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嬴政还在同龙井同看一副山河社稷图。
这里的山河社稷可不是什么花、鸟、人的水墨画,而是一副地图,上头标注山川河流,以及秦国周边接壤的国家。
说实话,对于吕不韦这个人,嬴政其实觉得很难说是恨,还是什么。
他年幼时,常觉得吕不韦心怀不轨,因此十分仇视。
可当他越发长大时,却越发觉得吕不韦并没有做错什么。商人逐利,若无利益,又为何要巴巴的来救赢异人?所以,尽管吕不韦谋国让嬴政十分痛恨,可到底,吕不韦并不欠他什么。相反,当年若无吕不韦,他说不定连秦国都回不了。
所以,他对吕不韦并没有太多的仇恨,毕竟,吕不韦从始至终都没有必须对他好的理由和责任。
无论如何,人死如灯灭,他还是该去看看。
嬴政下定决心,带着龙井便去了吕不韦如今被囚之地。
嬴政囚禁吕不韦之时,之时将他府中之物尽数让人搬了来,是故这地方看上去依旧繁花似锦,并没有破败。
进前,便听到凄厉的喊声和辱骂。仔细听时,却是吕不韦的儿女在为能分多少金帛而打闹,他们却也不想想,即使金帛都分了,他们这一生也离不开这里,要了又有何用?
吕不韦一生精明无比,生子却没有一点他的风范,不仅愚蠢更是无能。
嬴政在守在这里的军士带领下,去了吕不韦的卧室。
吕不韦横尸在榻上,也没有人照料一下。身后很是凄惨。
“我当年一直将恨他当做我全部的力量,然后更好的伪装自己,”嬴政感叹,“但其实,现在想来,他也没有什么错,不过都是身在其位谋其政。我是秦王,自然要拿回属于我的权利。可他是商人,这权利是他投资得来的,他自然不肯放弃。”
龙井在一旁听着。
“我曾经的目标是让阿父知道吕不韦是个坏人,”嬴政轻笑,“可是,阿父到死也认为吕不韦很好。我后来的目标是要从吕不韦手中夺回属于我的权势,然后我得到了。他现在死了,我突然发现,原本他其实也很可怜。”
“我想起我的阿母,”嬴政笑,“她不愿见我的时候,我就回想当年在赵国是有多快活。她有多爱我,可是想了好久好久,突然有一天我想到了一件事:阿母其实从来没有爱过我。当年在赵国,我只要用生病不想吃东西,还可以给家里省点吃食做借口,她就欣然应允我所有事。阿父或许还爱过我,毕竟当年我偷偷出府,他怕我没了性命,还狠狠地打了我。可到后来,他宁愿期待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也不想再看我一眼。因为先祖的一句,他是弱主。”
“你看啊,我这一生,父母都觉得我罪该万死,相父将我当成傀儡,只为独掌大权。蔡泽同我说,王者之命本就是注定寂寞的,我当时想反驳他说我不想做什么王者。但我发现,其实那是假的。我想要做王者,但我又害怕寂寞。”嬴政苦笑,“我现在看到吕不韦,我就想到我自己。”
“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死了,我的王后和子女都在吵嚷不休,为了争夺我留下来的东西,为了争夺王位、封邑。而将我也这样弃到一旁?”
龙井终于忍不住:“不会。你不是吕不韦。”
嬴政抬头看他。
“你看,吕不韦那么胖,你身材比他好多了。”龙井说,“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在乱说什么,但是总之,我在你身边啊,不管别人怎么做,谁敢不管你,我就先杀了谁,而且,他们不管你,我肯定是要管你的。反正,你别难过了。”
嬴政看向他,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你别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能不能换个表情啊?”龙井问,可发现嬴政依旧没有回应之后,他只能退了一步,“好吧,我来给你讲个笑话。你听完了心情大概会好一点。”
龙井清了清嗓子:“那,我问你啊,从前有个人他很胖,大家都叫他胖子,后来他死了,你猜别人怎么叫他?”
