撑着把伞快步走来,蹲下身子,全然不顾自我地替他们遮蔽风雨。
周小天这才渐渐从石化状态中清醒过来。
“姐姐……”童瑶看见他向自己伸出手,急忙双手握住,努力揉搓着。
小天用力抿了抿唇,费力地继续说道:“你不要责怪爷爷奶奶,也不要怪干爹干妈和朱瑛姐姐,是我不顾他们劝导,一意孤行要自责自罚的。”他声音早已沙哑,说到这里,还忍不住瑟缩着身子咳嗽了两声,顿了一下,抬眼看见童瑶忍不住泪流满面的样子,便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拭去她脸庞上的泪痕,安慰说:“我也不怪你,姐姐。”
童瑶垂下脑袋,双手紧紧握住弟弟的手,忍不住呜咽着哭出声来。
“可是,姐姐,请你原谅我吧。”小天咬了咬牙,冰冷无情地说道:“我想了很久,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原谅他。我不能,我没有办法……原谅那样的父亲。”他躬下身来,将脑袋埋进童瑶肩头,悲哀地呢喃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原谅他,接受他……姐姐,你能想象我这八年是怎么活过来的么……你能想象那种饥一顿饱一顿,三餐不继还会时不时挨上一顿毒打的滋味么?”
周小天抬起头来,毫无畏惧地望进童瑶眼底,缓缓陈述道:“有好几次,若不是邻居苦苦阻拦,我险些都被他活活打死。可是,即使如此,我仍然在欺骗自己,我对自己说:其实爸爸是爱你的,他只是心里苦闷,喝醉了酒需要发泄而已!我……一直一直,这么欺骗着自己,直到现在。”说到这里,他蓦然苦涩地笑了起来,继续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真的是一点都不爱我的。真的是一点点,一点点都不爱我啊……为什么还要要求我去爱那样的他呢?太勉强了,即使装模作样,我都做不到啊!”
泪,无声无息地从那张空洞的笑脸上滑落下来,流淌进嘴里,咸而苦涩。
周小天无力地闭上双眼,任凭涕泪纵横,哭泣着,微笑道:“所以,姐姐,请你原谅我吧,也请你,放过我吧……”他的身子终于支撑到了极限,话音未落,整个人眼前一黑,已经昏死过去。
童瑶努力地抱住他。
十四岁的男孩,再单薄瘦弱,也不是她所能轻易抱得起的。
“我来吧。”直到现在,蹲在一旁的丁翊才将手中的雨伞递给童瑶,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从她怀着接过晕厥过去的小天,抱起来,快步往家里走去。
·
事后才知道,不是爷爷奶奶干爹干妈不劝阻他,而是实在劝阻不了。
小天与干妈一同出去逛街,回来之后,他仍然对早上发生的事情念念不忘,连中午饭都不肯吃,硬是不顾家里人阻拦,要兑现许以姐姐的承诺。
开始的时候,本来朱瑛还撑着伞蹲在他身旁好劝歹劝,后来见他竟毫不理会,便笑他,说:“你在这里跪着,你姐姐又看不见,难不成还有人来怜悯你么?她这是去参加婚宴,万一晚上八九点钟才回来,你莫不是一直要跪到那个时候?”
小天没说话,又过了好久,才轻声应了一句:“她什么时候回来,我便什么时候起来……她若不回来,我便跪死在这里好了。”
那语气就好像轻描淡写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朱瑛当真是无语了,干脆回屋,又搬出小凳子坐在他旁边替他撑伞。
风雨飘摇,渐成水雾,层层弥漫,又岂是一把伞能遮蔽得了的?
不一会两人便已全身湿透。
朱瑛回屋洗澡换衣服,又换冯妈继续坚持作战。
幸亏两人这回来的还早,若不然可还得拉上干妈罗秀娟交替上阵。
远远的看见水雾中透出车灯昏黄的光芒,冯妈这才很给小天面子的撤去‘救援设施’,让他好生表演一出催人泪下的‘苦肉计’。
即便如此,最后他还是苦不慎寒地昏厥过去。
他们只说是小天的性格极其顽固、倔强,可谁又能真正理解到整个事件中他激烈悲哀的感情?那种对父亲的背叛深入骨髓的仇恨,以及为了请求姐姐原谅,甘愿冒雨承受责罚的对骨肉至亲的……爱?
