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展眉……凌舒绿……”
兴耀帝轻轻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流露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想到他们兄妹,他就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心中那难以忘怀的倩影。
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闭上双眼,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站在皇帝不远处的大太监德进很少见到精力充沛的皇上会露出这种疲态,心里有些奇怪。刚才皇上不还是挺高兴的嘛?
瑶儿,如果你还在世……或许也不认得我了吧。
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漠威严。
三皇爷谋逆一案的余波涉及面相当广,一大批官员与宗室又被牵连其中。不止三皇爷的亲族妻族被捕下狱,还有两家国公、一家侯爵、数十名大小官员都跟着倒下了。这一案比之前的镇远侯那个案子还要更复杂麻烦,整整乱了半年以上——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朝廷最先要解决的不是三皇爷的余党,而是西南的叛乱。
这些事情,舒绿都只是从展眉口中大致得知。其他人如何倒霉她才不管,反正这回信安王府摆脱了“勾结西北诸国里应外合”的通敌罪名,她就算完成了任务。
她始终不过是一个连出入都不自由的内宅女子。这世上的大事哪里到她去管呢?只要能够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她就已经足够开心。
这时的舒绿,当然还不知道她太过低估了自己,更不知道她的作为被某些人记在了心里……
五月底,展眉为舒绿带来了久违的夏涵的消息。他在四月通过了庶吉士的考试后一直在京待命。因为发生了爆炸案,所以这批新进士的任命比以前要迟了一些,直到现在才有了结果。
“哦,夏涵进了翰林院当编修?很好啊。”
舒绿很为夏涵高兴。
她觉得夏涵是那种很纯粹的读书人,在翰林院这种清贵的地方工作挺好的,总比直接分配到外省去当地方官要好的多。夏涵年纪太小面相又嫩,去当地方官,人家服不服他啊?
展眉也笑道:“他也算如愿以偿啦。”翰林院编修虽然只是七品,但是对于积累资历很有用,在里头舒舒服服做上几年文书工作,很容易就能获得升职机会。
只是……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学士祝嘉树祝大人想招夏涵为孙婿的消息,怎么好像没听人提起了?
难道祝家又看不上夏涵了?不会吧,都传得跟真的一样。展眉在国子监里头的同窗还说,夏伯卿大儒近日亲自上京,就是为了联姻的事情呢
想到上回他跟妹妹说过一次夏涵可能娶祝家小姐时,妹妹显得很不开心,展眉决定还是别跟妹妹提这些事了。
舒绿却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的替夏涵感到开心。没想到几天后,展眉让人请她过去,却原来是夏涵主动到王府里来拜访展眉。
这是舒绿夏天里第一次见到夏涵,也是第一次看夏涵穿白色以外的衣裳。
唉,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身淡青夏布儒衫,街上大把书生都这么穿,可穿在夏涵身上就显得特别清逸潇洒。
这时舒绿突然发现自己今儿穿的也是一身水绿衫裙,和夏涵的衣裳颜色很接近,乍一看倒像是……咳咳咳,情侣装。她为自己这不该有的联想感到一丝羞赧,刻意对夏涵深深一福,借以掩饰自己脸上的尴尬表情。
夏涵却以为舒绿是在故意与自己划清界限,眼中光芒微微一黯。
以前舒绿对他行礼可随意得很。如今大家更熟悉了,怎么反而拘谨起来?肯定是对他不满吧?
舒绿行礼后在展眉下首打横陪坐,并不如何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夏涵与展眉聊天。展眉明知夏涵过来找自己就是为了见妹妹,可是在没弄清夏涵的亲事归属前,他才不会让夏涵跟自己妹妹单独说话。
万一夏涵这家伙脑子抽了,对妹妹说他爱的是她,却不得不娶祝家女儿,让妹妹给他做小怎么办?
展眉倒不怕妹妹会答应,他怕妹妹会气疯。
虽然他也觉得夏涵不会干出这种事,但是不可不防啊。
“翰林院里的差事还好上手吧?”展眉打算挑些跟“天气真好啊”一样安全的话题来说。
无论是展眉、舒绿还是别人,没有谁会觉得夏涵在翰林院会过得不好。这种部门又没什么竞争,夏涵家里又有背景,谁还没事干欺负他一个新进员工?
