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病房只有两步之遥,沈默菲却又停下了脚步。连清池背对着她,宽厚的肩膀似乎让她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她轻轻说了句:“谢谢你。”
连清池知道她在谢什么,以前觉得要让自己帮她是多么不可思议,可是现在,他却开始庆幸,庆幸自己偶尔的心软了一次,换来现在她的坦诚相待,不管是对孩子,还是对他自己,都只有更好。
他没答默菲的话,只是手上轻轻一勾,将她拉到了身前,半搂住她,在她脸上轻轻印下一吻,此时无声胜有声。
推开门,病房里竟坐了不少人,沈默菲一眼便看到了钟佑良,心跳快了一拍,下意识的就往连清池身后躲。
“连总!”张小白看到了进门的两人,大声嚷出来。她的这一声叫嚷,叫病房里其他人也回过头来。
连清池拉着默菲往里面走去,把手中的补品递给张小白,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什么时候出院?”
沈默菲原本是躲在他身后,他却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似地,反身搂着她,将她带到沈傲床边。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钟佑良与沈傲的朋友,也都知道默菲和钟佑良以前的事,此时见到默菲大着肚子和另一个男人这样亲密,不由得惊讶不已,以前只道钟佑良对不起默菲,可是现在看来——沈默菲的肚子已经这么大,分明是在钟佑良结婚之前就以和别的男人在了一起了!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张小白看了眼低着头不说话的默菲,又看了看眯着眼一脸莫测的连清池,朝沈傲说道:“哟,你看看,你的好妹妹又给你妹夫好脸色看了,我们连总还真是妻管严呀!”
沈傲斥了她一声:“别瞎说!”再瞥了眼钟佑良,后者竟一脸惨白,毫不避讳的盯着默菲直看。
“连总,你快坐,怎么还麻烦你特地接我出院呢,我这些哥儿们也都是来接我的……”
连清池打断他:“不麻烦,默默不放心你。”
沈默菲看了眼沈傲,朝他笑笑,刻意忽略他床边那一个伫立的身影:“他原本要上班的,怕我大着肚子不方便。”
连清池此时的表情才缓和下来,拉着她坐到了沙发上,一手搂着她的腰,十足的霸占姿势。
刚刚被沈傲抢白了的张小白忍不住开口:“默菲啊,看你老公多疼你,他大老板可是日理万机的。”
沈傲恨不得堵住张小白的嘴,平时这丫头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一点都不会察言观色,钟佑良那赤。裸裸的眼神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见,偏偏这丫头还要火上浇油。
沈默菲也觉得尴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连清池亲密原本就让她不适,何况,竟然还是在钟佑良面前。
张小白的话音刚落,却没有一个人吭声,病房霎时陷入了一阵安静之中。
不过几秒钟时间,众人都像刚缓过神来似地,纷纷站起身来向沈傲道别。钟佑良走在最后面,欲言又止的看了眼默菲,偏头见到沈傲鼓励的眼神,他慢慢走到她面前,问道:“默默,最近还好么?”
再听到他的声音,好像已经隔了几年一般,此时她却感觉不到以前那种痛彻心扉了,整个人都分外平静,竟然还能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答道:“很好,谢谢。”
她看到了他眼底的挣扎和痛苦,可是她只能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现在这个状况,她大着肚子,身旁就是她孩子的父亲,而他,无名指上已经套着另一个女人的责任了。
默菲偷偷瞥了眼旁边的连清池,这种状况并不是她想遇见的,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是因为钟佑良和她闹过一次,这次……她见到钟佑良,第一个感觉竟然是害怕他再和她吵架,果真年龄越大胆子越小。
连清池一直抿着嘴没有说话,见钟佑良迟迟不走,搂在默菲腰上的左手轻轻的抚了一下她的肚子,慢慢的说道:“多谢钟先生的关心,不过连某认为……柳苑才是你应该关心的对象,默默自有我照顾,不劳你费心。”
钟佑良闻言,只觉得一阵怒火汹涌的在他胸膛燃烧着,眼前这个男人,根本给不了默默幸福,他只是一个衣冠禽兽,花钱买了默默的身体和孩子,最后再毫不怜惜的将她踹开,他有什么资格说“照顾”?
