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的人很有耐心,没有催促,只是礼貌的介绍了一句:“这是夫人吩咐人种的。”
陈千瑶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跟着走入楼内。
把她引到一间会客室,那人摁了摁铃,又对她说:“陈小姐,夫人马上就来,您稍等一下。”
陈千瑶以为会看见宋南燊的母亲,没想到却是一位全然陌生的贵妇,样子看起来要比宋夫人年长一些。
贵妇很和蔼的坐到她对面,亲手往她面前的青花茶盏里斟了杯酽酽的茶:“陈小姐吧?我是白茶的祖母。”
陈千瑶震惊万分,抬眼看了看,又低下头:“白。。。夫人。”
甜言蜜语的寿命
“陈小姐是H省的人?”白夫人啜了一口茶,目光落在陈千瑶身上。
“是的。”
“H省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说起来,我还是两年前陪着白茶她爷爷考察的时候去过。”
陈千瑶愣了愣,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点点头。
白夫人轻笑了一声,忽然问:“陈小姐是愿意出国还是去S市?”
出国?S市?
陈千瑶想放声大笑,就这样了吗?难道她和宋南燊这五年来,一千八百多个日夜都是假的?
良久,陈千瑶抬起头:“宋南燊知不知道?”
白夫人看她的眼神,带着怜悯:“重要吗?”
“重要。”陈千瑶执着的看着白夫人,白夫人心中一动,蓦然间想起白茶,也时常有这样的表情,明明是妩媚的五官却流露出坚毅的神色。
白夫人叹了叹:“陈小姐,有些事不妨糊涂一些。你们还年轻,等到我这个年纪,人情世故都摆在眼皮底下,通通透透的,反倒没有意思了。”
陈千瑶没说话,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白夫人没有惊动她,端起茶盏,又抿了口茶。
旧年的洋房里,采光不好,哪怕是夏日的正午,房间里也透着股阴凉。院子里起了阵风,窗外的一棵树上叶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细碎的阳光照进来,光影流动间,茶盏里碧绿的一汪茶水霎时鲜活起来。
陈千瑶想起家乡的湖水,每到夏日,也是这样碧绿清亮。她每个周末从家里去县城的高中都要路过湖边,四周是郁郁葱葱的大山,只有这汪湖水鲜活灵动。
“我。。。去S市。”陈千瑶听见自己说。
出房间时,老式的机械落地钟“铛铛”的响起来。陈千瑶回头望了一眼,昏暗的房间,白夫人靠在沙发里,正侧脸看着窗外,剪影一般的画面,烙进了她的脑海。
还是来时的那人送陈千瑶回去,一路上,陈千瑶仿佛累极,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弄堂口,车子开不进去了,下车后,那人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陈小姐,请收好。”
陈千瑶接过信封,已然无所谓羞涩不羞涩了,直接把线一圈圈松开,往里看了看,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文件模样的纸张。她抬起头,不无讽刺:“怎么不是钱?”
那人似对陈千瑶的尖刻无所察觉,态度依旧良好:“陈小姐,支票已经在里面了。”
陈千瑶一时间觉得无趣,收拾起信封,往弄堂里走去。
到了家,陈千瑶把信封里的东西全部抖落在床上,有机票、给S市博物馆的介绍信、还有一笔对她来说不啻为天文数字的钱。
所有的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陈千瑶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妥当了,后天离开的机票、让B大历史系毕业的她去S市博物馆、够在S市买一套小房子的钱。
她缩在床边,呜呜的哭起来。
傍晚的时候,宋妈妈来到简陋的出租屋,抓着陈千瑶的胳膊祈求:“陈小姐,求求你放过我们家南燊吧。”
陈千瑶红肿着眼睛,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宋妈妈拿帕子擦眼泪:“陈小姐,南燊这些年对你好不好,你是知道的,你就当为南燊好,以后再也不要回这里了。”
直到陈千瑶上飞机,宋南燊都没有出现。她想起白夫人的话,人情世故都摆在眼皮底下,通通透透的,反倒没有意思了。她擦干眼泪,离开了。
“哥。”宋北良走到病床边,轻轻地喊了声。
病床上的白茶似有所觉,动了动眉头。宋南燊轻轻站起身,和宋北良一起走到病房外。
“哥。”宋北良说:“千瑶姐走了。”
宋南燊定定的看着白色的墙壁,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宋北良问了句:“哥?”
