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她陪嫁的这个农庄,原是属于张庄一户富农的。只是这富农,去岁里不知怎么的,竟是得罪了京里虎威将军家的小公子许磊。被许磊在大街上痛打一顿,断了一条腿。原本这件事,若只是到此,也就罢了,可偏生那家人的女儿当时也在场,瞧见老父被人打得倒地不起,忙扑上前去维护。
那女儿虽是小家碧玉,可也是被宠大的,虽不是如花似玉,可也有一分姿色。许磊一眼瞧见,便起了调戏之心,只说要买了这少女回去做个丫头。兴许许磊不过是动个心思,随意戏弄罢了,可少女却是当了真的,竟骇得大吵大闹,想要一头碰死在许磊马前。
这样一来,许磊反倒动了真怒,竟是寻了人堵了这富农的家,说什么都要强抢了那少女回去侍候他。少女是订过亲的,又是个烈性子,自然说什么都不肯。碰伤的头还没好,就已经又要寻死觅活。
没耐何,那富农托人求到安乐侯府三爷处。只盼能求个情,让许磊放过他们一家。原本做中介的那人说好了,只要一百两红包,这事一准办成的。可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竟是连整个农庄都被半买半占了去。虽然到最后,事情是解决了,可赖以生存的农庄却被安乐侯府硬生生只花了二百两银子就买了去。
“夫人,你需知这农庄连那五十亩地,若是按市值,少说也值个千、八百两的。更何况,他一家的生计全靠这农庄。如今没了农庄,一家人窝在村外荒地里开荒,连三餐都没了着落。”老人低哼一声:“夫人你倒是嫁妆丰厚,风风光光出了嫁,可曾想过有人因为你而没了嫁妆呢?”
听到老人厉声喝问,于清瑶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才抬起眼来,静静望着老人。淡淡道:“老丈觉得那人生计艰难,全是因为我吗?何其可笑!且不说老丈所说是真是假,便是真如你所说,我名下这座农庄是我那兄长强夺巧取而来的,那又与我何干?!”
冷笑着,她沉声道:“那农庄,虽然如今是我的妆田,可是当初有我没我,这事儿就会有所不同吗?更何况,据我所知,这农庄,可是我那嫡母出了高价委托人买的。到底这农庄原主是谁,究竟花了多少钱,我们一概不知。如今老丈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事情怪罪到我身上来,岂不是有失公允?还有于管事和于大力,无辜受累,岂不是冤枉到了极点?!”
被于清瑶一番话噎住,老人皱起眉,想了想,才平声道:“之前伤了于管事,是老夫失了分寸。实在是这几天事情闹得乱了,老夫才有些气急败坏。这样,于管事看诊养伤的费用,由我们张庄来出。”
说到这里,老人已先转过头去,吩咐身后的男人。
于清瑶看那男人点头应声,似乎是想要出去,她立刻出声道:“老丈,伤了人,出医药费自不必说。但是,做错了事,赔礼致歉是最基本的事吧?!”
于清瑶的话才一说完,祠堂中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瞪着于清瑶,好似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
于清瑶脸色不变,只是紧紧盯着老人的脸,“老丈,我听老丈的话,觉得老丈你是一个讲公平重道义之人。若不是这样,也不会为了族人,而来为难我一个弱女子了。这样的人,想来,也会勇于面对自己的错误吧?!”
脸上还带着笑,于清瑶笑盈盈地看着老人,虽然不再说别的,可是目光却坚定无比,分明如果老人不赔礼致歉,她就绝不放手。
老人垂目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望着一直站在于清瑶背后的于大力,招了招手:“年轻人,你且进前来。”
于大力原本一直在看着于清瑶,虽然极力压抑,可是脸上却仍难掩那一分激荡之情。生来就是家生子,一世要为奴,虽然这就是命,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尤其是作为庶出小姐的陪嫁之人出嫁他家时,他更是觉得满心不甘。可现在……这世上,还有哪个主子会为他们这样的下人,去要求他族族长致歉呢?