可是……他突然觉得悲凉,因为他根本没资格指责连清池,他和他,哪里有什么本质区别?当初是他自己不坚持,是自己懦弱,不敢为了她破釜沉舟,甚至连挽留都不敢!
钟佑良望着眼前默不作声的默菲,心里针扎般难受,也许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糟糕,半年前,她瘦的皮包骨,脸上没有一丝健康的血色,神色间除了痛苦,似乎就只剩麻木了,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哪里还是那时的样子?丰腴红润,眼底流连着生动的神采,连清池说完那句话,他竟然没有在她脸上见到一丝不快。
就这样越走越远了么?她的心里,竟然这么快便容不下他了!钟佑良只觉得一股难言的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来,每多看她一眼,嘴里的苦味便加重一点,他闭了闭眼,再开口已经恢复正常:“好好保重身体,以后……我会照顾你,让你过得安心。”
沈默菲惊讶的抬起头,还未说话,钟佑良便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她收回视线,鼻头忽然有些酸,不为任何,只为这个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后盾而感动,虽然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接受钟佑良,但是他的那句话是真的让她震惊了,有哪个男人会接受一个为别人生过孩子的女人?可他却说要照顾她。
连清池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见默菲呆愣着一直望着门口,不由得有些气闷。钟佑良倒是好,竟然就已经开始打她的主意了!要让她过得安心?真是讽刺,他要是有那个本事让默菲过得好,就不会和她分手、和柳苑结婚,一个结了婚的男人,竟然口口声声和别的女人许下承诺?!
张小白此时终于看出点不对头了,有些尴尬的捅了沈傲一下,问他:“怎么办?”
沈傲叹了口气,朝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语的两个人说道:“连先生,麻烦你送我回家吧,好早些带默默回去休息。”
连清池点点头,站起来后又弯腰轻轻扶起默菲,牵着她往外走。
回去的车上,默菲发现,连清池对她动作依然温柔体贴,可是他和沈傲说话,和张小白打趣,却就是不理她!刚开始还未发觉,直到她扯着他的袖子问了两次什么时候去做B超,他都装作没听见,张小白再问,他竟然就回答了!
送完沈傲和张小白,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沈默菲瘪着嘴看着窗外,对他这样幼稚的行为觉得无语,她不过和钟佑良讲了一句话,他干嘛将火发到她的身上?!钟佑良说要照顾她,不论她答不答应,那也是生完孩子以后的事了,生下孩子……她与他就结束了,他难道还会在乎么?
下车的时候,连清池依然走到附驾来抱她。沈默菲故意“哎呀”叫了一声,一脸冷漠的男人马上皱起眉头,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见她脸上仍然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默菲听到他说话了,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这才发现被她戏耍了,轻轻松了口气,心里却恼怒起来,也不管她了,转身便走。
沈默菲关上车门,在后面“哎哎”的叫了他几声,前面的男人却越走越快,转眼间便消失在楼道里。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竟然有胆子耍他,沈默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同时……却也觉得心里有一丝丝的甜意,轻轻吐了吐舌头,她慢吞吞的往前走,才走不过几步,便见到刚刚走远的男人居然又朝她走过来。
见她一脸又惊又喜,连清池咳了一声,板着脸斥她:“没轻没重,小心孩子!”
