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死亡,若再发生感染则会引发诸多的并发症,例如腹膜炎、肠坏死等,会让伤者痛苦不堪难以忍受,最后在痛苦中慢慢死去。由于是在激战中受伤,许养皓当时只是用毛巾胡乱塞住伤口,用皮带扎紧后便继续投入了战斗,所以失血很多。
此时他面色惨白,蜷缩在一处背风的风蚀砂土柱下。当他慢慢睁开眼睛时,他认出了救自己的人。
“远鸿,”许养皓惊讶万分,虚弱地叫了一声,身子微微抬了起来。“怎么是你?你不是……”
龙远鸿淡淡一笑,“没想到吧,别动、别动,小心牵动伤口。”
许养皓重新蜷起身子,喘着粗气问道:“高台战役后,我从政治部得知,你因驰援高台不力,恐受战场纪律制裁而畏罪潜逃,怎么你……?”
“什么?我畏罪潜逃!天呐——”龙远鸿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龙远鸿无奈地摆摆手,“高台战役后期,由于五军的电台损坏,遂与总部失去了联系。他们派出的通信兵也大都牺牲在突围战斗上,接近尾声时,五军的一个通信兵才侥幸突破敌人重重围追堵截找到总部求援。总部命我带领骑兵团最后的一个半营驰援高台,要求无论如何要杀开一条血路救出被围在高台县城里面的战友们。当时我部离高台有一百六十多里地,一路上遭遇敌人重重堵截,我部损失惨重。赶到高台时,高台已经完全陷落,而我身边也只剩下大半个连。”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喑哑起来,几乎说不下去了。他狠狠地用拳头在沙地上砸了一拳,眼睛里晶光莹然,沉默了半天才接着说道:“我带领仅剩的半个骑兵连趁着黑夜突然杀进高台城里,试图能寻找到散落在城中的战友。我们在城里杀了两个来回,结果可想而知,一个活着的战友也没找见。”
“后来呢?”不知不觉中,许养皓又支起了半个身子。
“回到驻地后我才知道,师长、政委也在随后的驰援高台过程中全部牺牲,骑兵师至此可以说已经损失殆尽。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我便被人叫到政治部汇报情况。我三天三夜没合眼,连续驰骋三百多里,历战二十余次,骑兵团几乎损失殆尽却没有从高台救出一个人来。极度的自责导致情绪非常恶劣,可谓心力交瘁,身心处于极度疲惫之中。在政治部谈着谈着便睡着了,谈话因此而屡次中断。等我最后一次被叫醒时,和我谈话的干部很不耐烦地告诉我,‘你这是典型的意志薄弱的表现,也正是你驰援不力,致使高台我军全部牺牲的根本原因所在。’当时我昏头涨脑,一听此话便炸了锅,狠狠扇了那个干部一个耳光,然后便拂袖而去。”
“你说的那个和你谈话的干部是不是瘦高个、马脸、戴副黑边近视镜?”
“是的,我听旁边记录的干部称他为张科长。”
“张布尔,原名张耀祖,鄂豫皖大肃反时总部肃反委员会委员,惯会罗织罪名、刑讯逼供、滥杀无辜。倒在他手里的红军干部战士不计其数。为了表明他自己是最坚决、最彻底、最纯正的布尔什维克,特意把名字改为张布尔。”
第九章 魔鬼城(8)
“没错,我甩手便离开政治部,还没走到我的马前便被几个战士扑倒在地,然后五花大绑关进禁闭室。天快亮时,那个张布尔带了几个战士过来,代表组织宣布了我的罪名并决定立即执行战场纪律,执行死刑。”
“什么罪名?”
“意志薄弱分子、机会主义分子,临阵畏敌、驰援不力、贻误战机。”
“真是江山易改流毒难除!他之所以能够这样,说明他身后一定还有人。”许养皓听到这里,脸色忽然变得异常惨白,“这一小撮左倾分子的思想一直就没有真正改正过来。”
“我当时辩无可辩,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不由分说便被押了出去。”
“再后来呢?”
