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好一点?”
桑离咬咬唇,低下头:“对不起,哥,对不起……”
南杨长长地叹口气,过了好一阵子才苦笑着说:“小离,怎么听上去咱们是在演琼瑶戏?”
桑离终于被逗笑:“哥,你知道我从来不看言情小说。”
桑离说的是实话:从小到大,桑离的生活里只需要有大堆的音乐书籍就可以了,别的书,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看。
南杨叹口气,松开桑离,随她进屋,果然就看见沙发上散乱地摆放着几本《三联?爱乐》杂志。其中一本被打开,翻开的那页上有篇文章,名字叫《为爱而生的蝴蝶夫人》。
南杨坐在沙发上,突然间有些感慨万千。
桑离从厨房里端出冲洗干净的茶具,一一摆放到茶几上。
茶是明前龙井,颜色浅、叶片匀,冲泡出来的茶也是淡淡浅金色。南杨拿起来喝一口,看见桑离坐到他对面,也只一口口的喝茶,不说话。
“哥,我有很久没见你了。”过很久,桑离才开口,她的眼神柔和,语调平静。
南杨点点头:“是啊,你溜得那么快,一消失就是三年。若不是我托老同学查各地的暂住人口信息,恐怕到现在还找不到你。”
桑离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哥,毕业后你去哪里了?”
“我回省师大政法系当老师了,”他微微一笑,“我早说过的,就算错过了所有的试讲,总还有母校可以投奔。”
桑离有些内疚:“对不起,如果那年不是为了照顾我,你一定可以留上海,就是我害你错过了试讲机会才……”
“和你没关系,小离,”南杨打断她的话,“我很喜欢我的母校,母校也待我不薄,无论是职称解决还是物质待遇都很好,几乎没有什么生活压力,比留在上海要轻松很多。再说,那里离家也近,若是发生什么事,照顾起来也方便。”
桑离哽一下才说:“哥,其实我一直很想跟你联系,只是没勇气。”
南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那么漂亮,目光澄澈。
她说:“哥,我很想你,真的,我能忍心离开你,却无法忍心不想你。三年了,我很努力才活下来,虽然还有点像是行尸走肉,可是至少,不知情的人看起来,会觉得我这个样子还不错。”
她微微叹口气:“寂寞的时候,孤独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我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真的已经是我的亲哥哥,和血缘无关,却永远都会在我身边。”
她看着他,轻轻说:“哥,谢谢你。”
南杨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那么一段时间,屋子里只有音响里扩散开来的歌声:啊,人们叫我咪咪,其实我的名字是露琪娅。我的身世很简单,一针针一线线绣出百花争妍。生活平静愉快,整天与玫瑰、百合作伴,花儿朵朵美丽娇艳,用那无声的语言,向我叙述爱情和明媚的春天,描绘那奇妙的仙境和梦幻。这诗情画意多么动人心弦,你可听见……
《波希米亚人》《蝴蝶夫人》《图兰朵》《魔笛》……这些著名唱段曾经是桑离的功课,也是桑离全部的快乐。
可南杨终于还是站起身来,找到遥控器按了停止键,音乐戛然而止,屋子里静得可怕。
他走到桑离身边,轻轻蹲下。他仰头,可以看见桑离眼睛里若有若无的星光。他们静静看着彼此,早晨的阳光带着金色光泽沿落地窗一路倾泻而入,南杨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握住桑离的手。
她的手那么凉,以前也是这样,一年四季的凉。
所以,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一个小巧的暖手炉,他还记得那时她的惊喜,快乐如太阳花。
可是,一转眼,就快十年了!
过很久,他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忍地问她:“小离,你现在……还唱歌吗?”
