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要太难过。你不在家这两年,他爷爷奶奶是怎样熬过来的,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只要你回来,家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俺去打鸡蛋给你吃。”
“你不要弄了,我不吃。”
娘忙去打水给爸爸洗脸洗脚,爸爸一边洗一边和娘说家常。
俺在偷看娘给爸爸洗脚。一会儿,娘又找来衣服给爸爸换上。
太奶奶听到了,也连忙爬起来。爸走到太奶奶面前说:“奶奶,你起来干嘛。”
“真的是你回来了?奶奶天天盼,怕死了见不到你,就是想等你回来。”太奶奶直擦眼泪。
娘忙着给俺铺好床,让俺到另一个房间睡了。俺起床也没有和爸爸说话,其实心里却非常激动的,进屋躺在床上一夜没有睡着。
娘和爸说了一夜的话,可怜娘有好多心里的话要和爸说,这二年她流了多少泪,付出多少汗水。
第二天,俺很早就起来了。这天上班俺的心情非常好,总是笑眯眯的。刘阿姨感到很奇怪,问我:“盼盼,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要转正了?”
我压低声音对刘阿姨说:“俺爸回来了。”刘阿姨听了很高兴的说;“真的,你爸回来你们家就好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没有人的时候说说你爸,以后对人不要那么诚实。那些女人是害人精,没有一个好东西。喜欢你爸的时候,山盟海誓要肉都能割下来。我是知道的,那个女人就住在我们庄上,得不到你爸就让你们家也过不安宁。”
“谢谢你,刘阿姨,找个机会俺会和爸爸好好谈谈的。”
自从刘阿姨和俺说过以后,俺心里反复琢磨,终于有一天,俺说出来了:“爸爸,俺想和您说说呢。”
“什么事情,盼盼?”
当俺把刘阿姨所说的话和他说了一半,万万没有想到,他就大发雷霆,把俺训斥了一顿:“你知道吗?小孩子要知老知少。你能教训我?我们家还不兴这个。我这次说了,你要记着,老的再不好也轮不到你说。”太奶奶听到了,气着说爸:“你怎么啦,孩子说你两句就不行啦,俺看盼盼说得没有错。因为你孩子受多少罪。”
俺含着泪,憋着一肚子的气去找爷爷。
爷爷躺在床上正念古书给奶奶听,爷爷看俺吓一跳:“这么晚你来有事啊。”
俺把事情的经过说给爷爷听,爷爷听后夸奖说:“你说的非常有道理,以后就这样做。不要怕他,这是对他好,对这个家有利。当老的有错误女儿也能批评,你说他两句他还发脾气?俺们这个家任何人都可以说他。俺和你奶奶将来死就死在他的手里。哎,你娘一辈子没用,你们这些孩子都长大了,要用道理和他讲,要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应该对孩子负有责任,他是一个父亲。”
“爷爷你不要说了,他如果有一点责任心就不会到今天这样了。俺长这么大不知道什么是父爱,我们姐弟四个都没有得到父爱。”
“你们现在都长大了,其实你爸也没有什么坏心,就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是个软心肠子,听不得女人说好话,看不得女人流泪,他倒霉就在这上。”
听了爷爷这番话,俺深知这些年爷爷有多累啊!他的心灵受到折磨,都是为了他那不省心的儿子,直到现在他还提心掉胆的生活。
爷爷太不容易了。有段时间爷爷不允许爸爸给任何人看病,可病人来了,好话说了一大车,爸的心肠很软,听不了人说好话,说软话,就给他们看了。每天下班到家,俺看有病人心里就烦。担心爸爸又会碰到什么样的女人,再闹出事了。俺也很不喜欢医生这职业,太不卫生了,什么样的病人都接触。
有一次,来个女人看病。那个女人看人用眼角,她在和爸说病情时,无意用眼角看俺一下。俺马上用严肃的目光瞟了她一下。爸爸看俺站着,那女人拿着药方就走了。她边走边用眼角看着爸,好像还有话要说,爸也没有理她。从爸爸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有点怕俺,不像以前,根本不把俺们放在眼里,和女人说个没完。看着爸爸略有收敛的表情,心里乐滋滋的,俺这次终于赢了爸爸。
