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不疑有他,坦然应声。
唯独王翦,看了看忠厚的儿子,又看了看嬴政,心头隐隐闪过一个猜测,却什么都没说。
此事正热闹议事的众人却没注意到,昌平君的脸色变了又变,眼神中多了一丝迷茫,又多了一丝决然。
众人议事完毕,嬴政带了王贲同行,去了后宫。
“王上?”王贲见嬴政的目的地居然是自己的寝殿时,终于震惊了。
“且先等一下,”嬴政正色对王贲说,然后自己推门而入,继而一声咆哮差点吓坏了王贲,“龙井,我告诉你多少次了!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托履!”
王贲不敢想,这在秦王的寝殿中,到底有几张睡塌。
“吓死我了!”龙井不满地大喊,“阿政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人要淡定!”
王贲的下巴快掉了。
周遭内侍见怪不怪,继续忙自己的。
额……
王贲表示,或许,他真的是大惊小怪了。
一个将军睡在君主的榻上,其实也还蛮正常的……才怪啊!!!
终于里头托托拉拉了会儿,龙井穿好衣裳,踩着他的鹿皮步履走过来:“王将军,请。”
王贲不可控制的打量着龙井浑身穿着:‘这件冰纨绮绣花纹眼熟,好像以前看王上穿过……这腰间的配玉,好像是韩国被灭后,王上亲自选中的。这足上的白鹿皮……’
王贲眼睛睁大:白鹿一直是祥瑞之象,而去年王上曾亲手猎到一匹白鹿……
王贲魂不守舍地跟着龙井进了秦王的寝殿。然后……
寝殿中居然只有一张睡塌!!!
这个事实让王贲想要泪奔了。
龙井打了个哈欠,也不脱履,自动爬上睡塌,抱起了一团软绵绵的……那是个啥玩意?
“你又不脱履!”嬴政无奈极了。
“烦!这是刚刚换的,没去外头走!”龙井嘟囔着。
“待会儿再睡!”嬴政一把将他扯起来,“王贲将军还在这里。你要是不好好说话,我就让他把韩国的百姓带回来挖水渠!”
“你敢!”龙井终于清醒了,“你敢把百姓弄来挖水沟!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勤政爱民!”
王贲……石化中……
大将军和王上的相处日常,真的是……太特别了!
龙井整个人窝在嬴政怀中,抱着他那条软乎乎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新郑叛乱,我对韩国遗民如此之好,却换来了这个,你说我该不该生气?”嬴政冷笑道。
“反叛的原因是什么?”龙井扒住他的手臂问。
“魏王挑唆。”嬴政冷哼一声作答。
“那就该狠狠打魏王。不过,若只是因为挑唆,而非我大秦官吏之错,那些百姓也该罚。”龙井细细谋算。
“哼,”嬴政冷哼,“我以为你只会要求我不断忍让那些遗民。”
“你错了,我做所有事情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你。”龙井认真的说,“为了让你更伟大,更英明。”
嬴政耳尖有些微红,他避了开去:“哼,多此一举。”
王贲恨不得自己瞎了聋了。他忍不住提醒:“大将军,您说,此次我去了韩地新郑,应当怎样给百姓一个教训?”
