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秘书再偷瞄一眼,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真是蓝颜祸水,威力太大了。
“还有事吗?”
沈秘书从神游中惊醒,急忙说道:“哦,罗董,桔梗花准备好了,下午要为您备车吗?”
翻着文件的手一停,时间一滞,空气一凝,室温更低了。
沈秘书偷偷抬眼,罗董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可是整个身体都如同被定格住,连呼吸都听不见。
心里不禁好奇,每年的今天罗董都要准备一束桔梗花,然后一个人开车出去,一个下午都不见人影。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散漫不羁的罗董这么上心?
“停在停车场就好。”半晌,声音平静响起,纸张翻阅的沙沙声继续。
“是。”沈秘书止住好奇,退出办公室。
罗恒合上文件,沉寂片刻,伸手打开右边第二个抽屉。
深褐色的日记本静静地躺在里面,起毛的边角证明了被翻阅的次数。
修长五指拿起,轻柔小心。
翻开封面,摩挲着第一页右下角的签名,灵动飞舞,优美的字母。
Catherine。
五指收紧,指节泛白,曾经被两个人频繁问到,认不认识一个叫凯瑟琳的女孩。原以为否定的答案后来显得如此可笑。
凯瑟琳,为什么没有告诉人告诉他,她还有个名字叫做任任。
任任,纯净羞涩的精灵,那年秋天的邂逅。
铺满落叶的街道,阳光透过枝叶洒落,骑着单车的学生成群嬉闹而过。白色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圈,长发飘扬拂过手心,灵动的大眼纯洁得让人不忍直视。
“你是神明吗?”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脸在他怀里高仰,嘴角的笑容香甜如蜜。
脚下散落的画稿随着落叶在空中飞扬,带起一阵油彩香。
“我是任任,你长得真好看。”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突然闯入他怀里的精灵。
罗恒温柔注视着本子里他的小头像,嘴角浮起微笑,其实你已经偷偷关注我很久了吧,任任。那个意外的碰撞一定偷偷在你心里排演了好几次了吧。那时微红的脸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兴奋吧。你每次都说是在画风景,其实是在偷偷画我吧。
你这个,傻子……
蓦地,心底涌起一股酸涩,蔓延到眼底,一发不可收拾。
真正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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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斜照,林木高立。
桔梗花映着照片,甜美的笑颜更加艳丽。
罗恒手指抚摸着她的眉眼,眼里闪过疼惜。
那时见到她时,已经消瘦了很多了,总是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她经常在那个公园找到他,然后在附近架起画板,不时用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偷瞄他。
其实他都知道,每次在草地假眠她会悄悄走近,好奇地用手描绘他的脸;每次走在那条街道上,身后都有她跟随的脚步;每次他对她微笑,都能看到她眼里的故作镇定,孩子气地皱皱鼻子。只有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小心翼翼地接近,有点点胆怯。每当这时他总是会背对着她嘴角止不住地弯起。
他一直以为她是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小女孩,却不知那时的她经常陷入抑郁绝望的心境,忍受着病痛对她精神的吞噬。
她在母亲死后低迷期里给予他最大的温暖,让他度过最迷茫地时期。可是当他心伤痊愈,看到纽约摇摇伸出的手,他毫不犹豫地离去。他曾经想过和她道别,可是始终见不到她。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知道电话,不知道住址。原来他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心中的失落不过一瞬,那些都抵不过多年复仇的决心。