嬴政依旧面无表情。
“败给你了,”龙井闷闷不乐,“我告诉你答案,大家都叫他死胖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龙井说完自己先笑的前仰后合,好一会儿,他才看向嬴政:“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日,嬴政只是看着他,看他讲着什么香蕉脱了衣服把自己滑到了,花卷馒头和面条打群架,还有个什么豆豆天天在被打的事。他根本不知道,香蕉是什么,花卷馒头和豆豆又是什么东西。可他什么都没问,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龙井自己笑的满地打滚,笑出了泪,然后一遍遍的问他:“是不是很好笑啊?”
后来,龙井笑累了,竟在回去的马车上睡着。
鬼使神差的,嬴政靠近他,在他听不见的时候,却给了最慎重的回答:“恩,很好笑。”
秦王政九年七月,六国联合向秦出兵。
大将军蒙恬率军攻打魏国卷城,杀敌三万。
大将军芈井攻韩,取十三城,将军王齮老死。
大将军王翦攻占畤城。
大将军王贲率军攻魏,占领酸枣、燕城、虚城、长期、雍丘、山阳等二十余城。
这场战争持续到了第二年的元月,六国联军分崩离析。结束了妄图趁着秦国还未发兵想占便宜的妄念。
秦国开始休整,而在此时,善于乌龙自己,福利他人的韩国,又一次出动了。这一次,他们派来的是水工郑国。
郑国抵秦这一日,烈阳高照,嬴政于殿上,见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足蹬草鞋而来,手中一支铁杖,面色黝黑,风尘仆仆,宛若爬山涉水而至。
他不由得笑道:“先生是未雨绸缪?”
郑国躬身,很是不情愿:“这不过是我门行止法度,无关天气。”
嬴政这才重视了起来:“先生是墨家之人?专农事?”
郑国回两个字:“水工。”
嬴政早已知道他的来历,更知道,他是在韩国治水,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韩王嫌弃他劳民伤财,就将他送来用作‘疲秦’,让秦国在治水上浪费时间,无暇攻韩。
原本嬴政并不想召见他。可在听这信息的时候,龙井却说了句:“如果真的是个人才就好了,什么劳民伤财,韩王简直是个白痴,他不知道要想富,先修路么?阿政,你说这郑国如果治水治的好,我们到时候就送个匾给韩王怎么样?恩,上头就写四个字——‘你是好人’!”
“郑国乃韩人,岂会真心为我们做事?”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啊阿政,”龙井当时笑的眉眼弯弯,“他是人啊,是人总有弱点,你看韩王那么笨,将他当个累赘往外推,他要是真有本事的人,肯定希望自己能一展报复……”
“他是韩国人,岂会真心……”
“阿政!你要记住,咱们要统一天下,到时候天下都是秦国人。算了,反正你要记住,你绝对不能有什么国家之间的偏见,不要觉得秦国人就是比其他国家高一等,懂么?”龙井认真的说,“这样,才能让天下人真心臣服,才能真正的消除隔阂。算了,你只要记得按照我说的做就好了。”
想起这些,嬴政不由得勾起唇角:“先生远途而来,本因休息几日,可是我大秦的确需要能治水的人才,我大秦拥水历年皆有大旱之患,使得千某良田尽数荒芜,百姓全靠其余郡县救助。每每想起此时,我便寝食难安。可惜我秦国却无治水之人,今遇先生,实乃幸也,只不知先生此前治过何处水?”
郑国此时也严肃了很多,他原本心头的不快不知不觉消散了一些。态度便也好了点:“引漳灌邺十二渠,吾成后六渠。鸿沟过大梁。汉水过郢通云梦。”
嬴政一惊,原来这郑国真的是个大才!
引漳灌邺,乃魏文侯时的邺城令西门豹开始的庞大治水工程,一直到魏襄王之世的邺城令史公方才完成,历时四代百余年,先后修成大渠十二条,魏国河内由此大富。鸿沟则是魏国开凿的一条人工河流,引大河从大梁外南下直入颖水,全长三百余里,历魏惠王、魏襄王两代近百年修成,南魏北楚不知得利几多。汉水过郢入云梦,则是战国中期楚国的最大治水工程。白起夺取楚国老郢都之后,楚国都城迁往云梦泽东北岸建立仍然叫做郢都的新都城,引汉水过郢而入云梦泽,使郢都水路畅通。如此三大治水工程尽皆惊世沟洫,任能领得一项都是不易,只是这郑国能领得三项,为何竟不闻此人之名?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大将军出现很多次,但是大家要知道,只有龙井一个是统领全国兵马的大将军,其他人都只是被尊称大将军而已!!!
