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来!”乐思洛闭上眼,疲惫的叹息。
她的声音很轻,比耳畔过往的风更显得无力,西陵楚的耳力却是极好,仍然听的一清二楚。
只是平日里见惯了她的凶悍泼辣甚至像模像样的庄重,西陵楚闻言不由的一愣,下意识的低头看了她一眼,脱口问道,“做什么?”
“停下来。”乐思洛一动不动,稍稍提了点力气,重复道,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愤愤不平的怒气。
乐思洛反应很反常,西陵楚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的笑道,“到了地方我自然会停下来,你若困了就睡会吧。”
他这话说的体贴入微,再配合上眼中魅惑的笑意就跟显得锦上添花。
若在平常乐思洛最多也就是嘴角抽上两抽,远远的避开,可这会儿她却是完全没心情跟他逗乐。
“我说叫你停下来,你听不懂啊?”乐思洛试着忍了忍,可是没忍住,忽的一下睁开眼,怒声吼道。
虽然两人面对面的时候时常是剑拔弩张的互相叫嚣,可乐思洛这一嗓子吼出来,西陵楚的心里却是没有来由的震了一震。
西陵楚眼中笑意尽散,不由的抿紧了唇角,全当做没有听懂她的话,继续策马奔驰。
耳畔的风声越来越大,乐思洛眼中闪现出恼怒的神色,回头恶狠狠的瞪他一眼,“你他妈的到底停不停?”
西陵楚心里暗暗抽了一口气,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没有答话,手下紧接着又狠狠的抽了两下马鞭。
乐思洛终于忍无可忍,一咬牙,回身狠狠的推了他一把,然后趁他身形不稳,掰开他揽在她腰间的手,一弯身就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乐思洛明明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性子,西陵楚没有想到她真敢跳马,怀里突然一空的那个瞬间他就跟着慌了,伸手捞了一把没有捞住,便下意识的弃了马,本能的跟着她一起滑了下去。
马匹奔驰的速度极快,乐思洛情急之下又没有准备,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西陵楚比她稍好,单膝落地,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得以稳住身形,然后几乎是在落地的同时他便飞身扑到乐思洛面前。
他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拉她,手伸到一半忽又顿住,兀自盯着自己的指尖发起呆来。
这些年来他虽不敢夸口无所畏惧,可活到今时今日,却是真的不曾因为什么而觉到恐惧,而眼下胸口剧烈的撞击声却让他清楚的认识到,刚才那一瞬,心脏急剧收缩的紧迫感不是假的。
有生以来,即便是当年面对那一场生死大劫他都不曾有过这样强烈的感觉,可方才乐思洛坠离他怀抱的一瞬间,他竟是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次心脏悬空大脑空白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长这么大,他竟好像是并不了解不了自己的。
越是运筹帷幄的人就越怕失去掌控权的感觉,一向机关算尽的西陵三少还在失神,乐思洛已经龇牙咧嘴的揉着撞疼的肩膀坐了起来。
看到他置于面前的手,乐思洛怔愣片刻,诧异的抬头迎向西陵楚犹自茫然的目光。
被她一看,西陵楚就猛地回过神来。
看着自己这个滑稽的动作,西陵三少脸上的表情很淡定,内心却是十分的纠结。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这么掉份子的事,这丫头明明就是自己找死,他为什么要来扶她?可这手都伸出去了,再要收回来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乐思洛看怪物似的看了他半晌,西陵楚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绅士,可作为男人,他最怕的也不过是被女人评价为小气,尤其是眼前这么个苛刻的女人。
落在空气里的指关节下意识的抖了两下,西陵楚掩饰性的干咳一声,刻意的移开目光躲开她的打量,半嘲讽的冷声道,“没摔死你已经算你的运气了,还不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被你逼的,我至于么我?
先前,碍着自己风家二小姐的身份,人前人后的乐思洛的行为举止多少还有所收敛,可眼下她在西陵楚面前却是越发的没有顾忌。
“关你屁事。”乐思洛回瞪他一眼,就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这样一来某人好心贡献出来的援助之手就彻底落了空,而且是被嫌弃了。
心高气傲的西陵三少有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也不知道是羞愤过度还是怒气太盛,总之脸色是红的不太自然。
尴尬的将手掌收握成拳收于身侧,西陵楚强忍着一撩衣摆,站了起来,绷着脸道,“没事了就走吧。”
开玩笑,我要真准备跟你走还用得着这么大义凛然的跳马把自己摔这么惨吗?
