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纵马厮杀之后,望着四溅的鲜血如故乡山坡上开满的萨日朗花之时,同罗蒲丽也偶尔会忆起,那遥远的故乡和自己悲惨的童年。
同罗蒲丽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生来就只有母亲。
她的母亲,既不是金枝玉叶,也不是贵族小姐,只是铁勒同罗部的一个孤单可怜的牧女。
同罗蒲丽从来都不明白,自己母亲当年犯了什么样的糊涂、遇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然后竟然傻傻地有了自己。
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个自己应该叫他“父亲”的人,之后再以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在同罗蒲丽的幻想中,有时候她的父亲会是个步伐匆匆的商人,某日偶然从同罗部经过,和当地略有姿色的牧羊女一夜风流,然后怀着廉价而惬意的满足感轻松离去,丝毫不知自己的一时放纵遗留下什么样的恶果;有时候,她的父亲会是个纵横草原的马匪,盯上了同罗部的牧女,用弯刀强迫她成为自己的女人,然后很快就死在了草原上的争斗之中……
对于父亲,同罗蒲丽有过千奇百怪的设想。但无论在哪一个故事里,父亲都是主动而负心的;母亲都是被动而傻弱的。
这个不变的故事大纲,是同罗蒲丽对父母永恒不变的印象,毕竟对于父母而言,她现在能够拥有的,也只剩下心中那模糊而荒诞的幻想了。
同罗蒲丽的童年,正逢漠北草原大乱之时。复国成功的后突厥汗国,竭力试图寻回昔日统率漠北、威震中原的突厥汗国的荣光,但无奈它的复兴,只是末路狂花,因为实力大不如前,转瞬便成为明日黄花。
大唐帝国面对旧日之敌余烬复燃,自然不敢大意。虽然两者曾有过短暂的和平,但漠北与中原之间持续几千年的对抗惯性,依然将后突厥汗国推上了敌视大唐的轨迹。
后突厥汗国自称为草原之主,但回纥、拔悉蜜、葛逻禄等过往从属于突厥汗国部族,都逐渐认识到了后突厥汗国色厉内荏的本质,纷纷和大唐私定盟约,毫无为腐朽的旧主人殉葬的打算。
在漠北长大的同罗蒲丽明白,诸部族的选择可以说是非常英明果决的。
漠北草原土地贫瘠、征伐不断,任何一个部族想要长久生存,只有两条路可选,不是通过武力杀伐成为最强的部族,就是选择尽快依附强大的部族。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因此,在中原的人看来,草原上的部族名目纷繁、变化频仍,令史官们眼花缭乱、烦不胜烦。
就同罗部而言,此刻是依附于回纥汗国的从属部族;在回纥兴起之前,同罗部是薛延陀汗国的外围部族;再往前推,同罗部是铁勒族的核心部族,而铁勒族又是从属于突厥汗国的;如果还要往前寻找的话,魏晋之时的高车族、秦汉之时的丁零族里,都曾活跃过同罗族的身影。
草原众多弱小部族,为生存所限,不得不依附于强者周围,然后被中原王朝视为强者的天然组成部分。秦汉之匈奴、魏晋之鲜卑、隋唐之突厥,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单一的部落,他们只是当时草原上最强的一个部族而已。在他们周围,是一群抱团围在一起的形形色色的小部族。这也是草原上的汗国,在中原史书里总是骤兴骤衰的缘由所在。
一部族或偶然、或必然,获得强盛之机后,通过数次征战,就可能确立了威名。
然后,就会有一群小部族如滚雪球一样,纷纷前来依附。以最强的部族为核心,以依附的部族为四肢,草原上就会迅速出现一个新兴的强大汗国,摧枯拉朽推翻之前的统治秩序,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这个过程之快,有时可能只需要两三场战役即可。
新的草原秩序确立之后,如果适逢中原诸侯征战、群雄逐鹿,那么新兴的汗国就可以统领数十万控弦之士,挥马叩关,杀向富庶的南方。胜则入主中原,败亦可以劫掠一番。
如果不幸巧遇中原帝国江山一统、上下齐心,草原汗国就会明智地选择低头称臣,通过贸易手段获取必须的日常用品。
最悲催的是,如果中原王朝血气方刚、朝气蓬勃、立志开拓的话。草原汗国的核心部族很可能被锐意进取的中原王朝打垮。
而核心部族一旦稍显疲态,各附属部落就会毫不犹豫地背离,或内迁中原、或自起炉灶、或反噬旧主。昔日气吞万里的汗国,可能转眼就分崩离析、四散凋零了。
和骤然兴起相比,这个衰落的周期往往也很短促,有时候,甚至仅仅只需要一场战役即可!君不见,强横一时的东突厥汗国,就是被唐将李靖以三千精骑突袭得手,三个月不到就国破族亡吗!