“他们把我押到村外的野地里,挖好坑准备行刑时,一股马家军偷袭部队突然杀了上来。行刑的战士急忙调转枪口和敌人打了起来,根本顾不上我。趁着天色尚黑,混乱中我悄悄滚到一边,然后潜回村子,用牙咬开马缰,骑上马一溜烟跑了。一口气扎进祁连山深处,漫无目标地乱撞了一个来月,昨晚刚从山里转出来就遇见你们和敌人激战。”
听完龙远鸿的叙述,许养皓半天无语,脸色青白不定。他在极力克制内心的震怒和随之而来的伤痛。
“许政委,算了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重伤在身,为此事动气不值得。”
见龙远鸿面带不忍之色,许养皓虚弱地笑了起来:“我不是生气,我是难过。”
“有什么难过的?我又没死。”
“在鄂豫皖,我们有许多同志都是死在自己人的刀下,教训太惨痛了!没想到到了河西他们还这样搞!”
“不说这事了。老政委,你最了解我,我自问投身红军以来就从未动摇过。这就行了!你就省省心养养神吧。”
许养皓拧着眉,无言地看着阴霾密布的天空出神。许久,才轻叹一声道:“看样子,我们闯进了魔鬼城。”
龙远鸿道:“是啊,敌人决不会追到这地方来,我打算寻一处有水源的地方住下来,歇上十天半个月的,等你伤好了咱们再走。”
“远鸿,我的伤情我知道,好不了了!你不用管我,趁着你和马都还有一些体力,能走出去一个是一个。”他不想成为战友的累赘,严酷的自然条件下,累赘意味着要分享和消耗有限的资源和体力,最终会将战友拖垮。
龙远鸿的鹰翅眉挑了起来,厉声道:“屁话!你见过红军队伍中有撇下受伤的战友自顾逃命的吗?”
许养皓,江西人,家贫、少孤,早年留学苏联,是当时中国工农红军中真正老牌子的布尔什维克。他性格耿介、原则性很强。在大是大非面前,即使面对四方面军总政委张国焘也不会做出丝毫让步。他原在骑兵师任政委,后改调第三军军需处长。石窝分兵后随西路军工委行动,任工委军需主任。龙远鸿当年参加红军是许养皓亲自审查接受的,两人曾多次一起出生入死。他看着龙远鸿一步一步从一个普通战士迅速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军事指挥员,故而两人的关系处得相当融洽。一向不苟言笑的许养皓在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年轻团长面前则表现出了少有的开朗和通达,两人平时见面有说有笑,只要不违反纪律和政策什么玩笑都敢开。虽然他是上级领导,龙远鸿在语言上从不忌讳。
寒云万里、彤云密布,眼看着又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寒风从林立的砂土质的柱、台、墩间急急穿过,发出一阵阵尖利刺耳的啸声。原有的积雪被风高高卷起,忽而又飘飘扬扬抛撒下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九章 魔鬼城(9)
许养皓皱着眉头半天不语,良久才喟叹一声:“你这又是何必?革命难免会有牺牲,但牺牲并不是其目的,因此——”
“住嘴,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龙远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给我听好了,少给我动那些花花肠子,好生卧这儿养会儿精神,缓过劲儿咱再继续往前赶路。”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管他啥地方,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就是传说中的魔鬼城,砂柱林立、鳞次栉比,方圆足有百里,参照物都极其相似,弄不好就会迷路,带上我这个累赘你很难走出去的。”
“有多难?比登天还难?二过草地时,我的警卫员害羊毛疔,痛得满地打滚,几乎死定了,我照样把他背了出来。”
龙远鸿的秉性他是了解的,一时半会儿很难说通,于是他放弃了劝说,转而和龙远鸿探讨起行走路线来。
“这里应是沙漠边缘。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到比较高大且比较永久的参照物,否则很容易迷路。”
“嘿嘿——这好办,现在是冬季,刮的是西北风,我们可以迎风偏左走,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到达祁连山。”
“我估摸着这里离祁连山不远,天一放晴便可看见祁连山,我的意思是暂不急着赶路,以防走偏而误入沙漠腹地。”
见许养皓不再撵自己离开,龙远鸿遂放下心来,习惯性地开起了玩笑。“就依你,政委大人。”
“我饿得眼冒金星,你身上还有吃的没有?”
“我身上除了子弹就是马刀,还有一堆虱子,你吃不吃?”