☆、第 43 章
“水工无虚言,”仿佛是看懂了嬴政心头所想,坦而言之,“我为水工,素不治役,惟踏勘沟洫水路、攻克施工难题,故工程之名皆无郑国名号。秦王不知道郑国,元不足为奇。”
他说的很是潇洒,可嬴政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落寞。
嬴政想,他大概知道郑国的软肋在何处了。
“先生大才,”嬴政起身,下了台阶,“先生若不嫌弃,我将我朝中官吏可用者拟一名册,上注内容,送与先生,先生可先行踏勘我秦国水情如何。”
郑国却吃了一惊:“秦王……秦王不问若是治水需要多少人,需要多少钱帛么?”
“我只知道,这治好了水,便能让我大秦子民千秋万代受用无穷,我不求同引漳灌邺富贵,只求我大秦子民免离干旱之苦。”嬴政郑重道之。
郑国心头大震,一时间只乱了方寸,想着临行时韩王对自己的鄙夷,心头委屈莫名。他是韩国人,自然是希望韩国安好,可秦国的君王……
唉,若他是个秦人,便不至于如此纠结了吧。
“我知道韩国请先生来秦还为了劳秦之力。但是无妨,”嬴政道,“只要先生能够真真切切的治水,我尽数按先生所要,配足兵力。实不相瞒,我素来志愿便是统一六国,天下升平。但,若是能让我老秦人享得安乐,迟些也无妨。”
郑国此时心头羞愧无比。他是个耿直的水工,素来不知道争名夺利,更不懂如何唬弄了事,如今听了秦王推心置腹的一席话,心里十分难过。一时之间,原本想着到了秦国定要消极怠工的念头,竟荡然无存。
甘罗在一旁看得分明,便立刻上前拱手:“我拥水有百姓十万余众,这些,尽付先生。王上,我奏请封郑国先生为水利总侍,他的任何要求,我各部都需配合!”
郑国一阵恍惚,他在韩国治水多年,得到的是韩王的辱骂,到秦国不至一日,却成了水利总使,这是何等可笑啊!
嬴政点了点头:“丞相言之有理,各位觉得呢?”
‘丞相?’郑国一惊打量起这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少年来。
“在我大秦,素来以有才者居之,”甘罗很敏锐的发现了郑国的疑惑,他淡笑解释,“我国总领兵马的大将军芈井,今年也不过十九而已。”
郑国果然大惊。
“可大将军芈井,十一岁在边塞为兵卒,十三岁凭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千夫长,十四岁领五千人抗击魏国十万人,救助渑池,然而,毫发无损。十五岁独立驻守函谷关,且创新了练军之法。”甘罗轻描淡写的说道,“所以,他为大将军统领全国兵马,就连老将,也是十分服气的!”
郑国一边听着这小丞相讲秦国是如何的唯才是用,一边想到了韩国——重臣要么是韩王宗亲,要么是懂得溜须拍马的弄臣,顿感回天无力。
这样的韩国,能有多长寿命?
更不用说,秦国的君主一心想着百姓,而韩国的君王却在一心想着如何能得到更多的美人,如何能拿到更美的珠宝……
郑国忧郁了。
散朝回到后宫,龙井这懒货还没醒。
罢了,大概世界上也只有这家伙敢赖在自己的榻上呼呼大睡了。
嬴政倒也不急,随手抄起一本书翻看起来,过了会儿,龙井翻身揉眼:“天亮了?”
“天亮了,早朝都散了。”嬴政哭笑不得,“对了,我见到郑国了。”
“郑国?”龙井揉了揉眼,还迷迷瞪瞪的,“郑国不是灭亡了么?被当年韩国给吞并了。”
“我说的是那个水工郑国。”
“嗷呜!”龙井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怎么样,是不是真的人才?!”
“是人才不假,”嬴政说,“但是,其实这时候治水对我大秦来说并不合适。如果我们能征服天下,兼并各国就会有耕种不完的肥沃土地,到时候各国的俘虏都是用之不竭的人力……”
“阿政!”龙井跳了起来,“我都教了你多少次了,六国的百姓不是你的战利品!他们都会是你的子民。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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