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蔹气闷地咬紧牙关,本想开口挽留她,却也只能硬生生地止住。“罢了罢了,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你这丫头素来都是念完了经就赶和尚的!”冷冷的嗤了一声,他淡淡地撇开视线,明明心里有些舍不得,可却是只能全都无声梗在喉咙口。
见到那扎眼的红衣红裙消失在殿门外,他才敢落寞地长叹一口气,起身走到大殿角落里,望着那灯架上的夜明珠发愣,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阎君,后殿已是备好了美酒佳肴。”威灵真君兴冲冲地上殿来,正打算要与千色叙叙旧,不想,却只看到白蔹一个人在大殿的角落里,对着夜明珠神色黯然。“咦,仙尊呢?”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四处张望,抓耳挠腮地纳闷道。
“走了!”白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大力地一拂袖,带出一股混着寒意凛然的微风,有一丝危险地意味随之袭来。
算了吧,今晚,他还是继续一个人喝闷酒吧。虽然的确很想与她再一同举樽,畅谈六界奇闻异事,可是,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他确信,他只会把酒喝得更闷、更苦!
尽管仍旧是那一身绯红的衣裙,可是,当年那个如火一般热情却也骄傲的女子,如今,已是将自己的情绪藏得滴水不漏了。这么些年来埋在鄢山之上,她闭门清修,是不是真的悟出了什么?又或者,还是如当年那般桀骜不驯,我行我素?
为什么,那么希望她能有所改变,可却又舍不得她真的改变?
这,是否就是那所谓的相见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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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是那条弥漫着浓雾的路,那似梦似幻的歌声混着风声,依旧在耳边萦绕,却飘渺得犹如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这黄泉路,素来是有去无回的,青玄或许是第一个以肉身走过这条路,尔后还能安然无恙走回去的人。
只是,如今,他却已没了初来时的惶然与谨慎,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千色后头,那模样似乎若有所思。许久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头,像是有话要说,却有半晌不得要领,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嗫嚅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唤了声:
“师父。”
“嗯?”千色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步履未停。
“其实我有听见一些齐子洳与赵富贵的对话。”青玄有些难过地开口,声音虽然很低,却也终于说出了从方才起便一直被迫憋在心里的话:“那齐子洳在与古蕙娘私奔之后便就后悔了,只因为,古家到底有头有脸,私奔之后,他已是背上了诱骗良家女子以及败坏师德的名声,已是不能再参加科举。后来,得知赵富贵侮辱了古蕙娘,他便就悄悄来找赵富贵,三番四次向赵富贵索要钱财。赵富贵不厌其烦,所以才——”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觉得有点无法抑制的冷,就连开口说话也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知道自己不该隐瞒实情,可若是古蕙娘知道了,却也不知会怎生伤心——”
对此,千色并不意外。
这些与齐子洳有关的事,她早就知道了,而白蔹之所以会让齐子洳投生入畜生道,也是为了惩罚他的忘情负义。她不否认,这样有欺骗古蕙娘的嫌疑,可是,古蕙娘的心愿便是能见齐子洳最后一面,而她为的不过是以此助青玄修得仙身,其余的事,她并不想多管,也不想多嘴。
“青玄,这世上并没有那种想象中长久而完美的感情。”她停下脚步,她没有回转身,可言语之中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释然,微微还有些萧瑟:“往往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执着。”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黯然,青玄突然间想起了风锦对她的欺骗与污蔑,只觉得心口隐隐地酸痛,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那一刻,他不知从哪里的了些勇气,竟然大声地将并不合宜的言语冲口而出:“师父,若是我喜欢一个人,必不会如那齐子洳一般,我定要一生一世保护她,绝不辜负她!”
许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说完之后一思索,这才有些尴尬地垂着头,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心尖缓缓滑落,在心湖中荡起了一层又一层涟漪,只能忐忑难安地等待着千色的反应。
“嗯。”千色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停下的脚步开始继续往前,似乎并没有对此太过动容。
青玄愣住了,有些不甘心地几步上前,与千色并肩而行,就连试探的言语中也带着一份不自觉的焦躁:“怎么,师父不相信青玄的话?”