桑离任他握住她的手,笑了:“偶尔,还是会唱给自己听。”
南杨的声音有点低哑:“可是这样太可惜了。小离,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分的歌唱演员,你天生就应该站在舞台上唱歌。”
“天生……”桑离还是笑,可那笑容诡异凄凉,“没有什么是天生的。南杨,我们想要的东西,都是要拿另外一件东西去换的。”
她顿一下,然后说:“南杨,我早就不是曾经的那个单纯的小离了,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南杨皱眉头:“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桑离看看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空气似乎有一点点地僵滞,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起,两个人都好像松口气一样看向门口。
桑离走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就看见YOYO像只彩色花蝴蝶一样扑进来:“桑离!”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在早晨的屋子里,有温暖的情绪瞬间涌出来。桑离下意识地开始微笑:“你爸爸呢?”
“爸爸!”
YOYO扯着嗓子喊一声,才看见马煜无奈地跟进来,一边走一边叹气:“YOYO,阿姨还没有邀请你进门呢。”
这个早晨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YOYO进屋后一眼就看见南杨,很好奇:“你是谁?”
南杨纳闷地看看桑离,又看看马煜,发现马煜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桑离站在一群人身后,表情淡然。
“介绍一下:马煜,我的邻居;YOYO,马煜的女儿;南杨,我小时候的邻居。”言简意赅,多一点的修饰词都没有。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哦”一声,同时伸出手说:“你好。”
心里不约而同都在想:原来都是邻居啊……
真是个诡异的巧合。
于是,去游乐场的路上就变成了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的队伍。而且队列很奇特:YOYO拖着桑离的手走在前面,两个男人聊天走在后面。
马煜问南杨:“你们是青梅竹马?”
南杨笑笑点头:“算是吧,不过更准确地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她的第一任保姆。”
他的音调轻松,马煜便也笑了:“那她一定从小就很乖。”
“你怎么知道?”南杨惊奇地看看马煜,“她从小就懒得动,除了唱歌,好像什么事都吸引不了她。”
马煜点点头:“她现在也是这样,我每次见她都是坐在咖啡店里,听歌、看杂志、上网、晒太阳……她几乎没有户外运动。”
南杨的眼神黯淡下去:“可能……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抬头看见马煜探究的眼神,便笑笑:“或许将来她会告诉你。”
马煜轻轻叹口气:“她的故事似乎很多。”
南杨沉默一会,道:“那些事,或许不知道也不是坏事。如果你喜欢她,不如想办法让她把以前的事都忘掉。”
他看着远处游乐园的大门,目光和记忆似乎都飞到远处:“小离从小就不是幸福的小孩,可她从小就是个好孩子。”
他回过头,注视着马煜的眼睛:“如果你想和她在一起,就要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幸福的。并且,也有属于她的幸福。”
他顿一下,轻轻叹口气:“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可是,好像很难。”
马煜看看远处和YOYO边走边笑的桑离,没有回答。
他只是在想:究竟什么才是桑离想要的幸福?
到了码头,YOYO蹦蹦跳跳地上了探险船,桑离迟疑一下,微微撩撩裙摆,似乎在犹豫什么。马煜有些纳闷地看着她,只见南杨伸出手抓住桑离的胳膊:“右脚,踩这里。”
他指指船沿处一块平坦的地方,桑离抓紧他的胳膊,借他的力跳上来。南杨表情平常地拉她坐到身边,又顺手拂一下她的裙摆,让褶皱顺开,轻轻垂下来。
桑离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可是马煜回头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些空洞的辛酸感。
他几乎可以确定,在这个女子身上曾经发生过太多故事,而自己错过了,便永远与她的生活存在隔膜。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叫做“妒嫉”—和南杨的谈话似乎已经摆明了立场,他们都愿意对她好,端看她愿意不愿意接受。不过听南杨的意思,她似乎也不会接受任何人在感情上的任何馈赠。
这样想着的时候小船开动,渐渐快了一点,风吹过来,拂在人脸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马煜扭头,看见桑离表情安静地看着两岸,岸上花朵盛开,黄的、紫的、粉红的,连成蔚为壮观的一片。
YOYO很开心地指着不远处的溶洞问:“我们要到那里面去吗?”