“打一棍子给的甜枣吃!”龙井毫不犹豫作答,“将首恶抓起来,让他在众人监督下,扫二十日街道、为没有闹事的百姓倒二十日夜香、再为没有闹事的百姓耕种二十日,最后当众写下悔过书,自己大声宣告出来。”
这做法……未免太过儿戏。
王贲皱眉。却听龙井解释:“如此,赏罚分明,又不至于引起百姓恐慌和反感。更要紧的是,他们若是要脸,当众写下悔过书后,日后自然不敢犯,若是不要脸……到时候也不会再有百姓愿意跟随了。”
王贲恍然大悟,正想表示感谢之时,却听龙井道:“阿政,我一直觉得秦国律法有问题。做什么都不能一味罚,适当地也要奖。”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吃?”嬴政笑道。
“聪明!我给你讲个故事,有只驴在拉磨,它拉着拉着就疲惫了,它的主人看不下去,就狠狠地抽他,最后这只驴疲惫不堪,终于忍不住掀起蹄子狠狠地踢伤了主人。”龙井说,“可是,同样是这只驴子,如果他的主人能在它面前吊着一束草,它就会很努力往前走,希望能吃到草。如果走错了,主人抽它鞭子,它会走回正确轨道,继续努力向前。因为……”
“因为它前面有它很想吃的草。”嬴政笑了,“而百姓就是这只驴,律法中的好处就是草,律法中的处罚就是它身后的棍子。”
“聪明!”龙井鼓掌,“不过,此时变法不是时候,最好的时候,是你统一天下之后。”
两人相似而笑。
王贲觉得自己很多余,他很想问一问两位是否都忘了他还杵在这里呢。
“此次攻楚是谁?”龙井问。
“李信和蒙恬。”嬴政回答,“顺便,我让王翦告老回乡了。”
然后他将议事厅中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我虽然不知道二十万军对楚是否能赢,”龙井从他怀中离开,狠狠给他一板栗,“但是我知道你又需要再教育了!说,是不是因为连攻下两国让你骄傲自满了?虽然我也挺骄傲自满的,但是,我好歹还清楚,王翦将军的话不可不听。他那二十多年的战场对敌经验不是白混的!”
而这一次,嬴政却硬气起来:“那又怎样?他一张嘴就要我全国的力量,难道,我大秦要攻打一个小小的楚国,还需要压上所有,才能赢?楚国它有什么资格!”
“当年楚国人传唱什么‘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就足够让人讨厌了,如今王翦的想法,让我更是厌恶!”嬴政冷笑,“楚国它有什么资格值得我大秦如此兴师动众,加倍严防?龙井,你不要以为我一直对你妥协,你就真的能爬到我头顶上去!”
龙井闻言,怔了一下,继而起身:“王上,您说的对。还有,末将……不,是草民突然想起今日已被王上罢官,草民这就离宫,回自己的府邸去。”
他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干净利落。
“你——”嬴政气急,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又来了……
他怎么可以,上一秒还能窝在他怀中同他商议朝政,甚至义正言辞的打他,而下一瞬,便抽身离去,仿佛随时可以将自己遗弃?
“龙井,你有本事就走,远远的走!再也不要回来!”他大喊。
龙井身形一顿:“好,我走。我说过,若我走了,你是找不到我的。”
“滚!”嬴政暴怒,将龙井天天抱着睡觉的名曰抱枕奇怪条状物猛掼于地。
他回头,颓然的坐下,却看到了在一旁很久的王贲:“王将军?你还在?”
“我……末将刚刚打了个盹。”王贲立刻说,“啊,这里是怎么了?对了,大将军呢?”
嬴政盯着他看了良久:“无事,你下去吧,即日出发去新郑。”
“诺!”王贲立刻说。
嬴政待他走后,终于忍不住,捡起了那抱枕:“不过是一句气言而已,你怎么可以……只因我一句话没有顺着你,就立刻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看到那么多地雷,终于还是良心不安决定加更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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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这一年的冬天,秦国下了大雪。
秦国年轻的王,仿佛也被这严冬影响,脸上堆满了严霜。
“多少日了?”他问近侍于木亮。
于木亮低下头:“回禀王上,大将军已然未曾上朝十四日了。”
“我没问你他的事情!”嬴政外厉内荏的吼道。
于木亮早已摸清主人的秉性,只继续道:“哦,据说,昨日大将军去了咸阳有名的倡家。”
嬴政终于忍不住看向了他。
“而大将军昨夜仿佛并未回府。”于木亮继续说,“或许是安置在倡家了。”
嬴政终于忍不住:“来人,备马!”
于木亮爽快的应声而去。
“于大人,这是怎么了?”路过的侍者见他满脸笑容忙问。
“心头喜悦啊,”于木亮笑了,“指不定,王上的脾气又要变好了。”
“啊?”