“哦。”宋南燊点头:“我知道了。”
宋北良在宋南燊身边站了片刻,转身轻悄悄的开门,进了病房。
这一层的病房都是高级的单人间,病人本来就少,平时总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医院的嘈杂也没有。
宋南燊站在走廊里,听见不远处的病房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京戏,大约是哪位老人家在看电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和着一阵急一阵缓的鼓点钻入宋南燊的耳朵里,他有些恍然,迷蒙间只有半阙词在脑海里反复的转,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暮凭栏,无限关山。
宋北良走进病房时,白茶刚好醒过来,揉了揉眼,朝宋北良一笑:“北良哥。”
宋北良轻轻走过去,俯身看着白茶:“感觉好点了没有?”
“嗯。”白茶点点头:“我哥呢?”
“他刚走没多久,说晚上给你带鸡汤来。”
白茶乖巧的应了声:“好。”
转眼,又睡过去了。
宋北良怔怔的望着白茶的睡颜,她到底是年轻,即使是这样折腾,脸上也没有憔悴浮肿,只是分外苍白一些,衬得眉心里的朱砂痣越发鲜艳了。
他心口一痛,想起那张写满“宋南燊”的纸,痛得像刀绞一样,无数个念头闪过,等到回过神,却是一片空白。
宋南燊走到宋北良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北良回头,艰涩的叫了一声:“哥。”
宋南燊偏过头,看了眼白茶,说:“我懂。”
过了两个星期,白茶出院了。
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也许是这一段时间都睡得太多,直到半夜,白茶还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忍无可忍,她拉开床头灯。灯光柔柔的洒遍了卧室每个角落,白茶赤着脚来到大玻璃柜旁边,推开磨砂玻璃,她所有的芭比都在看着她,或黄头发或黑头发,一张张的小脸上都是骄矜。
白茶伸出手拿下一个穿蓝色礼服的娃娃,雪纺的裙摆像鱼尾一样的层层叠叠的散开。她记得这是她十三岁生日的时候,白君守在友谊商店给她买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白茶走过去,是白君守穿着睡衣站在门外:“小妹,还没睡呢?”
“没有。”白茶把白君守让进来:“睡不着。”
白君守走到书桌边,随意拿起一支笔在手里转,似叹似怨道:“小妹,你这次想吓死我们大家吗?”
从白茶在医院醒来,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仿佛她只是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胃病,而不是吞下一整瓶的安眠药。
今晚,白君守这样直接的说出来倒让白茶有些愣怔,她低下头:“哥,对不起。”
“嗯,小妹,你是对不起我们。”
白茶惶惑的看了眼白君守:“哥,其实,我。。。”
白君守走过来,把手摁在白茶肩头:“小妹,好好跟宋南燊在一起,他要是敢欺负你,跟哥说,再远哥也赶回来。没什么过不去的,以后。。。别犯傻了。”
“嗯?”白茶没有听懂,白君守用力拍了拍她,转身大步走掉了。
宋南燊再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包装好的礼盒。他笑意盎然的递给白茶:“看看喜不喜欢。”
白茶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套芭比娃娃,她也笑:“喜欢,南燊哥这是在哪里买的?”
“新开的那家东方商厦。”宋南燊擦了把汗:“里面各种高档新奇的东西都有,过两天,我带你去。”
白茶把娃娃从盒子里拿出来,照常梳梳头,放进柜子里,只是放进去时,手特意把后面的娃娃推了推。
宋南燊第一次进白茶的卧室,只觉得女孩子气十足,到哪里都是粉嘟嘟的摆件,稍一转身就看见一层又一层的蕾丝,还有整整一柜子让人叹为观止的各式芭比。
宋南燊试探着把手放在白茶柔软的长发上:“看来你哥真说对了,给你送芭比娃娃准没错。”
白茶仿佛没有察觉,歪着头看宋南燊:“南燊哥,你和陈姐姐分手了吗?”
宋南燊手一顿,重重的垂下来,白茶又问:“真的吗?是不是因为我?”