“为师相信。”眉梢处似乎轻轻划过了一丝落寞,千色终是神色淡然地开了口,眼眸里迸出意味深长的光芒,语调微微上扬:“你小师叔将你留下来,定然是已经带你去看过三生石了。”见青玄点点头,她黝暗的黑眸子这才笔直望入他的眼中,兀自带着浅浅的苦笑:“当年,你为了那芍药花妖,做得也算是够彻底了。”
青玄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原本与她比肩而行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就慢了下去,最终停了下来,踌躇了许久之后,才低缓地出声,满是歉然“可是,我却无意中害得师父——”
“为师本就对那些虚浮之名不甚在意。”千色打断他的话,继续往前走,走了好几步,发现他并没有跟上来,这才又转回来,看他一副局促难安的模样,眸光中透出几分难以捉摸的恍惚,像是蒙上了一层蛊惑人心的水雾,朦朦胧胧,唇边含着一分抚慰的笑,似望着他,又似没有望着他:“青玄,你当时不过是拿真心待人,却不幸遭人利用罢了,为师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青玄觉得鼻子酸酸的,抬起头看着千色,只觉得她不只笑起来好看,连不笑的时候,也比所有的女子好看千倍万倍。“师傅真是个好人……啊,不对,是个好仙……也不对……”他似乎一时词穷,形容不出此刻想说的话,好半晌才算表述清楚:“师父心肠真好——”
见他感动得像是小白兔一般,几乎眼眶微红,千色无奈地蹙起眉:“你师叔师伯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养你是打算拿你当补药的。”
“若真的是拿我当补药,师父又怎么会渡数百年的修为与我,助我修得仙身?”如今,似乎已是被白蔹洗了脑,青玄不疑有他,极为顺遂地就道出了疑点,言语中竟然隐隐有了些得意。
千色故意面无表情的板起脸,一语击溃青玄的得意:“先助你修得仙身,然后再与你双行双修,不是更加事半功倍么?”
“啊!?”
完全没有料到竟然还有这么一茬,这下子,青玄傻眼了。
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千色扬起眉,慢条斯理地再次问他:“如今,你还说我心肠好么?”
说实话,这一刻,青玄的胳膊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这也是第一次,师父竟然坦言真有拿他当补药的心思。若是换做以前,青玄定然会拔腿便逃,宁可咬舌自尽,也绝不就范,可如今,知悉了一切的来龙去脉,本着“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心思,他竟然觉得,与做师父的“补药”竟然也不算是太坏的事。
更何况,他虽年少,可也自认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当初风锦就是利用他的天真与痴情陷害了师父,所以,风锦是师父的仇人,也是他的仇人。如今,他虽然没本事好好教训风锦一番,替师父出一口恶气,但是,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变强,这样,才能好好地保护师父,不让师父再被人欺负!
这样想着,他突然又脸红了,臊着脸垂着眼不敢看千色,只是没底气地嗫嗫嚅嚅:“如果师父真的要拿我当补药,那……我也愿意做师父的补药……”
见他竟然把她方才的促狭给当真了,千色顿时哭笑不得,不知自己究竟是该庆幸,还是该斥他人小鬼大。
“你这脑袋瓜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第一次,她无奈地伸手拍了拍他长得绯红的脸,却愕然发现他的个子竟然已经比她微微高一些了,顿时也觉得欣慰。
“走吧,赵家的事,还没完呢。”
遇故人
黄泉路的尽头是城隍庙。
出了大门,青玄感觉到深秋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虽然淡淡的,却有一种说不出妙处的暖意。尔后,他又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地上,虽然淡淡的,但也总算是聊胜于无,不由长吁了一口气,只觉方才在九重狱之中的那些经历,就如同是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到了赵府门口,只见那谋害人命却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赵富贵,正在趾高气扬地训斥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骂骂咧咧,很是嚣张。而那女子看起来甚为柔弱,只是一应低垂着头,双手不由自主地绞着衣角,默默地承受,一个字也没有还嘴。
青玄看到那女子闷不吭声地挨骂,直觉地就联想到千色说不定也曾经遭受过这样的屈辱,顿时义愤填膺,尔后又想起这赵富贵无耻地侮辱了古蕙娘,顿时更加怒不可遏,没有多想,便挽着袖子打算要冲上去。
“等等。”千色拉住他的领子,似乎并没有任由他管闲事的意思。青玄不解地转身回望,却见千色神色漠然,只是微微挑着眉,远远地看着赵富贵与那女子,神情似乎若有所思。
“真可惜,要是生下来的儿子不傻,这秋娘怕是会被赵老爷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吧!?”一旁有个端着簸箕的小脚老女人,摇着头,分不清是同情怜悯还是看热闹一般地叹了口气,见千色和青玄也远远地站着看,便就自来熟地贴了上来,极为熟稔地开始道人长短,搬弄是非:“两位法师是外地人,可不知道我们镇上的丑事……”
经过这老女人一番添油加醋口沫横飞的解说,青玄对那赵富贵的鄙夷又多了一层!