“挺好的。”夏涵淡淡地说:“院正大人派我去修史,每天也就是看书抄书罢了。”
慢着……舒绿猛一抬头,惊道:“修史?”
“对。”夏涵点点头,直视着舒绿的眼睛。她终于看他了……
舒绿不是那种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小姑娘,朝廷里的事情她没有插手的兴趣,但不代表她不清楚。
修史的工作,听起来很轻松,很悠闲,但是——事实正好相反
这个工作需要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并且很难出成绩。在翰林院里,一般都是那些没什么背景、或者熬了多年也没法出头的老翰林,才会被扔到史料堆里啃灰尘。
夏涵……他正是前途大好,怎么会这样?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这一章我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总是不满意……orz原谅一个中暑的人吧……脑子好晕。)
第二百六十章:最难偿是痴情债
(5月24日第二更)
夏涵淡定地与舒绿对视。
而舒绿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不但如此,夏涵毫不在意的态度,使得她的惊讶又加重了几分。
他是真不在乎,还是故作姿态?
但以舒绿对夏涵的了解,他并不是喜欢伪装的人,起码在她面前是这样。
“那……是朝廷在组织一次大型的修订史料工作,将你们这些新进的编修也算进去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每次建立新的朝代,建国者都会迅速组织人手编写前朝史书,因为这意味着旧王朝的终结和新王朝的开启。编写史书是极为浩繁复杂的工作,需要很多的人力物力来支撑,一般最起码也得干个几年,甚至十几年也不足为奇。
但是一旦编写完成了新史,那带头的也好参与的也好,肯定统统有赏统统升职,这可是一项极为重要的工作成绩。很多学者因此而跻身大儒行列,并不少见。
可大梁如今已经建国百年以上,前朝的史书早完稿又修订过十几次了。难道又发现了大量新的史料要补充进去?
夏涵笑着摇摇头,他知道舒绿在想什么。
“不是,我只是刚好被分配去重新整理资料而已。”
啥,还重新整理?那就是说本来不需要人去修什么史书,故意把夏涵扔到资料库里去吃苦的吧?
据说翰林院收藏的书籍资料相当丰富,正因为丰富,所以……有很多资料库多年都没整理过,灰尘又大又阴暗,还到处是蚊虫飞蝇什么的。舒绿真没法想象好洁的夏涵被分配到那种地方去工作
舒绿现在十分、非常、极其肯定,夏涵绝对是得罪人了。
而且,还不是小人物,是能够无视夏伯卿在士林间的影响力的高官……不是说祝阁老想要让夏涵当自己的孙女婿吗?莫非……
“夏山长可知道此事?”一直没有插话的展眉也开口了。
作为国子监的学生,展眉比舒绿还要清楚翰林院中的情况。怎么会这样呢?
“我父亲前些日子到过京城,不过前几天城禁解除后我就送他离开了。我的任命是他走后才下达的,等他到了江城我再给他去信吧。”
这么说,是夏大儒前脚刚走,后脚夏涵就被人欺负了。没有在夏伯卿在京时下这任命,还算有点顾忌……不过实际上也差不远。
时间倒流回大半个月前,武烈营爆炸案还没发生,夏涵的庶吉士考试刚刚结束。
那时,夏伯卿便抵达了京城。他是在接到儿子高中进士二甲第九名的喜报后,飞速坐船上京的。
新科进士的名单会在第一时间通过邸报——也就是官府内部报纸——的形式火速发往各地。接到邸报的官员当然也有义务,用最快的速度派报子通知新科进士的家人。
夏伯卿根本没想到儿子真的能考中,还考得这么好。
他前头有两个儿子,但是都还只是举人。夏涵排行最小,又才十六七岁,居然一次就全部通过了考试,成为大梁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即使是在夏家这种世代诗礼相传的读书人家,也是不多见的。
正因为如此,夏伯卿才会匆匆赶到京城。他担心年轻气盛的儿子,一下子就从单纯的书院猛的踏进复杂无比的官场会适应不良,也是想赶在礼部和吏部给儿子分配工作前来替他走走后门。
却不曾想,当他进京时,儿子已经通过了庶吉士的考试直接拨进翰林院当差了。更没有想到的,是内阁大学士祝嘉树竟让中间人暗示他,想与夏家联姻。
夏伯卿当然也希望儿子娶一位名门淑女。祝家的千金,无论如何也配得起夏涵了。况且听说那位祝小姐花容月貌,才美无双,想必一向眼界极高的儿子也不会有意见吧。
如果夏涵还是个在杜衡书院里埋头读书的小书生,夏伯卿根本不必考虑他的意见,直接给他定亲就是了。
但如今夏涵也是“有身份”的大人了。夏伯卿深深为儿子的成就感到骄傲,也就破例与儿子商议起他的婚事来——自然,是用很含蓄的方式。这年月不流行自由婚姻,夏伯卿本来也只是象征性地通告夏涵一声。
在夏伯卿心目中,这桩亲事确实很不错,他已经打算改日再见那中间人时,给予肯定的回复了。
谁知夏涵却很认真地告诉他:“父亲,祝家这门亲结不得。”
“为什么?”
