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不吭声了,张静江继续说道:“不过,眼下还不能和兆铭闹翻,时机不到。先把这次‘二大’开好,多选进我们自己可靠的同志,尤其是你所信任、所放心的同志。嗳,前天你作报告时,那位提议全场起立的同志是谁?”
张静江所问的,是指蒋介石在“二大”上作军事报告时发生的一个小插曲。按照大会秘书处的安排,蒋介石早就知道6日他要在大会上作军事报告。但他故意在这之前离开大会,直到发言前夕,他才匆匆由广州卫戍司令部赶往会场,以示自己军务的繁忙,工作的负责。他照旧一副精干利索的军人打扮,披着斗篷,穿着马靴,上台时落地“嘎嘎”作响,显得派头十足,八面威风。他以洪亮的嗓音,操着宁波官腔,报告了他作为粤军总司令部参谋长和黄埔军校校长,率领粤军和党军两次东征,消灭孙中山的死敌陈炯明,回师广州,平定滇系军阀杨希闵、桂系军阀刘震寰叛乱,经过3次战斗,统一广东的经过。报告过程中,全场不时报以热烈掌声。报告完毕,全场欢呼。这时,虎门要塞司令陈肇英立即起立向大会代表提议:“蒋总指挥刚从前线归来,劳苦功高,大家应该起立向他致敬!”陈肇英称蒋介石为总指挥,是指蒋介石的东征总指挥之职尚未卸任。也许是会场上不够安静,人们没有听清,也许是陈肇英明显拍马屁式的提议太不得人心,总之是响应者寥寥无几,弄得蒋介石、陈肇英十分尴尬。
听张静江这么一问,蒋介石没好气地回答:“陈肇英!”
“他的方式欠佳,失之浅露,自然容易招人非议。不过,此君忠诚、可靠,是看得出来的。应当争取多选这样的同志进入中央。”张静江深沉地指点道。
说到选举,蒋介石马上一脸愁云。他想到了他办黄埔军校以来的4次选举,哪一次选举都没有让他舒心过。1924年7月选举黄埔军校特别党部,令他难堪的是,当选的5名执行委员除他自己,其余全是有国民党员身份的共产党员。惟一入选的学生,是十分活跃的共产党员李之龙。他怒气冲冲地找来心腹、军校教授部主任王柏龄责问,王柏龄委屈得像个小媳妇,说共产党都是搞工农运动出身的,善于笼络同学。加上他们定了候选人,得票集中,而我们自己得票分散了。他生气地骂道,笨蛋,你们不会也学共产党的办法吗!紧接着成立各区队党小组和学生队分部,按照组织程序也要通过选举产生,为了接受党部选举时失利的教训,他以校长、军校特别党部执委、监委的名义,直接指定学生区队党小组长,规定他们每周直接向校长书面汇报党的活动和工作情况。想不到他指定的党小组长中,有一个叫宣侠父的,公然出来抗议了,说他这样做违反了国民党的组织法和选举法,违背了孙中山确立的“以党治国,以党治军”的原则,是以军权代党权,把党的基层组织化作私人手里的工具,化作强权监视同志的特务机构。这样下去,个人将凌驾于党之上,党在军队中的存在将变得毫无意义。他本是旧式军人出身,习惯了个人独裁,哪容得下宣侠父这样的意见。加之他原本考虑宣侠父是他的浙江同乡,又和他一样,在日本留过学,并且是他出于厚爱,亲自提名宣侠父任党小组长的,这下竟反戈一击,批判起他来了,不禁雷霆震怒,以“违师抗命”勒令宣侠父3日内写悔过书,否则开除出校。谁知宣侠父宁折不弯,竟愤然离校了。就这样,由于驱逐宣侠父,他本人失分不少。半年后,军校特别党部改选第二届执委,他又惨遭失败,在1000多张选票中,他才得票60张。堂堂校长,竟然落选,他感到脸没地方搁,于是闭门谢客,闹起了情绪。军校党代表廖仲恺也大感意外,只好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的身份,提议他担任军校特别党部惟一的监察委员。廖仲恺威望高,经过他做工作,军校上下都通过了,这才给了他一点面子。1925年9月军校特别党部进行第三届执委选举,结果与第一届一样,5人中有4人是共产党员。军校和各军的政治部,几乎都是共产党人的天下。以他自任军长的党军第一军而论,3个师党代表,有2人是共产党员,9个团党代表,有7人是共产党员。第四次选举是不久前的事,黄埔系统选举出席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无记名投票的结果,当选的几乎全是青年军人联合会中的共产党员,孙文主义学会分子几乎全部落选,连一期毕业生、军校政治部秘书、孙文主义学会会长贺衷寒都未能当选。无奈,他只好以黄埔军校校长、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长、广州卫戍司令的名义,亲自点了他所信任、器重的十几名团长、队长,呈请汪精卫特别核准,列席这次全国代表大会。汪精卫给了他这个面子,批准同意了,他才多少赢了一口气。
