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雄摇头道:“不过是醉生梦死,苦中作乐,虽是聚了不少钱财,也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罢了。”
“那…我看你们总不如老家里的叔伯们在意此事?”杨幺见他如此清醒,倒是生出几分好感,一时忘了自家的要打听的事,不禁问道。
杨雄点点头,道:“虽说是有杨家无钟家,但爹爹心里却总想着姑妈当年嫁给大伯时的无奈。他只是想着钟家平平安安,不受杨家牵连就好了。”
杨幺一惊,不禁轻叫道:“姑妈果然是不愿意嫁给大伯父的?她是不是——”偷偷看了杨雄一眼,见他也是一脸鬼鬼祟祟,不知不觉凑到他耳边说道:“她是不是喜欢张家长子张忠仁?”
杨雄睁大眼睛,一幅相见恨晚的样子,匆匆把杨幺扯到街边,两人蹲在一起,左右看看无人,杨雄低声说道:“我也觉得是张家老大,你知道不,姑妈小时候长得水灵又聪明,大爷爷喜欢得不得了,亲自带着,教会了一身的武艺,大伯父和二叔父根本不是对手。据说,有一年姑妈淘气扮成男娃子去和张家在湖里斗舟,结果翻了船,和一个张家人一起在水里飘了三天,才被救起来,那个张家人就是张忠仁!”
第十章 骨肉情深
听得旧事;杨幺张大了嘴,口水都要流了出来,半晌回过神来,猛扯杨雄的衣袖,急急说道:“你没发现么,大伯父和张忠仁的头一个孩子都比二房里生得晚,怕是晚了有十多年,当初姑妈是不是一直拧着不嫁到东屋长房里?”
杨雄连连点头,“姑妈拖到二十二岁才成亲,我已经七岁了,所以记得清楚,爹爹那时候偷偷去张家找过张忠仁,最后一身伤地回来了,姑妈当时就哭了,过了几天就嫁给大伯父了!”
“什么!一身伤!?张忠仁也太没有良心了!”杨幺顿时大怒,转念一想,又沉吟道:“会不会是张精文那老头弄的鬼?”
杨雄唏吁不已,摇头道:“张精文一身武艺极为强横,但却是个直性子,我看他不需弄鬼,张、杨两家不能通婚,更不可能让他们俩私奔,所以……”
“私奔!”杨幺大吃一惊,扑到杨雄眼前,抓着他叫道:“杨恩那老头去张家找张忠仁是想让他和姑妈私奔?”
两人本就凑得近,杨幺这一下直把杨雄压到了墙壁上,杨雄衣领被她揪得勒住脖子,呼吸困难,饶是如此,杨雄还是一手掩在杨幺嘴上,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小声些,小声些。”
杨幺缩缩头,松了手,一边替杨雄拍着胸口顺气,一边呆呆地道:“我还真没看出来,杨恩这老头……你爹……居然……”
杨雄呼呼喘着气,一边摇着手指头,神秘地道:“妹子,咱爹看不出来的事多了,咱娘当初可是足足比他大了七岁,他不过十四岁就成了亲,十五岁就生了你大哥我!咱娘三十一岁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他也不过就是二十四岁,你看他那样子,他就没打算再娶!”
杨幺怀疑地瞅了杨雄一眼,道:“他是不是和你一样,还没有玩够吧?”
杨雄把头摇得和泼郎鼓一样,“他酒是喝得多,也是青楼的常客,但从不留宿,凤翔楼的老鸨茵娘宁可倒贴一座凤翔楼,想进杨家的门,当个小妾都行,咱爹爹都没点头!”
杨幺努力回想,“茵娘是不是那个一脸肥肉,身上能刮下十斤油水的大娘?”
杨雄哇哇大叫,一巴掌拍在杨幺的小肩膀上,叫道:“妹子,茵娘当年可是潭州城的花魁,就是如今那风韵,那身段,也比平常女子要强上十倍!”
杨幺沉吟,“是不是烟视媚行,入得洞房,出不得厅堂?”
杨雄哥俩好地搂着杨幺的肩膀,笑得格外猥琐,仍是摇头道:“诗画双绝,别说是做小妾了,就算是做俺们的娘,也是够了的。”
杨幺呸了一口,狠狠揪着杨雄耳朵,“说什么呢,有你这样的儿子么?咱娘白生了你了。”
杨雄“嗳哟”连声,叫道:“妹妹,妹妹,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杨幺松了手,呆然看天,喃喃道:“你爹……咱爹居然是这样的人?”回头又问道:“你说,你们五六年怎么都不回老家来看我?”