“走?”乐思洛冷笑一声,神色敛起,抬头看他,目光少有的庄重,“西陵楚,咱们索性一次把话开吧,你要怎样我管不着,可我是说什么不会跟你回风家的奇*|*书^|^网,你要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就最好不要勉强我。”
乐思洛说这话时的语气不卑不亢神色泰然,跟平日里那些刻意的庄重或者随意的疯癫模样都不太一样。
那是一种不该出现女人身上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大气派,即便是无法无天如荣华公主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气度。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西陵楚眼中燃起一寸笑意,就只是玩味的看她,“还是——你想出尔反尔?”
“随便你怎么说!”既然把话说开了,乐思洛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冷然的勾了勾嘴角,“你别跟我讲那些江湖道义之类的狗屁东西,那些东西我压根就不懂,而且我之所以跟你做那个交换的理由你比我清楚,那是因为我没的选,既是不平等条约,你又凭什么以为我就会遵守?”
你不是君子,我也不过是个女子,咱们半斤八两,谁都别对谁要求太高。
乐思洛斜睨他一眼,冷冷的别过头。
乐思洛已经拉开了世界大战的架势,不料西陵楚闻言却只是轻声一笑,不甚在意的反问道,“你以为现在你就有的选?”
西陵楚这话不是随便说的,她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女子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你——”乐思洛恨恨的咬着下唇迟疑片刻,一改往日里的温顺脾气,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冷声道,“选不了生,那我选死总可以吧?”
女子的眼眸深处带了一丝玉石俱焚的惨烈色彩,西陵楚心下一怔,不由的抽了口凉气,眼中笑意瞬间消散。
【六九】 无奈
乐思洛的脊背笔直,无所畏惧的看着他。
空前的紧迫感一波一波的袭上心头,西陵楚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说道,“从这几天你这么配合的跟着我一路南下起,我就知道你是在等今天?”
他本来就已经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研究的很透彻,所以此时他说这话的时候乐思洛也没觉得吃惊,只是淡漠的斜睨他一眼,然后不屑的重新移开目光。
平日里针锋相对的杠惯了,如今乐思洛的沉默着实让西陵楚觉得别扭,就好像蓄势待发的一拳重重落下去却打空了靶子,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没错,过了江的地界的确不在西陵家的管辖范围之内,可普天之下要找一个人,对西陵家而言也非难事。”西陵楚紧紧的抿着唇,思忖了好半天才再斟酌着再次开口,神情跟语气也都变作难得的庄重,“不是我夸口,即便是不动用太子跟大公主的眼线,只要你人还在大钰的范围之内,就永远没有逃出生天的那一日,换而言之,就算你侥幸逃出大钰,只要有心之人稍稍做一点小动作,不出三天,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你也必得重新回到这里。”
西陵楚说这些话虽然不排除有恐吓的意味在里面,可乐思洛也明白他并非危言耸听。
从决意脱离西陵家的那一天起她就考虑的很清楚,以西陵家四通八达的关系网,只要他们想,要找她不过是手到擒来,任她离的再远也是枉然。
只是眼下命悬一线,又迷雾重重,她完全没的选择——
争,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不争,便只剩死路一条。
“你何必要拿这些个家国天下的事来给了长脸?”乐思洛强压着心里的焦虑,冷静的开口,“我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我清楚的很,除去风家二小姐的名头,我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女子,是生是死身在何方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影响?真的会有人会了找我这样一个人而大动干戈?”