寡人有疾一(5)
“选举嘛,嗯,选举这个东西,也好也不好。麻烦不说,易生对立。选举,共产党有办法,国民党没有办法,国民党斗不过人家。”蒋介石有些消沉。
“事在人为嘛。”张静江摇摇头。
“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像这次‘二大’,代表中共产党员和兆铭兄的追随者占了绝大多数,大哥您说,这选举可怎么能遂我们的心愿呢?恐怕免不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摆布、宰割罢。”
“这个嘛……”张静江沉吟片刻,慢条斯理地道,“兵法上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方方面面的力量对比,是不会一成不变的。介石啊,你记住,人多未必成气。共产党方面,我看还得听上海陈仲甫(指陈独秀)的指示,共产党称他为‘老头子’。据我了解,这位‘老头子’近来态度有些变化,不那么激进了,温和多了,愿意和我们配合了。这就求之不得哟。离大会选举还有###天时间,抓紧活动还来得及。我这次来粤,就是活动来的,做工作来的。”
蒋介石表示了沉默。他不时地搀一搀张静江,以示关照。两人慢慢地走着,张静江也怪,和蒋介石谈得热火,脚下也来了劲,越走越精神了。倒是蒋介石只顾注意照料张静江,不小心被脚下一块小石子绊了一趔趄。
“娘希匹!”蒋介石随口骂了声,就势感慨道,“崎岖不平,这革命的道路就像这脚下的道路崎岖不平,太艰难了啊!”
张静江说:“是啊,是啊,革命着实不容易啊!”
蒋介石说:“我参加革命不算早,也快20年了,革命至今还没有个眉目。说是‘四十而不惑’,我今年也四十岁了,迷惘惶惑之处,却实在不少!”
张静江劝道:“不要着急,眼下就大有希望。”
蒋介石轻轻摇头,说:“此生成败,还没个定数。今天才愈加知道革命事业巨艰千万,莽莽前途,成败没个底啊!第二次东征时,我差一点死在战场上。去年,我乘坐的汽车又遭到伏击。说不定哪一天,就像英士大哥、廖党代表那样,被人打了黑枪,撒手人寰,追随先总理去了。”
说到这里,蒋介石眼圈有些发红,他动了感情。
蒋介石话中提到的英士大哥即陈其美,张静江闻言不由得心头一沉。蒋介石和陈其美的关系,张静江一清二楚。两人早在辛亥革命时期就结拜为把兄弟,情同手足,可以说是刎颈之交。蒋介石是陈其美领上革命道路的,1912年蒋介石首次见到孙中山,也是由于陈其美的引见。孙中山会见蒋介石后,对陈其美这样评价蒋介石:“我们的革命运动,实在需要这样的人,在同盟会来说,这是很难得的人才,他一定会成为革命实行家。”1916年,做过上海都督、起义军总司令,年仅38岁的陈其美,被袁世凯暗杀了。陈其美被暗杀后,遗体被放在机关总部的门外。陈的亲友一个也不见,无人接受遗体。正在上海亡命中的蒋介石,不避风险,雇车将陈的遗体载到法租界自己藏身的寓所,终夜不寐,痛哭失声。蒋介石亲手安葬了陈其美,并为其撰写了祭文,文中曰:“义弟蒋介石致祭于英士义兄之灵前日:呜呼,自今以后,世将无知我之深,爱我之笃,如公者乎。丙午以来,至今十载,其间所共者为何事,非安危共仗之国事乎?所约者何如辞,非生死相共之誓辞乎?而乃一死一生,卒至国事未成,誓辞未践,死者成仁成义,固无愧于一生,而生者守信践约,岂忍惜于一死。”陈其美遇难第六天,蒋介石又写了份《陈英士先生癸丑后之革命计划及事略》,将陈其美的反袁斗争作了个小结。第二年,蒋介石又把陈其美的灵柩由上海归葬于陈其美的故乡浙江吴兴县太湖之滨,孙中山亲题墓碑:“陈英士先生之墓”。
蒋介石对陈其美的追念,也勾起了张静江对陈其美的追念。张静江比陈其美大一岁,便接着蒋介石的话说:“英士弟死得悲壮,千古流芳。只是英年早逝,太可惜了!”
