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唯一一次他这么近的触碰到林风的脸,掌心在细腻微凉的皮肤下几乎焚烧起来。
然后林风推开他,踉踉跄跄的从泥地里站起身,狼狈不堪但是居高临下,“可以了!——小菜鸟,恭喜你合格毕业了。”
黑暗里吴彬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恍惚间他又看到那一年夏天足以把人烤熟的金色骄阳,从南美热带雨林茂密的树叶间射到地面,在操场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斑斓的光点。
上个世纪末九十年代中期,南美亚马逊热带雨林深处的雇佣兵培训基地,由亚裔单兵作战专家叶莲开设的高危兵种培训学校。这座神秘的培训基地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为世人所知,它仅仅存在于少数官方机密记载、当地人口耳相传的流言、以及少数毕业生的恐怖记忆里。
这是一座全封闭式的无国界高危兵种培训基地,当时吴彬作为华裔英籍特殊部队的预备役队员,受英国政府派遣,成为这座培训基地的新生之一。
他隶属于九八届,经过抽签分配,被分往基地第十九区。他和其他五十九名新生一起吃过了基地提供的早餐,准备于两个小时后在操场上集合,接受新教官的训话。
吴彬至今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清早温度就高达三十八度,他和几个一同被派遣来的预备役队员一起吃过了早饭,准备去基地各处溜一溜。
这座培训学校占地四千平方公里,提供给学生日常训练用的区域共分为二十八个区,其中第十九区占地五平方公里,生活、训练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一条小河流弯弯曲曲的从十九区丛林中穿过去。河水清澈冰凉,河边上覆盖有大修建精致的植被,在这样酷暑的天气里无疑是消暑的大好去处。
美中不足的是,当他们走到河边上的时候,只见他们平时的位置——一棵巨大棕榈树下阴凉的石头平台——已经被人占了。占据这个绝佳地理位置的是一个四仰八叉躺倒在上边的东方少年,身边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和几只烟头,看上去他喝多了,正悠然自得的打着鼾。
“这人也是新生?吴,跟你一样是亚洲人嘛。”
和吴彬一样接受上级派遣而来、身为特种部队预备役队员的沃瑞克是个非常高大的英国人,说话声音洪亮,吼起来就像一只大熊。当他在你耳边说话的时候,你甚至会感觉耳朵被震得嗡嗡响。
吴彬点点头:“看起来是。”
“但是这个比玩具熊大不了多少的小家伙可比你好对付多了。”阿比走上前去,粗鲁的用靴子尖头踢了踢那个少年的身体,“喂!起来!小家伙!”
少年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继续打鼾。
吴彬拦住他:“另外找个地方吧。”身为同一个地方来的队友,他知道阿比这个家伙是非常好斗和逞勇的家伙。这人体重超过一百公斤,能一个人扛起小型车载火箭炮,背着一根巨大的木头能跑步三十公里。阿比和粗鲁但是生性豪爽的沃瑞克不同,在预备队里,阿比是个喜欢欺生、人见人怕的家伙。
果不其然阿比甩开了他:“嗨,你不懂,吴。第一次见面的新生在这里需要树立自己应有的权威,这里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要是你让这他们,他们就会爬到你头顶上去。”
吴彬耸了耸肩:“这家伙只是个孩子而已。”
“他可能不是十九区的新生,阿比,”沃瑞克说,“他没有穿新生的迷彩服,也没有佩戴学生号码牌。可能只是个基地工作人员罢了,在小家伙面前逞勇没什么意思。走吧兄弟们。”
他们向远处走去,阿比好像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在转身的时候踢了那个少年一下。
这一下正好踢到胃上,可怜这个单薄的东方少年突然跳起来,俯在地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刹那间酒和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混合物吐了离他比较近的吴彬一身,酸涩的腥味扑鼻而来。
无辜的吴彬跳去一步:“喂!”
