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青海一家杂志——《人才天地》向我约稿。我只得把《雾中的花》“发配青海”。
青海的《人才天地》杂志毕竟影响有限,虽然那一期特地用戴厚英像作封面。也正因为这样,《雾中的花》最初没有像《思乡曲》那样引起强烈的反响和广泛注意。
戴厚英喜欢《雾中的花》。当她的《诗人之死》出版香港版的时候,她把《雾中的花》作为附录收入。
从此,我与戴厚英有了许多交往。特别是当她有一段时间与国外通信不便,就由我代转代收。她后来去德国访问,德文版《人啊!人》的德译者马丁(中文名字为马汉茂)教授的邀请信,就是寄到我家的。
。。
为戴厚英写《非命》(8)
后来,她去了德国,又发生与马丁的争执。马丁也是我的朋友。对于他们的争执,我持中立态度。
戴厚英刚从德国回来,给我来信:
永烈同志:
刚刚从欧洲回来,见到您的信,谢谢您寄剪报给我。
《随笔》在香港出版,样书还没寄给我,等寄到之后,一定给你一本。
行前,一位德国女记者将马汉茂为我的《人啊!人》德文译本写的后记译给我看了,他把“清污”时某些人造我的谣言当做事实加以宣扬,说我是靠极“左”路线起家的,所以,这一次欧洲之行是一场斗争。马丁太太竭力要我相信这是一场误会。我问她叶永烈的文章(叶注:指《雾中的花》)读过了吧?她说人家对叶也有看法。中国文坛如此卑鄙,是我原来没有想到的。但马某显然别有所图,他要多方面讨好,以求以后在中国获得更多的东西。他不尊重事实,不听小人物的意见,而作卑鄙的政治交易。我在德国充分揭露了他。希望你今后也提高警惕。
我7月中旬回老家探亲。有事请中旬前找我。
祝好!
戴厚英
1987年6月28日
此后,马丁又给我寄来一封信,托我转给戴厚英。戴厚英给我来信:
叶永烈同志:
您好!
谢谢您转来马丁的信。我将直接给他回信。
不知道文章发在什么刊物上需要把照片登在封面上。寄去一张。不知是否合格。因即将离沪,忙。握手。
祝好!
戴厚英
1988年7月11日
我还向韩素音详细介绍过戴厚英。后来,韩素音与丈夫一起来沪的时候,托我约戴厚英见面。那天,正好是韩素音七十大寿,我和戴厚英跟她以及她的丈夫陆文音度过愉快的一天。
在写《雾中的花》的时候,还有许多事情不能写进去。后来,戴厚英突然遇难,使我深为震惊,我为她赶写了《非命》一书,把许多不能写进《雾中的花》事情,都公之于众了。
《非命》,取义于“死于非命”之意。
不过,令人惊讶而遗憾的是,《非命》出版之后,我拿到样书一看,傻了:书中最重要的一章——第四章:“大批判”洗礼全部被删去!
要知道,在给我看清样的时候,这一章一个字也没有动过。
《非命》总共五章。第四章:“大批判”洗礼被删之后,原先的第五章《我手写我心》,被改成第四章!
这么一来,不知内情的读者,根本不知道第四章:“大批判”洗礼被删!
在《非命》一书中,四万多字的第四章:“大批判”洗礼是核心。这一章,详细记述了戴厚英的长篇小说《人啊,人!》遭到了密集性的“大批判”。“大批判”先生们原本想把她一棍子打死,但是,事与愿违,戴厚英反而在“大批判”的烈火中成名。她,一个弱女子,不倒,不垮,不降,不死!《人啊,人!》被译成各种文字。她受到世界各国的关注。
没有《人啊,人!》,没有《人啊,人!》遭到的“大批判”,就不成其为戴厚英了。
然而,没有打任何招呼,根本不征求作者的意见,擅自删去了全书的“灵魂”!
我极为生气。但是,书已经印出,已经发行,木已成舟,奈何奈何!
后来听说,是这家出版社在终审《非命》的时候,担心这一章会“出问题”,粗暴地决定在付印前删去——连作者意见都不征求。
倘若当时我知道第四章被删,我绝对不会同意出版“残本” 《非命》的。
正因为《非命》被删得残缺不全,变成一本没有“灵魂”的书,我没有把《非命》送给任何一位朋友。就连老作家峻青打电话向我要《非命》一书,我都说,这本书没办法送!
