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说得很慢,慢到让人有一种他每说一个字就要停一下的错觉。
然而,这些话听在南帮众人的耳中,则是另外一种感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重重地敲击在他们的胸口。
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直到己方中最为强大的那人开口。
“我兄弟是不是你们杀死的?”
说话的人是唐城,他的兄弟自然就是杜老二。所有人都知道,此次南北之争固然涉及了两边多年的恩怨,但是杜老二的死才是一切事件的引子。
如果不是杜老二此时还活着,还没有死,南北两帮或许还会因为别的什么理由而争斗,但至少会迟一些。
“不是。”没有丝毫犹豫,叶青杉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
唐城那一对浓眉深深地皱在了一起,他并不怀疑似叶青杉这样自傲的人会说谎,所以他有些疑惑。
然后他看向了欧阳胜。
欧阳胜有些意外于叶青杉的回答,因为他和唐城一样,很清楚叶青杉这样的人不会也根本不可能说谎,而他在北帮中的地位,他说不是,那就真的不是。
他的确很意外,但这并不影响他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
“就算真的不是你们做的,这些日子,我手下的兄弟被你们打伤打残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在等着看我欧阳胜的笑话,这笔账,该怎么算?”
“这事儿,今天如果不说清楚,以后我南帮还怎么在京城混下去?”
他说的很对,两帮争斗多日,无论是明面上是暗地里的,双方都互有损失。然而南边毕竟是先折损了一位军师般的人物,没有杜老二的出谋划策,帮众被人打伤打残也就罢了,可是帮里有很多生意都被北边占去了。
那些以往享受着南帮保护的商贩赌场青楼,那些在南帮的产业租下门面做生意的老板们,一听到风声不对,竟然有不少人都转投了北边。
这才是欧阳胜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萧玄并不清楚这其中的详情,但他也能猜个大概。此刻他侧脸去看身边的这位,想要知道他接下来打算如何应对。
叶青杉看着唐城的扶在双膝上的手,看得非常认真,看的眼神愈来愈亮。
他今夜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杜老二并不是北帮中人杀的。
他并不是很会说话,因为无论是他的哪一种身份,无论他戴的是哪一张面具,他在平时都不需要说太多话。
所以他选择动手。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五指之间,是那柄通体乌黑的剑。
剑名墨莲。
他还没有出剑,但是人群里猛地一阵骚动。
唐城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狰狞,也有些苍白,“叶青杉,听说十年前你还只是分神中品的修为,十年过去了,哪怕你已经走到了分神上品的地步,难道你觉得就凭你自己一个人,就能赢得过我手中的剑?”
“还有我身边的近百号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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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黑暗中盛开的莲花(中)
宣阳城很大,大到足以容纳百万人在这里生活。
这座城的历史很久,几乎和大夏王朝的历史一样悠久。曾经来过这里的,如今还在这里的,甚至死在这里的修行者,多如过江之鲫,即便是化虚境的大修行者,如今在宣阳城的明处暗处,至少也有两位数之多。
那些大修行者多半是为朝廷效力,抑或是信仰国教的教徒,还有少数是来自于其他地方,譬如三大宗和其他一些小门派。正是在这些人的注视下,宣阳城很多年来都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即便偶尔有一些小风小雨,终究是翻不起什么大浪。
化虚以下是分神境界,达到这个境界的修行者可以和自己的魂器之间产生更紧密的联系,以至于魂器的主人可以驱物甚至是御剑飞行。但正如修行世界里那条万年不变的铁律,分神境和化虚境之间毕竟有着巨大的差距,一个化虚初境的大修行者,甚至可以同时应付两个或以上的分神境。如果是一对一的生死搏杀,分神境倒是有希望重创化虚境,但如果是要杀死对方,实在是太难。
一旦进入化虚境,修行者可以凭借魂力使自身御空飞行,更可修习那些威力绝伦的神通功法,这是分神境的修行者几乎不可能逾越的两座高山。
化虚之下,皆为蝼蚁。
然而,如今宣阳城里的百姓们已经很少会想起,在很多年前,在宣阳城里的玄武大街上,发生了一个传奇。
一个分神巅峰境界的修行者,单人单剑,杀死了一名化虚下品的国教神官。
这件事里,最不可思议的一面,自然是这名剑客打破了那条铁律。但是背后,也有一些其他为别人所议论的地方。
国教在大夏的地位自不必说,而凡是能担任神官一职的人,自然都是在国教之中享有崇高地位和声誉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死在了京城,国教在事后居然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是连一星半点的发言都没有。
这究竟是为什么?
那名在这场生死搏斗中活下来的剑客,究竟和最终死去的神官之间有过什么样的恩怨?以至于他不惜在京城动手。
寻常人们所不知道的是,事实,国教并非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其实在暗处做了很多事情。包括朝廷,包括军队,都做了很多事情。
否则,那样一段传奇,不会以如此快的速度变被人们所遗忘,只存在于黑夜里。
很多年后,倾云阁上,已经没有人知道,在那段传奇里,有一柄通体黝黑的名剑曾经发挥过至关重要的作用。
萧玄看着场间众人的反应,有些感慨,对叶青杉在此间的地位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只是举起了手,剑还在鞘中,还是唯一的那一只手,便能让这么多平日里以凶悍示人的黑帮中人忌惮,这是怎样的一种威势?