说着,张静江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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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一(6)
蒋介石掏出了手帕,递给张静江。张静江接过来揩了揩眼泪,交还蒋介石。两人默默地并肩,相对唏嘘。①
过了好一会,蒋介石开了口:“大哥,我有时真想辞职回乡,过平民生活算了。既少烦恼,又无风险,还省得伤了兄弟间的和气。要不,跟大哥再操证券生意,也还是满刺激,满有意思的。上海滩,好地方啊……人生嘛,怎么活还不都是百年!”
张静江看到蒋介石的情绪始终未从低沉中摆脱出来,就打定主意要给他打打气。他停下脚步,双目盯着蒋介石的脸,问道:“介弟这可是真心话?”
蒋介石点头。
张静江摆出大哥的架势,语重心长地劝慰道:“介石呀,不是为兄的批评你,这可就是你革命意志消沉了。孙先生生前曾有过教诲,要立志做大事,不要立志做大官,并且对你寄予厚望。大丈夫一生,就要追求个轰轰烈烈,做成一两件大事,求得个功成名就。怎么可以不思进取,苟且偷安呢?”
蒋介石不好意思地说:“介石何尝不这样想呢?只是条件不具备啊。就像谭嗣同说的,‘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张静江摆摆手,不同意地说:“恰恰相反,国民党内,我看有条件做大事、成大事者,非你莫属。当下,你正处于威望的高峰。”
然后,他紧盯着蒋介石的脸,给蒋介石条分细缕,娓娓道来:
“平定广州商团陈廉伯的闹事,两次东征消灭陈炯明,两次东征之间回师平定杨、刘叛乱,多大的功劳!孙先生在世时都没能做到的事,你做到了。这不是日月之蚀,人皆见之吗!你做军事报告那天,全场欢呼,说明你人气旺啊。那个场面,真让我激动三分。党内的形势,其实是明摆着的事,孙总理仙逝后三足鼎立:胡展堂(指胡汉民)、汪兆铭、廖仲恺。后来廖先生走了,廖案后展堂呆不下去了,就剩下一个汪兆铭了。汪先生众望所归,其他人,别看革命资历、政治地位、名气声望都超过你,但依我之见,用不了多久,他们统统是要退避三舍的。为什么,说不中听的,都是些政客,耍嘴皮子的,没有军权。当今之世,拳头大的是爷,有枪杆子才能成大事。你再想想看,党内还有谁能拿得起枪杆子?许崇智,粤军总司令,老资格了,但他不知自爱,廖案后外放了。他这一走,军队留下空白,不由你来填补,还能有谁?你万不可自惭形秽,妄自菲薄。”
蒋介石不以为然,说谭廷辏А⒗罴蒙睢⒊糖薄⒅炫嗟隆⒗钭谌仕牵桓龈鲆膊皇巧撇纭U啪步诉暌恍Γ担骸澳悴灰阉堑募勐牍赖锰摺K撬涫蔷ぁ⑹盗ε桑艿锰挛被岬陌伞>嶂飨峭粝壬灰刂谱⊥粝壬磺芯秃冒炝恕!苯槭裆鋈坏厮担骸罢酌筒缓冒欤笕ㄔ谖眨伊鲋醒牒虿怪次疾皇恰!闭啪步蜃攀质瞥鲋饕馑担骸袄匪D芾蚶还丛蚣贰T偎道玻酌游创槐蛔洌憔拢共坏醚稣棠悖『慰觯獯巍蟆挂匦卵【倭ā!闭啪步霉照仁咕⒅糁舻孛妫又赜锲担骸敖槭剑破揖V匾薇劝 N腋宜嫡饪椴淮蟮男〉海褪悄愕姆⑾橹兀 �
经张静江这么一分析,蒋介石心里似乎亮堂了一些,情绪也慢慢振奋起来。他告诉张静江,他认为北伐的时机已经成熟,准备给大会提个议案,立即出师北伐。张静江高声叫道:“好呀,好呀。北伐总司令一职,非你莫属。介石呀,要趁北伐之机,把军权牢牢抓过来。”张静江一边说,一边还打着手势。他对蒋介石的这一点子极为赞赏。其实对于这一点,蒋介石早就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没有公开说出来罢了。蒋介石也告诉张静江,苏俄顾问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