马煜摸摸女儿的脑袋:“是啊。”
YOYO回头问桑离:“里面会不会有妖怪?《西游记》里的山洞都有妖怪的。”
桑离笑了:“YOYO见过妖怪吗?”
YOYO摇摇头。
桑离握住YOYO嫩嫩的小手,微笑:“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妖怪的,妖怪都是人变的。只要YOYO做好孩子,就不会变妖怪,不会吓到别人。”
“那别人不做好孩子,变成妖怪吓到我怎么办?”YOYO触类旁通的能力也很强。
桑离想了想,认真回答:“我们都是好孩子。”
马煜笑起来,南杨也笑了,他不知道马煜是不是也想起那首歌:《我们都是好孩子》。
这首歌开始流行的时候他失去了桑离的消息,可是直觉上他每次听都会觉得这首歌说的就是他和桑离,或许也是向宁和桑离,更或者就是所有他们这群人的昨天。因为那时候,每个人都是好孩子,每个好孩子想要的幸福都很简单。
那首歌的歌词多么好:推开窗看天边白色的鸟,想起你薄荷味的笑。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大声喊我爱你你知不知道。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看咖啡色夕阳又要落下,你说要一直爱一直好,就这样永远不分开。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怀念着伤害我们的,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
那时候,我们真的什么都不怕;那时候,我们真的相信爱可以永远啊。
(B)
那时候,开始爱,相信爱的时候—桑离十六岁。
那年九月开学,十六岁的桑离成为了省重点中学朝华中学的学生。开学后没多久,桑离便收到向宁寄来的信,信封上用好看的手书方方正正地写着:桑离同学(收)。
当时是下午课间,生活委员在喊着名字发信,那个白色的信封经过几个同学的手传递过来的时候,桑离自己都感觉到有一小朵笑容已经绽开在自己嘴角,渐渐地,笑容越来越大,快乐逐渐扩散成热气球一样,呼啸着上升。桑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看见里面薄薄的三页信纸,折成规规矩矩的三折,似乎隐约还散着墨香。
打开,向宁的字很有力道很好看,一张信纸上统共也写不了几个字,仔细看看更像是流水账。开端这样称呼她:“小桑离……”
“小”桑离?!
桑离很不服气:你才多大,怎么总说我是小孩子?!
再往下看,向宁的口吻都没有发生变化:“最近还好吗?功课紧张吗?身体怎么样?这里的九月依然很热,让人喘不过气。挥汗如雨的时候我就很怀念海边的凉爽空气,偶尔还会想:小桑离在干什么呢?”
“偶尔”?!
为什么不是“常常”?桑离抠字眼,心里恨恨的,可是又分明很欣喜。
“我们寝室条件不错,报到后我抓紧参观了一下校园。学校不大,不过漂亮女生很多。开学第一天,乱花渐欲迷人眼。”
桑离瞪大眼:这是向宁?他也会看美女?他不一向都是目不斜视的模范生样子?一边想象他看女生的模样,一边忍不住抿了嘴笑。
“我们寝室八个人,来自天南海北。男生嘛,没什么隔阂,晚上开卧谈会,主题除了吃的就是女生。老大是四川人,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很漂亮,得意的不得了。我排第二,这个数字真不地道,尤其是老三是东北人,每次叫我‘二哥’的时候都笑出一脸褶子来……”
他就这样絮絮地给她讲大学里的那些人与那些事,好玩的、好笑的,包括餐厅里缺斤少两的套餐、看寝室的管理员表情不变的脸、永远喝得很快却永远没人主动去拎的热水……当然也有一系列迎新的活动,讲座、舞会、社团纳新……
并不长的一封信里,却似乎盛着一个崭新的世界。
桑离反复瞧着那薄薄的几张纸,看了几遍都还是不够。晚上睡觉的时候悄悄把信纸压在枕头下,入梦的过程中反复都是他的微笑、他的歌声、他温暖的怀抱。
桑离不知道,这是不是班里的女生们动不动就会提及的“爱情”。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