那么叛逆的、单纯而拥有稚子赤诚的弟弟啊。
幸亏事后家里人及时七手八脚替他洗澡换衣服,又请附近社区医生登门就诊,饶是如此,依旧发了一夜高烧,闹腾得一家人不得安宁。
童瑶则更是愧疚不已,任劳任怨在病榻前孝子贤孙地守了弟弟一夜不说,事后还不得不挨个向家里人连连致歉。
虽然大家嘴里并没说什么,干妈和丁翊甚至还劝了她几句,可作为童瑶自己,却依然十分地自责。
她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也该补偿大家才是。
于是第二天清晨才去补睡三个多小时的觉,便又起来了,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冯妈从外面买菜回来,正和朱瑛说说笑笑在厨房忙碌,她不好意思吃闲饭,便也过去帮忙。
三人在厨房分工合作,一边替小天熬药一边闲话家常,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过了一会,药煎好了,童瑶本来想要亲自替小天端上去,恰好丁妈妈过来叫冯妈去收衣服,便接过药罐子来,和她说:“我虽然做了这么多年家庭主妇,却实在是个不善厨艺的人,还不如你们俩在这里弄,我替小天端药上去呢,”她说着,又半开玩笑地毛遂自荐道:“别的不行,哄小孩吃药我倒是很有一套。”
一番话说得在场几个人都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干妈端药上楼,冯妈收衣服去了,厨房便只剩下童瑶与朱瑛二人。
两人说着笑着,一边做事一边彼此商量着菜式的做法,又互相探讨研究学习,感觉很是投缘。
谁知好景不长,做到一半,朱瑛突然躬下身子,伸手捂住嘴巴,忙不迭丢下切了一半的胡萝卜,转身就往厕所跑去。
童瑶惊愕地听见她在厕所里大吐特吐。
她生怕她是昨天替小天撑伞,自己也着了凉,不好意思不闻不问,便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凑过去看看。
朱瑛正痛苦地对着座便器大吐酸水,连早上吃下去的瘦肉粥也一并吐了出来。
童瑶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关切道:“要不……我去跟干妈说一声?你这个样子,怎么也得要去看医生的。”她说着,见朱瑛正忙着痛哭流涕地呕吐,来不及回答,便也不再多话,转身往外走去。
还没出门,手腕便被朱瑛拽住。
她回头,看见她凄惨地抬起头来,冲她摇了摇。
童瑶想了想,叹了口气,也不好强求。
又过了好一会,朱瑛终于吐完了,这才松了口气,一边漱口洗手一边和她说:“早看过医生了,其实也没什么,”她笑了笑,回首望着她,说:“不过是怀孕了而已。”
童瑶登时瞠目结舌。
就好像突然之间,心口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戳了一下似的,疼得她竟忍不住浑身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她又突然想起来,昨天丁翊的那番话。
他说:“我喜欢你……可惜,已经太晚了。”
他说:“我的刑罚太重,远过于我所能承担的……”
他说:“我终究不是该隐,得不到上帝的庇护,是一无所有的。我必须偿还我所犯下的罪,以至于不能随心所欲。”
童瑶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第五十九章 浮生一梦
朱瑛本来的意思,是她怀上男朋友古文卓的孩子了。
童瑶不知道这件事,她只知道爷爷奶奶干爹干妈都很喜欢朱瑛,从一开始,她就一直住在他们家,和丁翊关系又好……所以这句话听进她的耳中,就成了:我怀孕了,孩子是丁翊的。
加之前面丁翊又和她说过那样的话……
所以她更加认定朱瑛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丁翊的。
这种意识让她觉得整个人十分崩溃。
童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忍住眩晕的感觉,轻声问她:“那,是要生下来吧?”
若换了平时,凭借朱瑛的敏感很容易感觉到童瑶的异样,可是现在她本来人就不舒服,病恹恹的,哪里还能顾及得这么多?听她这么问,便笑着说:“之前我就已经打过一次胎了……我怕弄成习惯性流产,所以这次一定是要生下来的。”
童瑶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扶着她,犹豫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要结婚吧?”
“嗯,是啊。”朱瑛以为丁翊早就跟童瑶说过自己与古文卓的关系,所以也觉得这话没什么不妥,便爽快地回答道:“看医生的时候,说孩子二个半月了,我们打算先拿证,等孩子生下来过后再办宴席。”
“哦……”童瑶点了点头,终于彻底觉悟了。
·
强忍着内心的哀恸吃了午餐,童瑶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便起身告辞。
丁妈妈忙不迭叫丁翊出门去送她。
童瑶垂下脑袋,闷不吭声地走得很快,丁翊跟在她身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犹豫片刻,追上去,拉住她的手,问她:“你怎么了?”
童瑶甩了两下,甩不掉,只得叹了口气,说:“你出来送我做什么?朱瑛才是需要照顾的人吧?”
丁翊愣了愣,呵呵笑着,说:“你都知道了啊。”
童瑶看见他这种反应,心里那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丁翊见童瑶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想了想,又说:“是啊,她现在这个样子,怕是瞒也瞒不住了。”
童瑶差点被他气死过去。
幸好公交车来了。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公交,连丁翊在身后向她道别都没听见。
她现在觉得自己总算是清醒过来了,也终于明白,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是没用的。
她觉得非常非常的孤独和无助。
就连坐在车上,透过车窗望向窗外萧瑟的树木,都觉得那么悲戚。
正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打开一看,竟是姑姑的电话号码。
她接通电话。
“啊瑶,你回来吧,爷爷已经原谅你了,”她听见姑姑在电话那边这么说着:“回来吧,你一个人在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寂寞啊。”
姑姑继续叨着,童瑶听着听着,却突然淌下眼泪来。
母系家族一直富裕辉煌,她当初为了丁翊和义父、弟弟而舍弃的东西,是那么的难得。
她回来之后才知道,原来,这边真的在没有什么东西足矣使她留恋了。
义父娶了新继母,过两个人的小日子去了;弟弟又有干妈一家帮忙照料;而丁翊……他不也快要结婚了吗?
也许……真的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最后,童瑶深吸口气,对着手机说:“好。”
只有一个字而已。
就一个字,便可以完全结束掉一切了。
·
三天之后,丁翊才知道,她已经回去了。
没有任何羁绊与牵挂。
这次,是永远地,离开了……
他痴痴然地回忆起来,总觉得那一段时光,竟如浮生一梦。
然,是梦,总会醒的。
如此而已。
——【全剧终】
·
不要问我为嘛,‘墙倒众人推’,我也很想知道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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