“大雪将停,哈哈哈哈!”于木亮一面说一面急速去了。
大将军府邸,龙井揉着发胀的额头,思考着昨日昌平君与他所言。
“来人,备马,去昌平君府!”他终于决定,无论是龙潭还是虎穴,都要去闯一闯,看一看昌平君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昌平君府邸。
昌平君今年已快四十,生的气宇轩昂,更要紧的是,他的确是个有才之士,为秦国做了不少实事。
此时,他看上去却苍老多了,眼下还挂着青黑痕迹。
龙井见到他时,心头便是一紧,总觉得,昌平君身上好像出了什么不好的变化。
“芈公子!”昌平君迎了出来。
“昌平君昨日见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龙井开门见山直接问了。
“芈公子既然愿意来见我,想必也认真想过了我说的话吧,‘梁园虽好却非久恋之乡’。”昌平君充满希翼的问。
“恩。”龙井胡乱应道,“你是怎么想的?”
昌平君并不觉得他说的这般不客气有什么不妥,因为他自己下了这个决定后,也是如此心神不宁。
“秦国大王要攻打我楚国,”昌平君叹息,“你怎么想?”
“秦国大王?”龙井尽管很不想承认,但到了此刻,他终于不得不正视,昌平君要叛秦的可能。
“是!”昌平君说出这句话后,反倒是镇定多了,“我欲请公子同我一起回到楚国,卫我大楚,抵抗秦国。”
“我以为在秦国近四十载,昌平君应当放下了。”
“怎么放得下?”昌平君摇头,“我是楚国先王的庶子,当今的楚王是我的侄儿。我怎么放得下?”
“你放不下,所以要回到楚国,纠结楚民与秦军对抗?你可知如此一来,多少百姓要死在这无谓的抵抗中?”
“什么是无谓?”昌平君笑,“我可以容忍秦国灭任何国家,但楚国不行。”
“楚国迟早要覆灭,国主无能,我虽为楚人,但我全家都死在楚国饥荒之中,而这一切,又是因为楚国官吏政治腐败,导致百姓灾年无依。”虽是胡乱编造的身世,但龙井仍是讲的十分‘真情流露’。
“关于这点……”昌平君怔了一下,“是楚国王室的错,但你不能因此便觉得我大楚应该被灭!毕竟我们血液中都流淌着楚人的血。”
“你错了。”龙井看向他,“秦统一是必然,你何必螳臂当车?”
“我……”
“百姓何辜?如今秦王如何对韩赵两国遗民你是看在眼中的,说句不该说的,这两国遗民如今的生活,比韩王赵王尤在时好了多少?”
“我……”
“百姓其实也不过是想活的安宁罢了。我前段日子还同阿……同秦王说,秦国律法应当适当宽松一点,王欣然应允。你说,难道这样的秦国还抵不得楚国?”龙井步步逼问。
“你说的都对,”昌平君最后无奈道,“只是,有时候,身在其位便要谋其事。我虽然知道,却不能不回去……你是不会回去了对吧?我本来还以为,有了你神奇的手段,说不定对上秦会多出几分手段来。”
“这一战,我不会参与。”龙井说,“我已经被罢免了大将军的职位,可是我仍想说,若秦依旧暴虐,遗民自会反叛,而今,秦已开始仁政。你真的忍心楚民再受战火摧残吗?”
昌平君一怔,继而苦笑:“道理我都懂,只是,有些事,我明白,却不能不做。”
龙井离开昌平君府邸,心情却十分沉重。
说实话,他不太懂,昌平君分明是自幼被楚王舍弃,送至秦国长大,可为什么他却要回去,为了他自己都觉得不能实现的事,而赌上自己,和别人的性命?
又想起嬴政对其他国家天然的敌意。龙井暗自摇头:难道这是一种根深蒂固,时代遗传,只属于这个时代人特有的骄傲?
他果然难以理解。
下牛车,便要进府。
“公子,”守卫低声道,“王上在里面等了你许久。”
龙井一怔。恍惚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