后来,当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我的《名流侧影》一书的时候,我把《非命》中被删去的第四章改名为《戴厚英和〈人啊,人!〉》收入书中。出版之后,至今没有听任何人说起“有问题”——当然也就没有“出问题”。第章追踪一九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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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傅鹰注意起反右派(1)
我应严慰冰之妹严昭之约,为我的老师、北京大学副校长傅鹰教授写了报告文学《敢说真话的傅鹰》。
傅鹰先生是北京大学原副校长、著名化学教授。
记得在1957年,我刚入北京大学化学系,一年级的普通化学课程便是傅鹰先生亲自讲授。上第一堂课时,铃声响了,教室里鸦雀无声。这时一个中等身材、微胖、戴着眼镜的老人,踱着八字方步走上讲台。他一声不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这么几个字:“绪论——化学的重要性”。写好他回过头来,这才用北京口音说道:“关于化学的重要性,就不讲了。因为在座的诸位,都是以第一志愿报考北京大学化学系的,都是深知化学的重要性才来到这儿的,所以用不着我多讲。下面,我就开始讲第一章……”傅鹰先生就是这样,在教学上很注意抓重点,抓难点,详略分明。凡是学生容易懂的或已经懂的,一笔带过,叫学生自己去看看讲义就行了;凡是学生不容易懂的概念、公式、定律,他就反复讲、详细讲。他老是爱讲这句话:“学化学,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要记住牵牛要牵牛鼻子,抓住关键。”
傅鹰先生讲话饶有趣味,学生爱听,课堂上常常爆发出一阵阵笑声。记得有一次上课之前,傅鹰先生在黑板上写了“爱死鸡,不义儿”六个大字。同学们见了,议论纷纷,不知道傅鹰先生今天要讲什么。后来,经傅鹰先生一讲,这才明白过来:在最近的考试中,他发现好多同学写外国科学家的名字时很随便,爱怎么译就怎么译,以为只要音近就可以了。傅鹰先生说到这里,指着黑板上的六个字,问大家知道不知道?原来,他仿照同学们乱译人名,把我国著名哲学家艾思奇译为“爱死鸡”,把英国著名化学家波义耳译为“不义儿”。直到这时,同学们才恍然大悟,笑个不停。从此,我们都深刻地懂得了乱译人名的坏处,记住人名的标准译法,并且遵照傅鹰先生的意见,一定要同时记住外国科学家名字的原文。
傅鹰先生讲课时,概念讲得非常清楚,善于用非常形象、浅显、明了的语言,讲明抽象的科学概念。比如,他讲什么是物质时,是这么说的:“化学既然是物质的科学,第一个问题当然是:什么是物质?这个问题似乎很简单,实际上却非常复杂。物质的定义几乎和女子的服装一样,可以有多种多样的。我们没有工夫去叙述这个概念的历史。化学是一种实验的科学,因此我们从实验的观点给物质下一个定义:凡是有重量的东西就是物质。根据这个定义,思想、道德、感情等等全不是物质,而钢铁、石油、馒头、肥料等才是物质。”正因为傅鹰先生讲课条理清晰,深入浅出,所以使我们得益不少。普通化学是一门基础课。傅鹰先生讲课时,除了讲述基础知识之外,还常常讲在这门科学中,哪些问题现在还没搞清楚,需要进一步研究。当他讲完了这些科学的“X”之后,就用目光扫了一下课堂,然后语重心长地说:“解决这些难题的重担,落在你们这一代的肩上了。”他在讲义中,也多处写道:“这些难题,有待于新中国的青年化学家们努力啊!”后来,傅鹰先生对青年一代的这些热切期望,竟被说成是“腐蚀青年”、“鼓动青年成名成家”。其实,像他这样国内知名的教授,愿亲自给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上基础课,正是体现他对青年一代的殷切期望。
傅鹰先生除了上大课之外,有时还亲自上习题课,或到实验室里观看同学们做实验。有一次,我在做实验时,把坩埚钳头朝下放在桌上,傅鹰先生走过来,一句话也不讲,把钳子啪的一声翻过来,钳头朝上。然后只问我三个字:“为什么?”我想了一下,说道:“钳头朝下,放在桌面上,容易沾上脏东西。再且坩埚钳夹坩埚时,脏东西就容易落进坩埚,影响实验。”他点点头,笑了,走开了。虽然这次他只问我三个字,却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从此,我不论做什么实验,总是养成把坩埚、坩埚盖之类朝上放在桌上的习惯。
采写傅鹰注意起反右派(2)
还有一次,我闹了个笑话:那时我刚进校不久,听别人喊傅鹰为“傅教授”,误以为他是“副教授”。这个笑话传到傅鹰先生耳中,他毫不介意,笑着说:“我姓傅,永远是副教授、副校长、转不了正!”