夏伯卿愕然地看着儿子。他没想过儿子居然会反对这么好的亲事。当然,他也没想过儿子已有了心上人。
“你……难道对祝小姐的条件还不满意?”夏伯卿上京后,头一次在儿子面前端起了严父的架子。
“不,父亲,我不认识那女子,但祝家乃至祝大人的事,我却打听了不少。”
夏涵太了解父亲了。
他要为自己争取幸福,但绝不会用父亲与世人所不认同的方式。达成目的的手段有许多种。而硬碰硬,却不是夏涵会采用的招数。
他在京城这段日子可没闲着。当下,夏涵就给父亲细细分析起祝嘉树大学士的许多作为来。
夏伯卿虽然阅历远胜于夏涵,但他也有好久没踏进京城了,对京城内的这些明争暗斗竟不如夏涵知道得透彻。
如今朝中派系林立,山头众多,但归根结底也就是新老之争与君臣较量。新老之争不用多说,先帝留下的那些老班底都快被兴耀帝清洗得差不多了,退休的退休、闲置的闲置、甚至还有直接一撸到底扔进牢里的。
可是兴耀帝本身的支持者们也斗得厉害,宗室与文臣之间更不太平。文臣之中,现在力量最大的派系就是以大学士于世忠为首的一派。于家本身就颇有势力,家里又出了个皇贵妃,皇贵妃还生了大皇子……所以于家的底气很足。
祝嘉树是于世忠最坚定的盟友,两人在内阁里搭班子唱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父亲,这于家……怕是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夏涵悄声对父亲说。
夏伯卿还在犹豫。正在这个时候,火药库爆炸案发生了。
于是,夏伯卿亲眼目睹了朝廷上激烈的斗争,同意了儿子的看法。于家如今的确权势滔天,可今上雄才大略,会容得下这么强悍的外戚吗?
况且夏涵对父亲说,祝家想和夏家联姻也是打着好算盘,想利用夏伯卿在江南士林的影响力,帮他们扩大这个政治集团。这么危险的事,还是别掺和的好
“涵儿,你说得对,与祝家联姻的确不妥。可祝阁老是今科主考,乃是你的座师,你怎能公然与他作对……”
夏涵说:“父亲,您糊涂了。只说齐大非偶,说咱家不敢高攀就是了,又哪里算是公然作对?而且父亲,您也知道祝阁老是我的座师,他哪里能明着为难我?”
他这话自有道理。儒家的师生关系堪比父子,甚至更胜于父子。学生绝对不能忤逆老师,老师所说、所作的事,即使你不赞同也不可以表示反对。
但反过来,老师也有爱护学生的义务,如果做老师的那个公开迫害自己的学生,同样会被天下所不齿。
“正因为我是他这一科考中的,一辈子都是他名义上的学生,我更要用这样的方式向世人表明我与他的不合。这样,日后于氏、祝氏等出事,我才能置身事外,而不被今上视为其党羽”
夏涵把所有的道理都说得无懈可击,连夏伯卿都无法从他的话里找出任何逻辑漏洞来。于是,夏伯卿就去推掉了这门亲事,又在拜访了众多朋友后赶回江城去了。他毕竟管着那么大一个杜衡书院,不可以长期离职。
等夏伯卿一走,夏涵在翰林院立刻就遭到了冷遇,被分配了这么一个修史的工作。
事实上,夏涵有一点没告诉父亲,那就是——祝大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他主动示好还被夏家给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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