后突厥汗国作为往日强大突厥汗国的残影,自以为可以号令草原诸部,重现昔日荣光。
殊不知,形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大唐的力量早已深入漠北、旧有的附属部族各怀心思、草原上新的强者也正蠢蠢欲动。
因此,后突厥汗国只是昙花一现,持续不过六十余年,就在唐将王忠嗣联合回纥、拔悉蜜、葛逻禄等部的围攻下,成为明日黄花了。
对于漫长的草原帝国兴衰史而言,后突厥汗国不过是长河中的一朵小小浪花,甚至可能连浪花也算不上,因为它既不出名也不精彩。
同罗蒲丽有时候甚至都怀疑,数百年后,除了中央帝国的史官之外,还有人会记得这个短命的草原汗国吗?
但对于同罗蒲丽而言,这个短促的汗国以及由它引发的战争,却永远改变了她的一生。
时光荏苒之后,回忆总会带着夕阳般昏黄而温暖的光环。即使同罗蒲丽的童年已经很悲惨了,但她还是偶尔会忆起小时候的某个夏日,坐在木轮高高的牛车之上,跟随整个部族转移放牧草场时的快乐。
那时,天空湛蓝而辽阔、白云轻柔而悠闲,闭目不语,满鼻都是青草的香甜和花朵的清幽。
但即使是这样卑微的美好,对同罗蒲丽而言也是难得的奢侈。
同罗蒲丽9岁那年冬天,草原上暴风雪肆虐,白灾横行,部落里的牛羊成群地冻死。
征战不休的后突厥汗国内部,各部族都在疯狂的扩充人口和牛羊。白灾的出现,让各大部族加强了对中小部族的压榨和掠夺。
说起来同罗部在当时的草原上也不算弱小,首领阿布思更是被后突厥汗国的乌苏米施可汗任命为西部叶护。
但面对勃勃兴起的回纥部之时,疏于防范的阿布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带着亲卫和精壮仓皇逃窜,根本顾不上照看同罗部的其他老弱病残。
长期孤身一人照顾同罗蒲丽的母亲,自然跟不上首领阿布思逃窜的步伐。她们母女二人以及帐篷里仅有的一点家当都被回纥部劫掠而走。
在草原上,女人永远都是宝贵的财富,诸部混战,胜者一般都不会杀掉战败部族的女性,而是将其全部掠夺走。
这些女人,年轻貌美、姿容秀丽的,可能有幸成为胜利者大小头目们帐篷里的女人,虽然地位低贱、备受凌辱,但至少不用干粗贱活儿;那些年纪较老、无甚姿色的,都会变成给胜利者牧羊、挤奶的仆役;身量尚未长成的小女孩们,要不成为粗使丫环,要不就被卖给奴隶贩子。
被回纥部劫掠走之后,同罗蒲丽即将面临的就是被贩卖为奴隶的悲惨命运。
同罗蒲丽的母亲知道之后,拼死反抗、反复哀求,绝不容许回纥人将同罗蒲丽卖给奴隶贩子。
过了许多年之后,同罗蒲丽依然记得那天鬼哭狼嚎的北风和回纥十夫长带血的弯刀。
 ;。。。 ; ; 琉璃作为陪伴霄云小娘子一起长大的大丫环,一直把小娘子当做自己的亲妹妹疼惜的。
情窦初开的她,如何不知道自家小娘子的明艳是多么勾人魂魄,如何不知道庭州城内多少官宦人家的诰命夫人都在打小娘子的主意,尤其是敕封县君之后,简直是门庭若市。
现在追求者的队伍里多了个王霨小郎君,琉璃其实并不惊奇。唯一让她好奇的,是小郎君的看向自家小娘子的眼神格外清澈,和其它人的热切截然不同。
当然,这些发现和惊讶,琉璃只是在心里转一转,却从来不向任何人提,包括霄云小娘子。毕竟小娘子的终身归宿,上有圣人、下有阿郎,绝非她自身可以决定的,知道得多与少又能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玛瑙是中途服侍阿史那雯霞的,和小娘子的情感要淡些。雯霞小娘子终日阴郁沉默,玛瑙也很是压抑,不怎么和小娘子掏心挖肺。