心中激荡,他早已有了主意。就是这老人不致歉,也没什么,只要小姐有这个心,他们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被老人招手相唤,于大力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转目看着于清瑶。直到于清瑶点头,他才走过去,站在老人面前仰起头来静静地看着老人。
老人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之前我都看在眼里,你一直护着父亲,挨了几下狠的,很吃了些苦头……你是个好样儿的!你父亲能有你这样的儿子,是他的福气……这次的事,是老夫做得过火了。老夫年纪老迈,身子虚,不好出门访客。还请你回去代我致歉——就说老哥我回头请他吃酒。”
虽然没有站起身来,郑重致歉,可是老人这样轻描淡写的话却已经隐约带出歉意,以他的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算是难得了。
于清瑶也不是那种得理不让人的人,见老人说出这样的话来,自然也不能再咬着他硬逼迫着。站起身来,她看着于大力,唤道:“大力,还不快给老丈见礼。有老丈这一番话,日后你们在张庄的日子就有人好好照看了……”
于大力也不笨,听于清瑶一说,忙弯腰施礼,郑重道谢。老人眯着眼笑笑,看着于清瑶,声音虽然不曾拔高,可眼中却透出一股精明劲:“夫人,老夫已经做了该做的事,你呢?”
心里早就想到这老人必定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于清瑶扬眉一笑,平声道:“还请老丈派个人引路,我想去见一见那农庄的原主人。虽然这件事与我本无干系,可是既然现在农庄是在我手上,我总还是要和那位旧主见上一见……”
虽然没有说会如何处理这事儿,可那老人看着于清瑶的目光却仍然柔和了两分。笑着叫了人过来,吩咐罢了,他又平声道:“夫人如果要在庄上长住,有时间的话就到老夫家里坐上一坐,陪着我说说话也好。已经很多年了,能这样和老夫针锋相对的人还真是没有几个……”
低声笑着,他在身后男子相扶下站起身:“至于我们张族的祠堂,夫人还是莫要再闯了!若是再让夫人硬闯进来,那我们张族可就真是没了脸面了……”
于清瑶微笑,退开一步,深深施礼,目送老人缓缓走出祠堂。然后慢慢跟在后面,缓缓走了出去。走过院落,走出祠堂大院,所路过之处,所有的人都低头垂目,恭送老人慢慢走过。瞥向于清瑶的目光里难掩那一分好奇之色。
仰头而行,于清瑶好似根本没有看到周围人怎样的神情,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去。在前面带路的男人,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这位夫人,可是现在就去?还是过后再……”
抬眼看她,于清瑶转过头,看着一直不说话,只默默跟在她身边的林华清,柔声问道:“夫君,你可倦了?如果倦了,那……”
“不倦不倦……”林华清扬起眉,脸上尽是嘻笑:“跟着娘子,我怎么会倦呢?就跟着你……”
第二十八章手相牵,初萌心芽
转目相望,于清瑶看着勾起嘴角,笑得一脸温善的林华清。目光忽闪,“夫君,刚刚在祠堂中,多谢你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说话的时候,不由望了眼在前面带路的男人。虽然不是说什么隐私,可是下意识的,她不想让别人听到。或许,在她心底某处,只愿所有人觉得林华清是真的如刚才所表现出来的一样重视她吧?
这样想时,于清瑶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自嘲的笑容。
目光落在于清瑶脸上,林华清脸上灿然的笑略有些收敛,“你我夫妻,一声多谢,太过多余了。”
闻言,于清瑶抬眼看他,因着林华清一本正经的神情而有瞬间的失神。“你这样总是说夫妻、夫妻,我会真的认为你们是夫妻的……”含在唇边的低语,如一丝叹息,在还未溢出唇时就消散在微风之中。
春日的微风,掠过面颊,拂起发丝,那样的温柔,让人不自觉中便要沉醉……
扭过头去,望着掩映在屋角瓦墙后的花树,于清瑶微微笑着。忽然低声问道:“刚才在祠堂中,你都听清了的。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声音稍顿,她又低声问:“你可瞧不起我?”