一天在下班的路上,依依在路边等俺。俺没有理他,因为俺觉得现在都大了,不能和从前那样在一起无拘无束相处了。俺着骑车也没有下车就走了。走了很远,俺回头一看,他还静静的站在那里。
俺天天忙于工作,感到很累。爷爷知道了,就去找厂长的母亲。没过几天就把俺调到前面的车间去了。现在工作很轻松,但是要上夜班,即使这样,俺知足了。
每当俺要上大夜班,娘就守在那里看着钟点,担心睡过了点。到新车间工作不到一年,那是一九七六年四人帮被打到了,下放的人员都返城了,俺们家也回城里了。当时俺也转正了。
二十八
太奶奶名字叫金宁,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时很少说话,可是家里什么事情都一清二楚,从她的表情上很难看出什么喜悦哀伤,她的内心世界好像是一个万丈深潭,让人高深莫测。她是一个富贵之家的小姐,是个很有涵养的女人。
太奶奶出生在一个富贵之家,奶奶的父亲叫金贵,河南安阳人,他从小父母双亡,家中一贫如洗,是好心的舅舅将其抚养成人,但颇受小气的舅母歧视。
金贵长大以后回到老家独立为生。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却古道热肠,助人为乐,替人办事,从来不惜出力流汗,更不叫苦叫累。村庄里如有红白喜丧,他总是乐意帮忙,而且专门找脏活重活干。
有一次,他本家的侄子办婚事,一大早他就去帮忙。中午时分,负责仪式的大知安排新娘新郎给长辈行礼,询问金贵在那里。这时金贵正在拉风箱,累得满头大汗。听到有人叫他,刚走到人前,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人说道:“那种人还要给他行礼嘞?不怕失身份嘞!”满心高兴的金贵闻此言,顿时心凉半截,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冲向前去扇那人两耳光,但冷静一想,俺人穷面无光,争那份脸面又能干什么。今天是本家侄子的喜事,争吵起来让外人看笑话,反说俺做大不正。于是在众人哄笑声中,低头走出了院门。金贵来到无人的空旷处,越想越气,对*喊:“想我金贵也是堂堂的五尺汉子,只因家贫人微,竟受如此侮辱,将来不出人头地,誓不为人!”
金贵想来想去,横下决心,出外闯荡。“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金贵憋着这口气,离乡背井到了济南。
金贵到了济南,举目无亲,跑几家铺子,人家都不需要伙计。一天,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一车生石灰运到,可无人卸货,店家焦急万分,实在走投无路的金贵二话没说,就主动帮忙卸货,当最后一筐石灰搬到屋里时,大雨倾盆而下,饿了半天肚子他此时也累得晕倒在地。店主见了感动不已,连忙用温汤喂,醒来的金贵已经躺在舒适的床上,从此成为该店家的伙计。
因得到店老板欢心,工钱也稍有照顾,诚实忠厚的金贵一干就是十年,稍有积蓄,他便来到徐州,自立门户,另起炉灶,开设了豆制品小店。由于精打细算,省吃俭用,苦心经营,生意日见起色。后来又进一步兼营打造银器生意,也很顺利。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光绪十三年,粮食丰收,粮价普遍低落,黄豆价格尤其疲软。金贵乘机购存大批黄豆,为的是给磨豆腐、生豆芽,制千张等备原料。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年黄豆竟成了紧缺货,价格翻了几倍。金贵相机将库存黄豆抛售,大赚了一笔钱。从此步入了金银首饰行当,且益发不可收拾。
金贵在徐州成了家,膝下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金家为了让子女成为识文断字的人,就单独请了私塾,什么《三字经》、《子弟规》、《四书五经》等,教孩子读了,后来金家信了佛,什么《心经》、《金刚经》、《华严经》等也教孩子念念。太奶奶是金家的三女儿,读书特别用心,对世道颇有见解。
太奶奶的两个姐姐挺羡慕荣华富贵的生活,于是在选择婆家的时候,一个嫁给了商人,一个嫁给了官人,唯独太奶奶不同,她认为有手艺的人,靠本事吃饭,虽然没有荣华富贵,没有万贯家财,但可以平平安安过日子,子孙后代也不会遭什么意外。