虽然雯霞小娘子什么也不对她说,但玛瑙自己能够琢磨出来,小娘子的阴郁很大程度上由霄云小娘子的光彩带来的。如果说霄云小娘子是明丽的阳光,那么自家小娘子就是阳光下必然产生的阴影。
前几日,玛瑙忽然发现,雯霞小娘子从火场归来之后,笑容逐渐多了点,但深思的时间更久了。细细观察后,玛瑙发现,这些变化都和王霨小郎君有关。
可关于王霨小郎君痴迷霄云小娘子的流言早就传入玛瑙的耳朵里了。玛瑙暗暗焦急,怕雯霞小娘子最终伤心落魄。故此,她尤其听不得别人提这件事。
菊香作为贴身丫环,过得比较自在,因为自家小娘子性格稳重、宽厚,既不像霄云小娘子那么疯、也不像雯霞小娘子那么阴郁,在她身边很是舒畅。
绯儿小娘子心明嘴严,菊香久在她身边,也沾染了小娘子的气度和风格。因此,菊香虽然早就看出来王霨小郎君对霄云小娘子的在意,也深知王珪小郎君的蠢蠢欲动,后来更是察觉到雯霞小娘子的一点醋意,但是,她无论和什么人闲聊,都从来不提这些事。
菊香是王家的家生仆,深知裴夫人的凶戾和内宅的凶险,所以更是谨言慎行,绝不多说无关闲话、绝不多做无聊之事。
不光自己注意,菊香常劝比自己年纪小的梅香要管好言行。尽管菊香不知道阿伊腾格娜的来历,但她从小郎君的在意、崔夫人的客气和阿郎的照拂之中,还是察觉到了一点异常。
更何况,菊香还听绯儿小娘子说过,大名鼎鼎的杜判官也对这个伊月很是欣赏,常常教授她诗文。这绝对不是对待婢女的做法和态度,因而菊香虽然不亲近阿伊腾格娜,但对她始终保持一团和气。
兰香和荷香由于年纪更大,且最近几年跟随王珪小郎君去外宅居住了,所以和其余几个丫环来往反而少了。因此她们反而不如其他几人清楚内宅的一些流言。
现在兰香的无心之言,捅破了好几个丫环心中所忧所思之隐秘,气氛一瞬间有点冷场。
这时,马球场周围传来了如雷的喝彩声,几个丫环抬头一看,才发现方才她们闲聊打闹的时候,王霨和王珪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对抗,出乎意料的是,王霨小郎君竟然占了上风,还顺势发动了反击!
一群丫环们赶忙为自家小娘子和小郎君喝彩,一时没有人顾得上方才的尴尬了,更没有人留意依然在马球场边蹙眉长思的阿伊腾格娜了。
兰香和荷香两人发现自家小郎君不仅吃了亏,形势上又处于下风,不禁担忧不已。
她们深知王珪是多么重视这次马球比赛,多么想在霄云小娘子面前展现自己。万一最后输了球,以王珪的性格,肯定要大闹一场的。
兰香和荷香和其它几个丫环不同,她们是裴夫人从河东裴家成千上百的小丫环中精挑细选而来的,并非王家的家生奴仆。
虽然已经嫁入王家这么多年,在许多事上,裴夫人还是更信任娘家人。王珪作为裴夫人的心头肉,一切相关事宜都是重中之重,裴夫人自然要谨慎为之。
两个丫环也明白自身在王家内宅势单力孤,只能紧紧依靠王珪和裴夫人。所以她们即使不敌视王霨,也绝不会对这个不明不白的小郎君如何友善。
兰香年纪最大,心眼也更多。她平日里只要有空闲,就会去寻梅香玩耍,费尽心机和她套近乎。
梅香比兰香年纪要小,又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在兰香有意无意的挑动下,难免会把王霨小院里发生的各种隐秘事泄露出来。
什么突骑施小贱婢被宠溺的不像话啊!小郎君每天早起锻炼很用心啊!小郎君盯着霄云小娘子双眼都移不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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