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简恺铭存着闹事的意思,站在男人身后的伙计立刻欲上来将简恺铭推翻在地拳脚相加。孟廷熙见了,忙将一人拉住,说明简恺铭是自己的朋友,百般道歉作揖,并表示自己将赔偿酒吧全部的损失,好不容易才送走了铁青着脸,满腹愠怒的经理。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简恺铭缓缓从地上爬起,望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还没能站稳脚跟又欲跟上去。
“哗”的一声,孟廷熙操起半杯冰凉的红酒,干净利索地泼到了他的脸上。优雅的上品法国红葡萄酒,此刻奢侈地在他的脸上流淌,血液一般。却是冰凉,带点辛辣的味道,有些刺痛。他挣扎着要睁开眼睛却无济于事。
他俯视着趴在自己脚边的简恺铭,“你醒醒吧!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还知不知道你是谁!不就是和你父亲吵架了吗,你看看你自己这副德行,你从前的那些优点都到哪去了,我怎么连一点影子也看不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简恺铭!”
“孟廷熙我警告你你别管我的事!”他摇曳着傻笑,“现在所以人都看不起我!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恨他,一直都是,他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又知道我此刻的感受吗?我的生活你们这些人从来都没有切神感受过,你们凭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他的语气忽然轻软了下来。“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你知道吗?我不是废物……”到了后面喃喃的低语,分不清是哭泣还是醉酒乱语。
颓唐,狼狈。那是十八岁时的简恺铭。
“我知道,我知道。既然这样,那么我帮你好了,我帮你……”孟廷熙一边伸出一只手拉起地上的简恺铭,一边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一眼手腕的表。深夜。果然酒吧是离外面世界最远的地方,好像又错过了和魏檬约好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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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简恺铭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是否和他的某个朋友在一起。可惜的是,他的朋友那么多,我却一个也不认识,连能叫上名的也不多。家中突然遭遇这样的事,不知他是否知晓,不过,无论怎样他最终都还是没有回来。
离父亲的案件开庭审理还有两日了。
白天他们同我收拾好衣物和生活用品准备让我带着上路。他们都不说话,自顾自做着手中的事,仿佛对方不存在,整个屋子里漂浮着诡异的空气。自从父亲出事以后,母亲开始每日焚香。我时常见她在无人的时候在香台旁捧上一炷香,虔诚地举过头顶,口中杂碎地念一些什么,听不清楚,想必是一些对现状的祈求。然后插入面前的香炉,不管是否成效,总是一份寄托。哪怕每日带着泪,颤抖着也要叩拜。
潮起潮落,云卷云舒【4】
母亲替我安排好一切。这次我暂时独自去小姨家寄居,等这件事情的风波平息下来,她会去看望我,顺便安排生活以及住所。一切都已准备就需,今晚九点半的火车票。
我知道我要走了,离开,也是回归。回归到一个没有父母家人的故乡。从松洋岛到兰镇,我终于又将回到我来的地方。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晚饭后收拾包袱,父亲和母亲这这那那地帮我打理着,我在一旁生硬地看他们。发现母亲脸上的忧虑要比父亲的更多一些,而他们拥有同样苍老的脸,同样的神色,以及同样密布的皱纹。他们缓慢而谨慎的动作,似乎几日之间老却了十多年。
自简闻出事后,多日不能安眠。我们都一样。
我无力地侧倚着门框,看一对孤寂的年近半百的夫妇。在荧白色的灯光在落寞的身影。而他们曾经也繁盛一时。今与昔的对照,总是给愁苦的人更添愁绪。我缓缓转身去简恺铭的房间。
时至今日,他的屋子依旧是那样阴暗。窗帘紧闭,微弱的光线使得白日与黑夜同样暗淡。墙壁上除了粘着给自己立的白纸黑字的目标和计划,没有任何海报和其他的东西。堆满厚重书籍的书架在房间最凸显的一角,紧挨着的是他的书桌,桌上依旧堆满了书本。他的书总是那样多,新旧不一,且杂乱。书桌前是一扇宽敞的窗,从这里可以距离云层更近一些,可他总是习惯于拉上窗帘,让阴暗注入整个房间。谁能想到走在路上像太阳一样耀眼的简恺铭的书房,竟会是这样阴森闭塞呢?