原来,那挨骂的女人叫做付秋娘,性子素来乖巧,模样在这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可因着家里有个病重的老爹,只好抛头露面到赵府绣坊里的做了一名绣工,以此营生,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困窘不堪。赵富贵是个但凡见着女人,无论美丑,都要先上前揩一把油的人,自从原配死了之后,他又陆陆续续纳了好几房妻妾,可也不知是自己平日做事太缺德还是怎么的,俱是无所出。如今见着付秋娘,他便就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子,三番五次地骚扰,说只要付秋娘肯嫁给他,他便就担负付老爹治病的一切花费。因那付秋娘一直不允,赵富贵见着嘴边的肥肉,又怎会轻易放过,便就趁着绣坊只有付秋娘一人时,仗着酒劲,硬是将她给强行糟蹋了。
谁知,这也正是罪孽的开始,那付秋娘遭了侮辱,倾诉无门,暗自垂泪,却又不知这事被哪个爱道人好歹的长舌妇给宣扬了出去,弄得整个镇子人尽皆知。付秋娘一出门就被人指指戳戳,更是痛苦不堪,只好躲在家里不肯见人。岂料,后来她家的邻居竟然发现她似是有了身孕,便就将这事告诉了赵府。赵富贵得知自然是欣喜若狂,硬是将付秋娘和她那奄奄一息的老爹给接到赵府来,确认付秋娘的确是身怀有孕,当即便决定下聘迎娶她过门做正房。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婚事的前一日,那付老爹一命呜呼,活活把个喜事变成了丧事。因为守孝,付秋娘五年之内都没办法穿嫁衣,赵富贵没有娶成老婆,虽然不怎么舒服,可看着付秋娘日渐圆滚的肚子,也就耐着性子没说什么。终于,十月临盆,付秋娘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赵富贵就更加得意了。
可是,赵富贵并没有得意太久,付秋娘生下的那个儿子渐渐长大了些,却是越来越不对劲,长到了三岁还不能说话,整日呆兮兮地拖着涎水傻笑。后来,大夫上门给诊治了一番,才断定这是个天生的痴儿。
原来,赵府那痴呆的小少爷,就是这不曾婚配的付秋娘说诞下的私生子!
之后的一切,或许已经是不用再叙述的俗套了,青玄颇为感慨,看着付秋娘,便就想起那被关进枉死城的古蕙娘,不由在心里同情着这些女子的不幸遭遇。而千色仍旧是一言不发,神色漠然,见那付秋娘挨了一顿骂之后黯然离开,便就撇下青玄率先走了过去。
赵富贵刚骂完人,正口干舌燥,看到千色,那气焰立刻就缩了一半,顿时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容:“法师,染坊里那鬼——你看这——能不能快些——”他言辞闪烁,似乎是希望千色能尽快解决这麻烦事。
明知他恶行累累,罪无可恕,可千色面对着他时,也并没有一丝不自然,而是保持着一惯的冷漠,那一双眸子如秋水般冰冷地射出两道寒光,只是甚为平板地应了一声,言简意赅:“已经收了。”
赵富贵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搞不清楚千色有没有骗人,心里半是欣喜半是狐疑……却还要装模作样地眯起小眼睛,狡黠地转来转去,不确定地询问,生怕自己听错了:“法师,你说得是真的么?”
此时,青玄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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