她的存在本就是联系西陵家跟风家的纽带,如果真如夏侯钰所言,她一旦离开便马上会有风花玉来做这个链接,那么她的存在与否对西陵家的影响就几乎可以设定为零,他们也就没有必要为了她的行踪而劳心劳力。
当然,这只不过是一种微小的可能,也有可能——
他们会杀人灭口。
虽然眼下她完全看不到全局的走向,可她已入局,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凡成大事者都有一颗杀伐屠戮的决绝之心,她既已为子,就没有在终局之前悔棋的理由,除非——
被吃。
生与死的界线就在控棋者的一念之间,乐思洛现在所赌,便是这些人的不纠。
乐思洛的眼中带着很大的决绝之色,西陵楚突然就有点无奈,“万一在他们心里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重要呢?”
西陵楚此时绝对是带着三百分的诚意在跟她谈正事,可他口中的这个“他们”却是不可避免的让乐思洛想到了西陵玥。
上一次见他也不过是几天前,可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的感觉却已经那般的遥远了呢?
看吧,有些人之间天生就存着这样的隔阂,便是离得再近,不用千山万水,咫尺间已经相隔天涯。
“充其量我也不过是你娘心里的一根刺,”乐思洛心里苦笑一声,不以为然的摇头,“只要你离我远一点,怕是她现在还就巴不得我滚的越远越好。”
兜来兜去竟然最终还是把矛头指向他,乐思洛的不配合让西陵楚很头疼。
“好,就算如你所说,西陵家肯放过你,可是风家呢?”
既然硬的不行,就只能来软的了。
西陵楚改变了策略,竭力让自己的话显得语重心长一点,以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跟西陵家的纠葛不过是一纸休书的事儿,可风家与你却是血脉至亲,你这么一走了之,风家必将颜面扫地,你真就准备连个招呼也不打?”
你还别说,这小子蒙人的功夫还真有两套,若是再早两个月,乐思洛听了这话或者还会为她那个胖乎乎的财主老爹稍稍动容,可眼下——
她要再傻了吧唧的为那些人考虑,那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二百五。
更何况西陵楚这厮连他自己的亲爹都能狠下心来往死里整,他会在乎别人家的骨肉亲情?
“你不用诓我,我没那么笨。”乐思洛鄙夷的冷声一笑,“你想利用我?门都没有!”
西陵楚脸上颜色一沉,乐思洛就冲他挑衅的扬扬眉梢。
他这也算活了这小半辈子,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西陵楚有点想掐死她的冲动,额上青筋跳了两跳,藏于袖口下的拳头也是不由收紧,可最终也还是甩袖移开目光,沉声道,“我利用你什么?”
“你敢说你这一趟死拉硬拽的逼着我跟你回岭南不是另有所图?”乐思洛口齿凌厉的反问。
西陵楚被她问的愣住,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答话。
说谎这种事,西陵楚其实是不屑于做的。
高傲如他,以往每每遇到需要隐瞒的事也不过是选择缄默,一个冷眼下去,秘密就还是秘密,从来就没人敢再多问什么。
可是这一次,就因为眼前这丫头,他真可以说是把坑蒙拐骗所有下三滥的伎俩都用上了,到头来还要被她指着鼻子质问。
他从不曾想,要哄骗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片子乖乖就范,竟会是这样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
都说女人好骗,可他娘的编个故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好!”西陵楚心里有点火大,强压着一口气,也就豁出去了,“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今天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根本不用等西陵家动你,风家的人首先就不会放过你。”
风家跟西陵家之间果然是因她而藏了猫腻的,换而言之,她的她的财主老爹让她嫁到西陵家也是带着别的目的的。
在这盘棋上,她本以为自己是西陵家所控的子儿,到头来却发现这是一局棋中棋。
在西陵家与太子一党谋算天下的大棋盘上还摆着跟风家之间的小棋谱,而这个摆棋者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财主老爹。
两家之间本来一直都存着心思算计,这也就难怪李氏对她的态度会转换的那么极端。
乐思洛这样一想,反倒有些了然。
“你不信?”见她愣神,西陵楚不由问道。
乐思洛回过神来,抬眸看他,“如果这样,那眼下摆着的就是我跟风家的事,与你何干?”
乐思洛问的云淡风轻,西陵楚又被噎了一下,半晌才不可思议的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原因?”
“不想!”乐思洛果断的摇头。
在阴谋算计之中,最怕的就是毫无好奇之心的旁观者。
乐思洛虽然不是这种超然世外的大智者,却懂得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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