开始金家老爷对三女儿的志向很反感,认为三女儿没有出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儿,要出嫁,非富即贵,怎么可以下嫁到手艺人家过清贫的日子。父母也和她交谈了几次,可是女儿执意不改初衷。父母曾经托人相中官商之家的公子,可是她就是不答应。无奈之余金老爷感叹,人各有志,不可勉强,三丫头就是命贱。
太奶奶和太爷爷结婚以后,虽然龚家没有两个姐姐的婆家显赫,但夫妻恩爱,夫唱妇随,日子过得很美满。
清末民初是一个大动荡,大分化,大裂变的年代,两个姐姐家也发生了突变,大姐婆家商家破产,一败涂地,原来富能敌国,后来竟然败的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二姐婆家官家被搅进了党派之争,受人陷害,落了个家破人亡。哥哥也因清朝被废,被扫地出门,卸甲归田。还是在龚家的资助下,金贵一家才得以回到河南安阳老家安顿。
金老爷临终的时候,回想几个儿女的遭遇,感慨万千,还是三丫头有眼光,钱多有什么用,家境败了,什么都没有了。钱如流水,今天流入张家,明天就会流入李家,后天还会流入王家。人如流水,那些豪华住宅,你今天有钱有势就进来,明天无钱无势就出去,房屋依旧在,主人不见了。人既不可大富大贵,也不可大红大紫,高处不胜寒,物极必反。当你处于风头浪尖,千万双眼睛在盯着你,只有你处在低谷时,你才会盯住别人。
多变的家境,使太奶奶更加少言寡言,家里不管发生多么大事情,她总是埋在心底。奶奶越是少言,内心的压力也就越大,因为这不符合人性,也不符合生理要求,这更需要极大的忍耐力和承受力。
孙子出狱了,又是提前回家,尽管她的喜悦心情没有流露在脸面上,她还是那样平静,但是她悲伤的心灵仿佛得到了慰藉,她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看到未来。
每天晚上总要看到爸爸睡了之后,她才睡下。
每天早晨总是太奶奶第一个起床,她起床后,梳洗完毕,就是打开鸡笼,看看圈里的猪怎么样了,然后就是烧饭。
一天我们大家都起床了,可是看不到太奶奶了,爸爸到了太奶奶房里,看到她已经不能讲话了。见到孙子站在床边,流着泪,打着手势。爸爸连忙叫俺,赶紧去通知爷爷。
俺骑上自行车就奔跑了起来。不一会,爷爷就赶到了。
爷爷看了太奶奶的病情,问了爸爸一些情况,就为太奶奶把脉,一会儿对俺爸说:“中风,这是中风,很严重的。”
“看了症状,也把了脉,是中风。”
“那赶紧下药吧,这个症不能耽误时间。”说着爷爷就开了方子,叫大姐赶紧煮药。
“爹,这中风有两种一种是阴虚血瘀,一种是阳气旺盛,可是用药却完全相反啊。是血瘀就要用活血的药,要打通血脉,如果阳气旺盛就要用收敛下沉的药。爹,你说俺奶应该用什么药呢?”俺爸的提示,爷爷清醒了过来,爷爷原来见太奶奶的病急还就忽视这个关键的问题。
“是啊,同是中风却有两种症状啊,用反了药就会加剧病情甚至送命的。现在不忙吃刚才的药,我再把把脉。”爷爷吓了一身冷汗。
“赶快重新下药,这脉象好像变了。”爷爷把着脉,焦急的说。
“爹,我看还不如赶紧送到县医院去,没有仪器是分不出这两种症状的。”
“现在送医院来得及吗?再说像我们这样的中医世家,家人有病都要看西医,将来我们何以面对病人。”爷爷是全省有名的中医,把太奶奶送到县医院看西医,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就坚持要亲自治太奶奶的病。
“爹,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不是所有的病,我们中医都可以看好的,中医的特长是看内科,看妇科,看慢性疑难杂症。奶奶的病是中医最棘手的,可正是西医的擅长。西医通过仪器可以检测出奶奶的脑血管是栓塞还是破裂。还是看西医吧。”
“不行,还是自己看放心。”
就这样,爷爷用了三个时辰,换了六服汤剂,太奶奶断了气也没有喝上她儿子开的药,就离开了人间。
二十九
太奶奶的死,尽管全家人都很难过,但没有一个嚎啕大哭,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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