倾云阁顶层真的是一块很大的地方,虽然如此,也不可能大到可以让上百号人冲锋施展开的地步。何况,在修行者的飞剑之下,普通人的性命真的比河里的水草还不值钱,在这样大小的空间里,他们甚至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叶青杉没有感慨,他握剑在前,轻声说道:“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的手下离开。”他看向欧阳胜,又道;“欧阳帮主你不会修行,也可以离开。”
南帮众人听到这句话时的反应各有不同,有那胆小之辈知道自己有了活命的机会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也有些不乏血性的汉子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看向叶青杉,目光锐利,像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一般。
唐城皱了皱眉,心有不喜却又无法言明。在他的想法中,近百号勇猛的精壮汉子,可能并不是一个分神境修行者的对手,但多少能起到消耗对方魂力的作用,如此一来,自己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在他的眼中,即使是自己的手下,即使是近百条人命,不过是增加胜利的砝码而已。
但欧阳胜还在,他没有说话的机会。
欧阳胜不想退,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唐城败了,就意味着南帮在这次争斗中的彻底失败。如果唐城死了,甚至南帮将会自此成为宣阳城江湖历史上的一个符号。
但他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还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很快,欧阳胜领着一众帮中汉子退了出去,场间只剩下了四个人。
是的,是四个人,而不是三个。
叶青杉,唐城,萧玄,还有一个南帮中的精瘦汉子。
那汉子吞了吞口水,涩声道:“欧阳帮主和唐副帮主是我最敬仰的人,我不能走。”
唐城看着这名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一脸坚毅的汉子,脸色在烛光摇曳中变得有些阴晴不定,抿了抿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他就不再看向这人,而是缓缓举起了自己的那柄剑。
一柄银白色的剑。
与叶青杉的那柄黑色墨莲剑细且长不同,恰恰相反,这柄银白色的剑显得寛了许多,看上去有些厚重之感,和萧玄见过的修行者所使用的飞剑截然不同。
又一场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要开始,萧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默默地退到了叶青杉身后很远的地方。
下一刻,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思考时间,那边的唐城已经先动了起来。
他举起了双手,在半空中极速地挥动,指尖不停变幻,掐出了一段剑诀。那柄银白色的大剑开始低鸣震颤,一呼一吸完成之前,白剑脱鞘而去,化作一道雪白的剑光,直刺叶青杉的面门。
喀拉一声,剑光卷起的风碾断了窗棱,清凉的夜风从窗外倒灌而入,吹灭了场间所有的烛火。
倾云阁顶楼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能凭着几许月光看清室内的情形。
在那一片黑暗之中,白变得更加白。
这一道银白的光是如此之快,在空中拖出了一条笔直的长线,那条长线同样是银白色,线的尽头便是那朵黑色的墨莲。
叶青杉双唇轻启,面色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墨莲剑咻的一声亦是化为一道流光而去。
两道剑光相遇,便是一连串密集的叮叮叮叮声。
萧玄于暗处眯起眼睛,他原本早已习惯了与黑夜之中视物,但此刻那两柄剑移动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他只能看见道道残影。
很快,白色剑影似乎显出了颓势,蜿蜒着贴着墙壁高速飞行,像是寂静的黑夜里漂浮的白色幽灵,在空荡幽静的房间里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残忍弧线,似乎下一刻,它就有可能刺入对手的身体,带出一蓬血红。
黑色的墨莲剑轻悠飘忽,于无声处低转蜿蜒,一次又一次地截断了那些白色的弧线,生生逼着对方倒飞而回,它并没有湮没在黑暗里,反而剑身泛出了淡淡的光晕。
就像是一朵黑暗中盛开的莲花。
忽地,黑暗中发出一声闷哼,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很远,萧玄知道那来自于对面的唐城。
啪的一声,白色的剑光停滞在了半空之中,眨眼之间断成了两截。
萧玄心中轻叹,想必在之前的那很多次剑与剑的相互碰撞中,那柄银白色的飞剑就已经占了下风,此刻终于再也承受不住。
修行者的飞剑有主人的魂力灌注其中,剑断,人自然也会受伤。
看起来,胜负已然揭晓。
只是萧玄心里很是清楚,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爆裂式的巨响。
有光起于暗处,一闪而逝。
彼时墨莲剑还停在不远处的半空之中,嘭的一声,剑身所停之处,一团光亮闪过,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炸裂。
有人自黑暗中跃起。
有人在黑暗中狂啸。
又有人在黑暗中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有那么一瞬间,整栋阁楼都摇晃了一下,杯盘便碎了一地。
当萧玄在暗中摸索了许久,再一次点亮房间里的烛台时,这一场战斗方才真的结束。
但可惜的是,他根本没有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名精瘦汉子睁大着眼睛,双眼里满是不甘和惶恐,额头正中不知被什么东西穿了一个很小的血洞;唐城单手撑起身体,十分艰难地坐在地上,原本发青的面色此时已然变得雪白。
而叶青杉,依然坐在原地,只是面前的酒杯已然空了。
唐城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人,尖声叫道:“这怎么可能!”
“你只有一只手!”
“你也只有一把剑!”
“那第二柄剑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叶青杉没有说话。
他又一次举起了手,低声念出了一串仿佛道家真言的字符。
萧玄低头往自己的脚边看去,那里有一只横倒在地上的酒壶,隐隐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有一股琥珀色的酒液从壶嘴滴出,却并没有落到地上。
那些滴滴落下的酒液,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推动,在明灭不定的烛光照耀下,流到了叶青杉的掌心之间。
酒壶中的酒最终流干,于另一处形成了一个琥珀色的圆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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