可是却不知那时的她正彻底陷入绝望,爱与恨时刻撕扯着她的灵魂,真相、身世只有她一个人承受,在黑暗里,在角落里,无力地看着自己无休止地沉沦。
那场大火轰轰烈烈地烧了一夜,照亮了旧金山的那片天空,凄厉如血。
而他在纽约的高级会所里歌舞升平,香车美女,灯红酒绿。绚丽缤纷的天花板遮住了整个视线,始终看不到那片天空,看不见那个精灵正在一点点消失,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那个身影。
她是恨他的吧,因为他也恨自己。
身后传来脚步声,罗恒收起情绪,站起身,对着来人点点头,就走到一边。
细细的底语,伴着风飘散而去,山上野草形成浪潮,来回摇摆。
罗恒突然就想起那张画,他站在草原里,半身高的野草缓缓摇晃,衣领飞扬。他仰着脸遥望着天空,阳光在他脸上镀上一层光晕,嘴角的笑容和煦温暖。
其实他从来没有那样的笑容,自从被罗家流放到美国,他就慢慢变得没有温度。他亲眼看到罗家的无情,亲眼看到周遭的人情冷漠,亲眼看到母亲被粗壮的房东老板压倒在身下,亲眼看到母亲大着肚子被房东太太赶出家门,看着母亲在简陋的诊所撕心裂肺血流如柱。
他的指甲深陷掌心,牙齿咬破嘴唇,浑身战栗,但仍是睁大眼睛目睹这一切发生。他反抗过,求饶过,挣扎过,绝望过。在那些个黑暗的日日夜夜,他在肮脏的墙壁上刻下一个又一个名字,每一笔都是他的仇恨和屈辱。他发誓他会站在高处,要让那些人摇尾乞怜,践踏他们的自尊自傲,直到他们灵魂破碎。
他要变强!
当他抱着手里柔软弱小的一团,脚下跑得飞快,仿佛身后有魔鬼追赶。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和着婴儿的哭声响彻街道,黑暗中只有他无止尽地跑着。
他要变强,他要变强,不能再有拖累,所以,所以这个孩子……
“最近还好吗?”
罗恒转过身看着面前平静的脸,这个女人始终是淡然的神情,眼里一如既往的幽深,她怎么会和任任成为朋友的?
“就这样过着。你呢,听说最近你又让陈子衿焦头烂额了?”
堇色双手覆在腹部,淡淡一笑,说道:“不过是怀孕了,他穷紧张罢了。”
罗恒微微挑眉,看着她眼里闪过的温柔,勾起嘴角说道:“真是恭喜了。”
堇色点点头,盯着他说道:“我刚才也跟任任说了,相信她也一定很高兴。你呢?什么时候能走出来?”
罗恒移开和她对视的视线,淡淡说道:“不需要,这样很好。”
堇色叹息道:“原本只是为她不甘心,想让你记起她,想不到你……”
罗恒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平静说道:“如果记不起她,我才无法原谅自己。”
堇色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往日的放浪不羁收起,其实心底是面目全非的伤痕吧。任任不愿告诉他真相就是因为知道他心里的苦,了解他知道真相后一定会痛苦,让他身上背负的更多。其实这世上最了解他的就是任任了吧,罗恒表面放浪无情,心里对情仇却是分明深刻,他对任任的亏欠终是会伴随一生吧。
“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罗恒看了看不远处的陈子衿,扯起微笑,眼角微挑,笑道:“满月了我可要讨杯酒喝。”
堇色微笑点头,转身走去,经过墓前,撇过那束桔梗花,眼里一黯。
陈子衿扶着堇色,回头看一眼站立在墓前的身影,说道:“罗恒对凯瑟琳也不是无情。”
堇色沿着山路慢慢走着,对陈子衿的话苦涩一笑。
任任,你现在应该幸福的吧。他每年的静守和怀念是不是也说明他对你也是有那份不同寻常的情意在?他几年的清心寡欲是否是因为你放弃了那份暴戾?你是否在天上笑得狡黠,现在起码他在心里牢牢有了你的位置,无人能动摇。
人们认为桔梗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很少知道,其实它还有另一个含义。
桔梗花,无望的爱。
也许,只有死亡能让这份爱得以延续。
其实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那墓前如松柏的坚守,没有了世俗,旧怨,只剩下沉甸甸的怀念,肆无忌惮地滋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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