我走近来,看见他的桌上一本厚厚的硬面本被压在一叠书的最底部,露出一个白色的角。止不住好奇,掰开上面压着的书本,才发现这是一本日记。因为长时间地挤压,地面的四边粘了一圈的灰尘,拿起来,开始慢慢往下落。全白色的封面,简恺铭也没有在上面做任何标记。我打开它,眼光随意地略扫。这是年龄不小的一本日记,然而可悲的是一页页纸上记录的,几乎都是关于他和父亲的争执——几月几日,星期几,事情的起因……
只有起因,没有经过,没有结果。结果可想而知。
母亲忽然在屋外唤我。
我无心地答应着,将日记小心翼翼地别在身后。父亲把一只背包递给我,我将简恺铭的日记小心地塞进去。我要把它带走。
看了看时钟,八点半。还剩一小时,我们开始准备出门。
我们到松洋岛火车站的时候。出乎预料的,人很多。天上的云层遮住了深蓝的夜幕,抬头看,望不见星辰,只有层层叠叠的云,轻纱一般笼罩了一整片天。寒冷的深天,大风在凶猛地呼啸。火车站周围树木很葱郁,树叶被风吹拂地飒飒不息,更惹人烦躁。
大约九点十分的时候我们开始进站,等候。父亲和母亲一直寸步不离守着我。
潮起潮落,云卷云舒【5】
简闻说,他真想和我们再多待一会儿。
九点三十分,途径松洋岛和兰镇的列车终于在我们面前减速,最后缓缓停下。拖着行李箱的人们开始匆忙地在站台上走动。父母在我耳边不断地重复着“路上小心”之类的话语,我在上车之前依依不舍得和他们告别,要他们答应如果再见简恺铭就把一切都告诉他,然后重新接纳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并叮嘱父亲要试着把一切看淡。我似乎更像个老者,耐心地叮嘱我沾巾的子女。
我成功地登上了预定的火车。
火车内的人多得超乎我的想象。座位几乎坐满了乘客,而站着的乘客几乎也遍布了各车厢。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父亲知道我喜欢那样的位置,所以特意帮我留意。车内没有开暖气,但并不寒冷,人潮拥挤,我甚至看不见距我一米以外的人。车厢内不断地飘过各种异怪的气味,让人联想到肮脏的或是馊坏的食物,还有怀抱着的孩子毫无缘由的哭声。勉强蜷缩在座位上。
于是探头看窗外,无声的村庄和土地从我的脚下飞驰,黑暗,还是黑暗。什么都不可见。
车厢内明晃晃的白炽灯照的人睁不开眼。索性闭上眼睛,一面忍受颠簸和拥挤,一面听火车与轨道摩擦发出的骇人的响声。怀揣着我的包袱,想象着我正在越过千里路途,离开我的父母,跨过岛周围的一片海域,蔚蓝的海水在脚下,而我漂浮着从这片海上悠悠远去……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想,慢慢入眠,无了意识,耳边不时传来乘客的闲聊声。睡眠,这是我很久不再有过的感觉。火车的轰鸣在耳畔。还有灵魂深处的歌声“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天堂,原来应该不是妄想,只是我早已经遗忘,当初怎么开始飞翔……”渐渐地沉溺。
凌晨天还漆黑的时候,因为睡姿不适,迷蒙地醒来。感觉浑身酸痛,难以动弹。人群依旧密集却安静了许多,大部分乘客已经入眠。我没有办法再一次睡着,开始感觉到寒意,伸手在包里摸索,触碰到一个生硬而冰冷的东西,才想起是简恺铭的日记。借着列车内并不很亮的白色的灯光,只是想惯性的失眠时光,取出日记本来漫无目的地随手翻看。
雪白的纸张,配着简恺铭黑色水笔镌刻的清秀字体,明晃晃地刺眼。我双手抵住太阳穴,抬头的时候,在拥挤的人群缝隙里,恍惚间,很巧合地见到一红发少年从挤满姿态各异的乘客的过道上蹒跚而过,因为人群太过拥挤。我看见他的侧脸,只是短暂的几秒甚至是一瞬,那一瞬我着实惊讶。因为这个人看上去和我离家出走的哥哥简恺铭是那样相似。我很想叫他的名字却始终不敢发出声来。怕扰了周围睡梦中的人,也怕认错了人。
大概我还没有完全清醒吧。那个少年一定不可能是简恺铭。现在的他,大概还在松洋岛的某个角落吧,也许在某家餐厅里和别人吃饭聊天,也许因为没有带行李而勉强挤在朋友家的屋子里,也许他遇见的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已经找到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了……眼前的少年看上去这样颓废与放荡不羁,简恺铭却很爱干净,几乎有些洁癖,他爱穿整洁白色,他不爱把头发染成刺眼红色。他们虽然外表很相似,但气质却一点也不相同。
潮起潮落,云卷云舒【6】
他们只是太过相似,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我不敢置信地盯住他,直至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又或者,这只是我太过挂念简恺铭而产生的幻觉吗?