傅鹰先生直爽、敢言、刚正、乐观、谦逊,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到母校采访傅鹰事迹,连介绍信都用不着,因为我所访问的傅鹰生前好友也几乎都是我的老师。
在采写关于傅鹰报告文学的时候,我开始接触敏感的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这是我跨进北京大学之后的“阶级斗争”第一课。
傅鹰在反右派斗争中,被毛泽东定为“中间偏右”的典型。在《毛泽东选集》第五卷中,多次提到傅鹰。
在1980年第二期《福建文学》发表了我关于傅鹰的报告文学《敢说真话的傅鹰》,《新华月报》全文加以转载,引起各方面的注意。
龚育之先生看到了,给笔者的文友王通讯先生去函,请王通讯转交笔者。龚育之的信,以他亲身经历,说明毛泽东对于傅鹰评价的来历,更正了笔者报告文学中的几处讹误。
龚育之先生是湖南湘潭人,1952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化学系,长期在中共中央宣传部工作并从事哲学和自然辩证法研究。1977年后,曾任中共中央毛泽东著作编辑出版委员会办公室理论组组长,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副主任、研究员。1988年起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后来担任中共中央党校副校长。
龚育之在1980年11月17日致王通讯的信中写道:
上次和你谈到叶永烈同志记傅鹰的文章,我很赞成多写一些向人民介绍我国科学家的文章,尤其是像傅鹰这样的科学家,他在科学上是辛勤严谨的,在政治和道德上是正直的,敢讲真话,是党的诤友。叶文中有几处事实,因为我恰是当事人,了解详细的情况,愿意向叶同志说明,以便纠正以讹传讹之处。讹传不自叶文始,周培源同志过去的文章中就有,因为他也不了解情况。我已向周说明过。
主要两点:
一、毛泽东同志所说的“傅鹰教授那种尖锐的没有在报纸上发表的批评”,不是指的傅鹰在《化学通报》上发表的《一个三部曲》那篇文章。
傅的《三部曲》确曾引起领导注意和争论。发表之前,《化学通报》编辑部曾将原稿给我看过(我那时在###科学处工作)。我们那时很赞赏这篇敢讲话的文章,不但主张发表,而且建议登在第一篇。发表后,因为其中有一些尖锐的批评党的干部与工作的语言(有的是临发表前傅新加上去的),引起了注意和争论。三种意见:一种认为傅文有“反对党的领导”的性质;一种认为从通篇可以看出傅文是爱国的,拥护党对整个国家的领导的,想改进工作的,但对党领导的科学和教学则有不满;一种认为,对这样的批评意见,我们党应该能听得进去。认为傅文错误的领导同志,曾在内部场合和口头报告中对傅有所批评(温和的)。
据我所知,乔木同志是持第三种意见的。当时未曾听到毛泽东同志对傅鹰此文有何评论。这是1955年的事,议论延续到1956年初。
1957年4月整风,###科学处一些同志去北大,参加各种会议听取意见。我去参加过一次化学教师的小会,会上傅鹰发言,对党的干部与工作又有很尖锐的批评,甚至用了“特务”(指党员汇报他人思想情况),“木头牌位”(指党员在位无能)之类的语言,同时又很诚恳很感人地说明了自己爱国之忱,从小时候父亲的教育(小外交官,痛感中国孱弱,每次办外交,总是丧权辱国),讲到紫石英号的炮声。由于傅已是引起注意与争论的代表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