宋南燊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白茶脸上,勉强弯了弯嘴角:“我们分手了。”
白茶惊得往后一缩,又上前来拖住宋南燊的手臂,急急的解释:“南燊哥。。。”说完这三个字,白茶有一肚子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能怎么说,将将卡在那里,急得满头的汗。
宋南燊看着白茶,又像透过白茶看着别的什么人,白茶眼中起了一片缥缈的雾气,她颓唐的垂下头,说:“对不起。”
宋南燊走后,白茶把两个一模一样的芭比从柜子里拿出来,芭比这么多,她从没有收到过重复的。两个芭比好像双胞胎,连发丝弯曲的角度都完全相同,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这场仗,她明明是胜了,可她却完全品尝不到喜悦,只有满口的苦涩。
白君守去了欧洲,宋北良也决定去美国。走之前的那个傍晚,吃过晚饭,宋北良来找白茶辞行。
两人在大院里随意的散步,走着走着就逛到篮球场。几个半大小子正在篮球架下玩得正欢,白茶说:“我们过去坐坐吧。”
宋北良沿着场边找了找,白茶奇怪:“北良哥,找什么呢?”
“哦,找块干净点的地方。”宋北良看见一片平坦的石条,走过去弯下腰吹了吹灰,又用手指蹭了蹭,才对白茶说:“来,这里干净。”
白茶坐下,小心的敛了裙摆,抬头朝宋北良笑笑:“北良哥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挑剔呢?”
宋北良凝神的看着西边天空的晚霞,没有回答,也一笑。
石头上还留有白日里的余温,白茶把手撑在身后:“北良哥,你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和南燊哥就是在这个球场。”
宋北良还是没有接话,白茶又说:“一眨眼都过去这么久了。”
第一颗星已经在天边闪烁,胭脂般的晚霞一层层洇成淡紫,又变成深蓝。
“白茶。。。”宋北良斟酌着开口:“我哥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白茶把鬓边的头发往后顺,侧头看了眼宋北良,嘴角浮现一抹模糊的微笑:“嗯。”
宋北良极目远处:“白茶,好好和我哥在一起,我。。。们才能放心。”
白茶的笑意还没渗入眼里就已经凋零了,她努力撑着点点头:“嗯。”
说完,又补充了句:“我会好好的。”
送白茶回家时已是月上中天,宋北良注视着她的背影,再多的疼痛,再深的爱恋,都要尘埃落定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T_T,文太冷了。。。哭。。。
《梦幻曲》和《钟》
白茶上大学以后是住校的。
从小到大,白茶的集体生活这一档总比平常小孩缺失得厉害,很多次校外劳动之类的,她连假都不用请,直接消失就可以了。上大学之前,白茶仅有的两个朋友都被家里送出国了,她环视四周,居然一个年龄相仿的女朋友都找不到。
她会芭蕾、会弹琴,可这些并不能让她不孤独,在被许多许多的思绪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她终于正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
白茶晚上的时候去找白夫人,想跟她说自己上了大学想住校。走到卧室外面,门是半掩着的,她听见白夫人正在跟白仲安说:“谁家的漂亮女孩不是被男孩子众星捧月的围着,偏我们家囡囡非要喜欢宋家大儿子。”
白仲安大概是在看报纸,一阵淅沥哗啦纸张抖动的声音传来,等了等,他才说:“这是囡囡自己选的路。”
“唉,偏偏是这条最难的路,可怜我们家囡囡。”白夫人的尾音里带了哽咽。
许久,白仲安长叹了一声。
白茶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愣了一会神,静悄悄的转身回自己卧室。
第二天早晨,白茶起了个大早。白夫人在楼下餐厅见到白茶时吓了一跳:“今天囡囡怎么起的这么早?”
白茶把筷子一双双摆好,笑嘻嘻的:“饿醒了,所以起的早。”
白仲安倒是借着机会教育了几句:“囡囡啊,一日之计在于晨,每天早睡早起,身体才能好。”
吃早饭的时候,白茶说:“爷爷,奶奶,我想上大学之后住校。”
白仲安和白夫人都怔了怔,过了一会儿,白夫人说:“囡囡啊,你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家,我实在不能放心。”
“奶奶。”白茶把桌上的白水煮蛋剥了一个递到白仲安手里,又剥了一个递给白夫人:“没事的,我都这么大了,你看,小楠她们都能出国,我就住个校而已。”
白夫人不屑一顾:“小楠带了两个保姆一起出去的吧,难道囡囡你也要带保姆一起上学?”
白茶一窒,一直沉默的白仲安说:“囡囡要是自己想住校就让她住吧,锻炼一下也好,要是不行,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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