杨雄大叫冤枉,委屈地道:“妹妹,前五年你不是没醒么,我和二弟、爹爹隔三差五在驿站里请了大夫回老家,一来一回总是一个月的时间。早先那管事的色目百户是个好人,也没说什么,后来换了这个蒙古百户,早就看我们不顺眼,等着抓我们错处。我们想着,总算你的病好了,小岳又是可靠稳妥的。方才没有回去!但是,我们年年都叫人送了东西给你,松江绵布你不是最喜欢么?小岳捎信来要,那可是哥哥我从上海来的商人手里扣下来的……”
杨幺目瞪口呆,喃喃道:“我的天!”
杨雄小心翼翼地看着杨幺的脸色,忍不住用脑袋顶了顶杨幺的后脑勺,把杨幺抱在怀里,慢慢摇晃着道:“妹妹,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只有我的两个巴掌那么大,不哭也不叫,爹爹真着急啊。我和二弟一边哭娘,一边哭你,官府里又催咱爹到驿站里出工,多亏姑妈一手牵着杨岳,一手抱着你,直让爹爹放心。爹爹方才带着我和二弟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杨幺回过头来看着杨雄,月光撒在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妹妹,你长大了……”
“大哥……”杨幺慢慢地、轻轻地唤道……
“嗳,”杨雄摸着杨幺的头,没防备杨幺眉头一皱,猛地在他耳朵边叫道:“你要是再学着咱爹逛青楼,这辈子也娶不到老婆!”说罢跳了起来,大笑着向西门跑去。
“你这坏丫头!”
杨雄和杨幺嘻嘻哈哈地走出了西门,找到了那家寄马的民户,两人一骑策马赶回了玄观的小楼。
两人下了马,杨幺一边向楼里走,一边捏着鼻子对杨雄道:“咱们的远房表亲正在修仙呢,我偷溜出来他都不知道,你不是要学么,够胆咱就溜到他们房间,反正是竹纸糊的窗,一戳就破!”
杨雄嘿嘿一笑,得意道:“你这就不知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太一教的素女经是有秘籍的,妹妹,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打量着小玄什么时候出门,给哥哥找找看?”
“两个孽障还不给我闭嘴!”大厅里蓦地响起一声厉叱,两人大吃一惊,转头一看,方发现杨恩正坐在堂上,全身气得发抖,他们要算计的表亲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而让杨幺狠不得钻到地缝里的是,另一旁还坐着面无表情的张报宁!
“这下完了!”杨幺喃喃道。丢脸丢到姥姥家了,难怪杨恩气成这个样子。
“杨雄!你给我滚过来!你是长兄,怎么教妹妹的?幺儿好好一个女孩儿,和你才不过亲近几天,就什么都敢说了!”杨恩到底舍不得骂杨幺,铁青着脸,指着杨雄的鼻子臭骂。
杨雄垂头丧气跪在地上,不住地给玄观打眼色,玄观笑吟吟看着杨幺,不时和张报宁点个头,说句话,眼角都没朝他瞥一下。
倒是杨幺,站在一旁嘀咕着,“我一个脏字、混字都没有说哇,大哥也没有教我什么,他那么笨,怎么可能教我?”
杨雄卟哧一笑,又扁着脸横了一眼杨幺,杨恩直被气得无奈。
玄观看了一眼新鲜出炉的亲兄妹两人,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笑道:“大哥与四妹妹的感情越发好了,真是可喜可贺,叔父(奇)赶紧领着大哥回(书)府罢,要不然,大哥越发叫四妹妹调教得更聪明了。”
杨雄与杨幺同时瞪了玄观一眼,杨恩心里头一件的便是家人合乐,见得一子一女难得如此融洽,满腹的怒气也下来了,骂了杨雄一句,带着张报宁回潭州自家宅子去了。
张报宁临去前,微微向杨幺点了个头,轻声唤道:“杨家妹子,”顿了顿,说道:“你好生歇息,过两日我们便要赶去泉州了。”说罢,便随杨恩、杨雄离去。
杨幺“呼”地长出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正要上楼睡觉,忽地想起一事,不由“哎哟”一声,便要出门去追三人。
“急什么,明日又不是不来了,能有什么事让你这么神神道道的?”玄观轻喝道,“出去混也不知道时辰,现在都二更天了,因着小姐你催得紧,张报宁连夜赶路,在此足足等了你三个时辰,你也让他歇歇。”
提到张报宁,杨幺便有些焉了,不由自主抱怨道:“张家怎么派了他来,大材小用,张阿公还不赶紧带他去洞庭才对?”