在车里反反复复浅浅入睡又醒来,看见窗外时黑时白,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终于火车在次日下午五时许抵达兰镇。此时的兰镇,这片土地正笼罩在连绵的小雨当中。天浅浅的蓝,又像灰尘的颜色。不像傍晚的天气,让人不禁想到黎明时的天色。
提着包袱艰难地下车。冷雨一直在落下,树木凌乱的叶子像是在雨里抽泣,出了火车站我站在某个角落打电话给母亲报平安。一旁停满了守株待兔的车夫,他们随意地用雨衣遮住身体,看见乘客走近便上前热情地问候。风掀动衣角,阴雨盖不住喧嚣。
母亲的单薄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听得出她的声音里又多了一些憔悴,但此刻在我听来却是都顾不上这些的温暖。她告诉我小姨已经收到消息很快会到火车站来接我。我说知道,问她父亲如何,她平静地答我说还好。然后淡淡地叹息,我亦然。
“别担心,会没事的。”我说。
后来我听见我的母亲在那头笑了,低低地几声,也许是隔得太远,听不出她的心情。
挂了电话,我走几步。包袱那样重,我才意识到要托着它行走是多么困难的事,因为压强过大双手被粗糙的离手映出粉色痕迹。我从口袋中摸索出一颗薄荷糖来,送入口中,冰寒的辛辣的,顿时凉沁到心里,神经麻木起来,有些许混乱。站在原地等候,木然地看远处楼房的顶端,同时回想起无限多的旧事。看到这个被阴雨笼罩着的兰镇,心里还是讶异的。眼前的兰镇已经不似当年,林立了不少看起来不错的楼房,兰镇添了许多城市建筑,形如外婆家简朴的石屋都已不在,串联起小镇碧绿河流已被填埋,长着果子的果树不知被移到哪里去了。陌生的熟悉感,这场细雨似乎把我对这个小镇的记忆洗刷得干干净净。
好久不见了,兰镇,我终于又回来了,一个人。
我沉默看着眼前的景,无比陌生。只有很远处,视线尽头的古老残屋一直立在那里。这些年雨打风吹,它依旧没有移动过一寸,只是更加苍老了。那座很古老的屋子,断垣残壁,破旧不堪。小时候我听外婆说,它的年纪比这个小镇的年纪还要大,它是很久前在这里居住的人搭建的屋子,后来它一直伫立在那里,不曾被人移动过,久而久之兰镇土地上的人们一拨接着已拨地诞生,腐朽,离开,而那座老屋一直在原地,无声地见证着这一代代人的生老病死。它几乎成了兰镇的灵魂。破旧而斑驳的铜门无人理会,它迎着一年四季的冷雨,一遍一遍被刷洗,显得空洞而清冷。
古屋后面有一大丛栀子花树。每到夏天的时候,路过的行人总会不自主地嗅到它诱人的气味。绕过古屋去,看见耀眼的白色,烂漫的栀子高过头顶铺盖下来,一大朵一大朵盛开在枝头,像是顶起了一片天。娇羞却妩媚。衬着绿色的叶子,一清二白,看上去就叫人清爽许多。在古屋后边偷偷摸摸地摘花的有,也有光明正大地摧残的。人在美好而没有归属的事物时,总忍不住要据为己有。
只是可惜了如今在冬日,怕是不能看见昔时的栀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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