少年揉着太阳穴,痛苦不堪的抬起头,低声用中文骂了句操。紧接着他看见吴彬,摇了摇头用一口浓重当地口音的英语说:“抱、抱歉……”
雇佣兵培训基地 一【完】
少年揉着太阳穴,痛苦不堪的抬起头,低声用中文骂了句操。紧接着他看见吴彬,摇了摇头用一口浓重当地口音的英语说:“抱、抱歉……”
吴彬拎着自己狼藉一片的衣角:“道个歉就行了?马上就要去操场集合了,这个样子可真丢人现眼。”
“得了吧吴,又不是娘们儿,谁盯着你看啊。”
“要不然把你的衣服脱给我啊沃瑞克?”
“哈哈,这可别。你可以在这条河里把衣服洗洗或怎么着,太阳这么大,一会儿就干了。”
吴彬骂了一句,脱下衣服往河岸上一坐。基本家务这些人都是会做的,在特种部队里的时候没人会伺候他们吃穿住行,向洗件衬衣什么的都是小事,只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少年捂着胃部咳嗽了几声,扶着树干慢慢的站起身:“刚才是谁踢的我?”
他抬起头轮番打量着三个人,细碎的黑发垂落在眼前,遮住了眼底锐利的光芒。他打量人的方式很少见,是从斜眼角里看人的,虽然个头不高,但是他眼梢相当吊,这样一个角度真正是居高临下桀骜不驯。
其实这个少年长得很漂亮,按鬼佬们的眼光看来,真是比小妞儿还细嫩。很多漂亮的少年其实都非常好斗,因为天生的心高气傲和必须用拳头撑起来的男子汉气概,他们通常都有一副漂亮面孔下的劲瘦肌肉,比起相貌普通的少年,他们更让人感觉到气势凶猛、争强好胜。
阿比皱起眉头:“是我,怎么着?”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问为什么踢我!”
他的说话声音比沃瑞克还大,阿比掏了掏耳朵,“因为你占了我们的位置!这个位置是我们的,下次给我记好了小家伙!”
少年向后扬起头避开阿比挥过来的拳头。大概是因为酒醉,他的动作并不那么利索,勉强避开了那一击,然后眯起眼仔细看清了阿比胸前的学生号码牌:“0098046号……我记住你了。”
“你最好记得牢一点!下次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否则老子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阿比挥拳一击,边上一棵拳头粗的小树喀嚓一声从中断裂,在空中摇晃了几下之后重重的倒在了一边。
少年痛苦的揉按着眉心,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因为是中文所以阿比并不能听懂,但是从少年的表情中直觉到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好话,他上前了一步,摞起袖子显出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吴彬听懂了,那句话是:我操你X。
他猛地站起身,湿淋淋的手一手拉住阿比一手拉住那个少年:“得了吧兄弟们!都省省!你们想在第一天就闹出事来?”
“这不管你的事吴,告诉我这个婊 子养的刚才说了什么?”
“不我不会告诉你的。”
“快告诉我!”
那少年抬起头,非常不耐烦的用英语吼道:“——FUCK YOU!”
一切都来不及了,阿比猛地挣脱吴彬,然后扑了上去。
阿比有着一拳打死一头牛的彪悍力气,而且一旦心血来潮就完全不计后果,是个非常可怕的人物。在这样的距离被直接击中的话,很可能会当场丧命也说不定。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吴彬一手甩开那个少年,然后用全身力气架住了阿比。沃瑞克赶紧冲过来抓住暴怒的队友,吴彬踉跄着退去了半步,拼命甩手腕:“靠,卡到了……阿比!你能不能少动点手?”
阿比吼叫着:“放开我沃瑞克!
吴彬回过头,对那个少年叫道:“快跑!”
少年在原地一动不动。
“快跑!”吴彬拉着他,急切的用中文说:“跟阿比斗你没什么胜算的,别逞强了,他们说十九区打死人都是不偿命的,快跑吧!”
少年还是没有动,但是毕竟喝多了酒手脚酸软,被吴彬带着跑了起来。沃瑞克用尽全身力气才架住阿比,阿比气坏了,大叫大嚷着:“有本事别跑,小鬼!”