“我倒觉得他这趟走得只怕艰难,该派张报日或张报月来才对!到底是个旁系的,不过才十八岁,哪里支使得动远在泉州的族人,只是张精文看重他,想让他上台面来历练。”
玄观说罢,瞅了杨幺一眼,道:“说罢,急什么呢?”
第十一章 开河变钞
杨幺犹豫片刻,清清嗓子,道:“黄河如今是年年泛洪罢?”
玄观一愣,点头道:“确是如此。从至正四年前,已是连继六年大灾了。起先不过是江苏、山东一带,现在已经北侵至河南颖州等地,依我看,再这般不理不治,漕运只怕就要受影响了。”
“河南是不是有盐场?”杨幺想了想道。
玄观一怔,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越走越急,越走面上越是苍白,最后猛然一拍桌子,手边的茶杯惊跳起来,额上青筋连跳,咬牙道:“如此一来,蒙元必急于治河,脱脱定然复位,有他在,举义之事只怕仍是无功!”茶杯砸落在地,打了个粉碎,茶水四溅,在玄观淡青色的道袍袍角上浸出一个张牙舞爪的水迹。
杨幺尤是第一次看见玄观如此模样,顿时惊退三步,看着他白玉一般的面庞上露出狰狞之色,往日的俊雅仙逸荡然无存,顿时喉咙发紧,本想离得远远的,又求着他办事,只好勉强安慰道:“一人之力岂能回天?朝廷愿意召回贤人,治理黄河总是好事。大元不稳岂是仅因黄河水患?”
玄观哼了一声,稍稍平静下来,沉吟半晌,抬头看着杨幺道:“说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幺眼光乱瞟,不敢与玄观凌利的眼神对视,从怀里摸出五张银钞道:“我今天看到银钞……”话还未说完,银钞便被玄观劈脸夺去。杨幺空举着双手,呆呆看着玄观一张一张翻看银钞,随手抽出两张掷到她怀里,冷笑道:“当了什么东西换来了两张假钞!我不是给了你金豆子么?要钱不会开口么?赶着去上这个当!”
杨幺饶是一肚子火,也来不及发,急急举起两张假银钞,左看右看,和真钞也是差不太多,只叹这时代防伪技术太差,心疼道:“早知道,就全换成银币了!怎的全然看不出差别?”
玄观瞪了她一眼,道:“当朝宰相亲自督造的假银钞,你这全没见识的小丫头,能一眼看出来,倒是奇怪了!”说罢又冷笑道:“我看你压根就没想过这回事!这假钞制得是不是精细,与你也没什么干系!”
杨幺吃了大亏,只得忍气吞声,跌脚道:“这些个奸臣,我怎么就忘了这回事!”看着玄观还要讽刺,连忙道:“行了行了,我下回当东西绝对只换金豆子,银币我也不要了!”见得玄观眉头又皱,抢着道:“要不咱们把张、杨两家所有钱都换成金豆子罢?”
玄观听得此言,虽是有些不以为然,仍是默然思索,杨幺轻手轻脚走过去,拿着银钞道:“这纸币价值若何,总是靠着朝廷的权威,今日换得千贯,明日便可一钱不值,若是急用的就用掉,一时用不了的还是换成金子,也不费事,只是换个安心。”
玄观来回走了几步,摇头道:“哪里会不费事,不去说金子比纸钞重上许多,运输不便,就是避着蒙元的禁令,将这一大笔款子全换成金子,在潭州城也是打人眼的。”
杨幺有点愣神,咬了咬唇,道:“我考虑不及你周全,只是今年之内,在岳州、潭州、武昌、澧州各路大镇,将余款换成金银,也是够了罢。”见得玄观仍是迟疑不决,转了转眼珠,上前扯住他衣角,软软唤了一声:“表哥。”
玄观低下头来,看了杨幺半晌,叹了口气,点头道:“近年来,朝廷靡废,国家财事越发难了,脱脱又是个有主意的,若是今上为了盐场、粮运之害,召回脱脱秉政治河,难说他又弄出什么新政来!早日防着也是好的。”说罢又笑道:“假钞也是愈来愈多,我都不爱带这类东西。”斜睨着杨幺:“不只当了这些银钞罢,还有什么?”
杨幺目的已经达到,哪里还肯服软,一扭头,丢下一句:“银钞都被你拿了,余下的不用你管!”便跑出了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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