“子弹我已吃过了,马刀我也戒了,虱子你还是自己养着玩吧。”许养皓也不甘示弱,趁势反戈一击。
龙远鸿站起身来。玩笑归玩笑,目前最需要的就是食物和取暖的燃料。否则大雪一旦下起来,大地一片苍茫,魔鬼城中砂柱林立,样子都差不多,到那时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更遑论寻找食物了。
“我到周围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填肚子的东西。”
许养皓无声地点点头。
魔鬼城属于典型的丹霞地貌,经过千万年的风蚀,地面只剩下鹅卵石和沙粒板结成的坚硬结实的一层硬壳,挺立于地面的是形态各异的红色砂土林(类似石林,质地极为坚硬)。由于这种沙漠戈壁中的丹霞地貌多处于风口之中,故砂土林中终年空气干燥,昼夜温差极大,寸草不生,地表几乎看不到生命的活动迹象。
骑马转悠了半天,龙远鸿眼里除了砂石还是砂石。
放眼望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种亘古未变的巨大的荒凉,灰暗单调的色彩和景象只能让人产生幻觉和疲劳,哪儿有什么食物和燃料!极度的疲劳和一浪高过一浪的饥渴感让他脑子里一阵眩晕,差点从马上栽下来,他急忙抓住了乌骓脖颈上的鬣鬃。乌骓努力张大鼻孔在空气中嗅着,试图从干燥的空气中分辨出水的气味。
猎猎风中,一阵嘹亮的鹰唳之声突兀而起。循着声音望去,远处一个特别高大的砂柱上孤零零地站立着一只鹰,非常突兀抢眼。他眼前不禁一亮,有鹰必然意味着附近有鹰的食物,鹰是非常聪明的猎手,它们一般不会在没有猎物的地方生活。
这只鹰似乎从未见过人类,因此当龙远鸿注视它的时候,它那犀利的眼睛也扫了过来,定定地注视着龙远鸿,神态非常安详,没有丝毫要飞走的意思。它无疑是这片领地上的原住民,也许它还是魔鬼城食物链最高端的顶级掠食者。
第九章 魔鬼城(10)
仅仅过了几分钟,鹰便对他和他的马失去了兴趣和耐心,意兴索然地将头埋进浓密的羽毛中,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龙远鸿暗暗打定了主意,只要它起飞便跟着它走,它会带领自己找到食物,实在不行这只鹰便是今天的午餐了。
于是他沉下心来,钉子似的坐在马上等待着它的起飞。他从小听人说过:鹰肉的味道是酸的,不能吃,他虽不大信,但也不大愿意冒这个险。子弹太珍贵了,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浪费一颗子弹换取一堆酸肉。
风不时撩起那只鹰浓密坚硬的羽毛,睡梦中它会偶尔捯腾一下双足,或转过头换一种舒适的姿势站立。
乌云越垂越低,天色显得更暗了,而风却慢慢小了下来。
蓦然,那鹰似乎感觉到了异样,它警惕地伸出脖子,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忽地身子一挫一纵,从红色的砂柱上腾空而起,铁青色的双翼像乌云一样伸展开来。它先是在砂柱间低空疾旋了几圈,然后猛然迎风扶摇而上,两三个盘旋便紧贴着云底开始游弋起来。
龙远鸿轻叩马腹,汗血马迈着碎步开始缓跑。
远远的,那只鹰越旋越低,忽然间一收双翅,流星一样向地面俯冲下去。
“快!冲——”他催动乌骓向鹰落下的地方快速驰去。
鹰落下去的地方是远方一条宽阔的河床,严格地说应该是一条干涸的季节河的河床。此时,处于枯水期的河床更像一把刀,将魔鬼城一切为二。
沙漠戈壁中的这种季节河一般流程都不会长,即使在丰水期,大量的地表河水也会在沿途渗入沙漠和戈壁滩的地下,直至最后干涸。但是,这种季节河却为沙漠戈壁带来了串串绿洲,河水流淌到哪里,绿洲就会延伸到哪里,生命随之也就会在此延续繁衍。
因此,龙远鸿便看见了大片的胡杨林,他甚至发现,胡杨林深处竟然还隐藏着一个雾气缭绕的湖泊。他有点怀疑眼前的景象只是个海市蜃楼,于是使劲闭上眼睛镇静了一会儿,半天才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千真万确!那里,确确实实存在有一个尚未结冰、雾气腾腾的湖泊。
喝了一茶缸清洌甘甜的湖水,许养皓的精神好了许多。蜷缩在松软金黄的胡杨叶子上,他惬意地说道:“湖水之所以不会结冰,是因为水来自湖底。”由于天寒地冻,他的伤口并没有发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