吴彬强行拉着那个少年,连自己的衣服都不顾了,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往操场上有人的地方跑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接二连三的制止阿比,实际上以往在预备队的时候这种欺负弱者的行为很常见,每一个人都熟视无睹,他根本就不会这么好心的加以阻止,还带着弱者逃跑……
也许是因为这个少年太单薄太脆弱了,也许是因为这少年和他一样的华裔,和他说着同一种母语吧。
一直从十九区的树林里跑到教学楼的阴影下,少年猛地甩开了吴彬的手,扶着墙剧烈的呕吐起来。他好像并没有吃什么东西,胃里除了酒就是清水,一直到吐干了才缓过劲来,靠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你这样会失水的,”吴彬问,“要喝水吗?”
少年点点头。
吴彬跑去楼上的饮水机边上接了一杯温水下来,少年接过来,连谢也没谢一声,仰头就喝掉了。
吴彬不由得怀疑:“喂,其实你根本就不会喝酒吧?”
“……啊,会的。”
“基地里的酒精饮料是绝对禁止出现的,你从哪里弄来啤酒和香烟?”
“没必要告诉你吧。”
“别这么绝情啊哥们,好歹刚才是我们救了你吧。”
“那是你自作多情。”
吴彬一阵气绝。早知道就应该让这小子被阿比揍一顿尝尝味道!
“我走了。”少年把纸杯捏成一团,准确的丢进几米之外的垃圾箱里,“——记得马上去操场集合,不要误了新教官训话仪式。”
吴彬大叫:“喂!你吐了我一身,叫我马上光着身去参加集合吗?”
少年顿了顿,回过头来,黑发下冷静漂亮的黑色眼睛望着吴彬,眼梢高高吊起,在惑人的同时带着盛夏中绝对的冷冽意味。
吴彬几乎可以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你怎么这么烦”这几个鲜明的大字。
“离集合还有十分钟时间,足够你跑着去一趟后勤处,问他们要一套新队服。记得,是跑着去。”
少年转过身,丢给吴彬一个背影,接着扬长而去。
可怜的吴彬只得一边咒骂着一边进最快的速度跑去后勤处,所幸那些鼻孔朝天的基地训练人员并没有刁难他,甚至都没有问他要来干什么,一看到他跑来这里就立刻爽快的丢给了他一套新队服。
吴彬很想问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是来领装备的,但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多说什么。他匆忙道了声谢,一边跑着一边脱下上衣,以最快的速度套上新T…恤。
操场上的人已经陆续集合,六十个新生在副教官们的带领下分成五排站好,每一个都背着一个足有半个人高的装备包,穿着迷彩服,顶着炎炎烈日站得笔直。吴彬跑进队列,突然看到那个少年懒洋洋的站在队伍的尽头,他皱了皱眉,难道这人也是新生?
他绕了个圈跑过少年身边,用中文低声道:“快进队伍吧,副教官在盯着你。”
少年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不仅吴彬一个,很多队伍里的新生都以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单薄的东方少年。他已经不再是河岸上简单的衬衣牛仔,而是换了三层迷彩装,踏着军靴,头戴一个钢盔,虽然脸上涂着油彩但是仍然能分辨出精致美好的五官。他出现在这里就像是一个突兀的异类,一群狗熊中的梅花鹿,随便谁都能把这只漂亮的小鹿一脚踩扁了。
阿比捅了捅身边的吴彬:“这不是河边的那小子么,他也是新生?”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眼里骇人的血色已经褪下去了。
吴彬摇摇头:“我不知道。”
队伍渐渐安静下来。几个副教官一使眼色,为首的一个——大概是个头儿——径直走到那个少年身边去低声说了句什么,少年点点头,从队伍边上大步走到了台前。
“立正——!”
很多人一震,犹豫着站直,哗啦啦的喧闹了几秒钟。
少年背着手,在队伍前巡视了一圈,眼神比刀尖还要锋利,“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可能会奇怪为什么我站在这里,现在我告诉你们原因。”
他顿了顿,突然厉声吼道:“——我姓林,我是你们这六十个菜鸟的总教官!新来的菜鸟们,都他妈统统给我用性命记住林教官这个词!”
2。
队伍里一片哗然,嗡嗡声骤然响起。
“不会吧,这人是教官?”
“看上去真弱,跟娘们儿似的……”
“有没有搞错,我在教导部里看到教官的照片明明是个白人啊。”
副教官兜头抽了说话声最大的几个人一鞭子,大喝:“安静!安静!”
喧哗声勉强被压制了下来,吴彬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