沈默菲“噢”了一声,主动抓住他的手,感到自己脸有些红,将头低得不能再低,见他一直站着不走,似乎视线也一直在她身上停留,她咬了咬嘴唇,拉着他便往前走去。
第三十七章
怀孕八个月时,马上就要到农历春节。连清池一定是要回家过的,王阿姨也有自己的家人要团聚,沈傲自然要和李菲一起过,于是沈默菲每天都开始焦躁起来,有一种世界这么大,她却无处容身的感觉。
连清池问她时,她说会和沈傲一起过年,他见她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也就没有怀疑,加上连家老爷子最重视农历春节,交代了沈默菲一番后,他便回了连家老宅做准备。
农历二十四是小年。连清池的几个堂弟堂妹都已结婚生子,这一天老宅也格外热闹,大的小的奶娃娃都聚在了一起,老爷子坐在厅里一一派发红包,哪个孩子嘴甜哄得老爷子开心了,红包便会多拿几个,要是恰好碰到老爷子兴致来了,孩子的父母也就跟着拿赏赐。
连清池坐在一边冷冷的看着厅里哄闹的那一幕。
明明是血脉至亲,这样的画面却叫他有一种感觉,这些个明眸皓齿的孩子,一个个就像是精明狡猾的大臣,而中间坐着的那个老头似乎就是这个小小王国的皇帝,每个臣子都费劲了脑汁想要讨得老皇帝的一个青睐,腆着脸,嘴上都似抹了蜜一般,臣子们都有自己的幕僚,虎视眈眈的隐藏在屏幕后面,皇帝眼睛一眨,这些幕僚们都能飞快的做出反应。
没想到他的弟妹们能将这些孩子教得这样好。连清池抿了一口酒,眯眼看着这出戏轮番上演。
孩子毕竟是聪明的,侄辈的孩子,又比他那一辈聪颖了许多,就连才两岁的奶娃娃,都会咧开嘴说一声“太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再恰到好处的露出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老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连清池也觉得好笑。
犹记得他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父母背后教他各种说辞,到了老爷子面前,他都只会糯糯的叫一声“爷爷”,连一声问好都说不出口。所以从小便被堂弟妹们排挤,从小就只看到爷爷的嘲讽与父母的怒骂,可惜他看得到长辈的失望,他们却从来看不到他的自尊。
那样的回忆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不知道哪一天,老爷子开始正眼看他,也不知道哪一天,父母开始讨好他,待他心里升起了某种希望,却讽刺的发现,他们不过是想要他手里的那些个公司。
以前曾一度以为,任何人的家庭都是这个样子,外面世界的尔虞我诈,内部家庭一点也不逊色。杨一杨唯家里似乎也是这样,柳家虽没到这个程度,却也相差不大。遇上了沈默菲,才知道这个世上还会有这样的女儿,还有这样的父亲。为了亲人去牺牲自己,连家从不会有这样的情况,谁的父亲将死,他的儿女们只会虎视眈眈的盯着遗嘱,像沈默菲这般愚蠢的女人?连家真的没有。
连家是一个小王国,在这个王国里面的人就要遵守它的规则,如若他不是长孙,如果他不是自己创立了两个月入千万的公司,像他这样从小不守规矩的,在连家会被啃得骨头都找不着在哪。而这个王国里面,有资格制定规则的人只有连家老爷子,老爷子年纪大了,儿子们之中找不到满意的继位者,便在孙子中间找,于是再过几个月连氏的换届便像是立太子一般,谁能拿到总经理的位子,谁就是储君。
连清池有九个堂弟,五个堂妹,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总经理的位子上凑。有时候他看着这些弟妹们的表演,也会觉得好笑。可是笑过他们,他又开始笑自己。
就像现在他心里笑着这些侄辈的孩子,却突然想到自己以前更可笑,明明想要亲近爷爷,却开不了口说一句恭维的话,他记得自己也曾妥协过,每每下定决心张嘴要讨好连家老爷子,却终究抵不过心里的懦弱和耻辱。至少现在这些侄辈的孩子比他勇敢,他的弟妹们的手段也没他狠厉,所以他觉得无奈,觉得好笑。
可是,即便现在再怎样不堪,他却不可能停手。永远记得十岁生日那天,他独自一人对着蜡烛许下的心愿,有朝一日让他掌管连家,他定不会叫今日这样的事情再重演,连家有他这样的受害者便已足够。
连清池晃晃手中的酒,暗红色的液体在灯光的照耀下越加盈亮,透过杯中波澜,他看到母亲连张如玉朝他走过来。
微微皱起眉头,还未来得及躲开,便被连张如玉叫住。
“又躲在这里,去和爷爷说说话啊!”见连清池没有吭声,连母也没再劝,只问他:“那个孩子什么时候生出来?是儿子吧?还有五个月就换届了,稳重些,不要出什么岔子。”
他“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还有两个月。”
连母朝厅里望了望,叹了口气,喃喃念叨:“生出来给我带,不要又像你一样,叫你和爷爷说句话,似乎要扒了你的皮一般。”
连清池不耐烦,杯子在桌上重重的一放,皱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