“为什么要这么问?”林华清低笑,脚步也随着于清瑶而慢了下来。
如此一来,便和前面带路的男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而且,跟在后面,没有和于大力等人赶回农庄的柳絮、雪儿二人也有意无意地放缓了脚步,刻意落在了后面很远。
侧过脸去,凝望着于清瑶平静中隐有丝说不清的惘然的面容,林华清的声音很低:“这个世上,有些事,是永远都没办法真正杜绝的。我不是可安,总觉得这世界是黑白分明,善恶清楚的。从古至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二字。像今日,于氏父子被打;又比如之前那张氏农庄被强买……这世上,诸如此类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不只是在京城,在这天子脚下,更在其他许多我们都看不到的地方……”
深深吸了口气,林华清略带沙哑的声音里尽是感慨:“清瑶,欺压、污辱,不只是在人与人之间,更在族与族,村与村,官与官,国与国之间……可安为什么会去西疆,如果往小的说,不也是为免除边疆百姓受异邦之辱吗?”
默默听着林华清低沉的嗓音,于清瑶先是迷茫而后双目渐渐清明。她原本与林华清说的,不过是件小事,只是想知道林华清会不会因为此事而看轻了她。却没有想到林华清竟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这样听着,这样想着,却又觉得林华清说得的确在理。
这个世界,何曾有过真正的公平二字?如果什么时候这世界真的变成一个公平的世界,那或许,就是仙境了吧?
抿起嘴角,她苦笑了下,心情有说不出的苦涩。
望着她,林华清忽然间伸出手,就那样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他的手,是那样的暖,和于清瑶泛着丝丝寒凉之意的指尖正好相反。于清瑶下意识地一缩,却仍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他的热力,透过她的指尖,渐渐地传入她的心底……
第一次,这样的亲昵,带着一丝的霸道,却有着让人心跳加快的热力……
凝望着林华清的侧脸,看着他嘴角那抹微笑,于清瑶目光微闪,突然间,就有些鼻酸。有一种微妙的情感,在心底渐渐苏醒,仿佛是一场春雨后悄然无声钻出土壤的春芽,让她心中悸动不已。
没有回头看她,林华清的目光一直望着前方,可是嘴角的笑却更深了几分。“清瑶,我很开心呢”
于清瑶茫然,自一片混乱中醒过神来,看着林华清,有些不明所以。
“刚才有没有怨我,觉得我就那样袖手旁观,没有帮你出头——实在很过份?”
于清瑶想想,摇了摇头。最初也不是没有一分怨言吧可是,细想想,林华清没有从中插手,岂不是她所愿吗?完完全全的尊重,完完全全地由她作主前世今生,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觉得自己是真地活生生地存在在这世上,而不是任何人的傀儡呢?
“我知道你自己一定也能了结这桩事的。不过,你比我想像得做得更漂亮……果然是我林华清的娘子。”林华清的声音虽低,可是声音里却饱含着浓浓的赞许,带着那样引以为傲的语气。
这样的语气,让于清瑶不由侧目。哪怕是今生,她已改变了许多,可是这样真心的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自豪的,除了眼前的林华清,还真没有人。
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她涩声低问:“刚才我把勇义侯府抬出来压人,你会不会觉得我……做得太过了?”
掀起眉,林华清笑起来:“我还要赞你呢怎么会怪?且不说占不占着理,不管做什么事,若是强颈相对,硬碰硬,很容易吃亏的。懂得借势,以他人之势去压制对方,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清瑶,从前那些公侯小姐多笑你愚笨,可今天她们若是见你如此这般,怕是要合不拢嘴了……”
静默片刻,林华清忽然又道:“我只望,有一日,你不必说起勇义侯府的名头,单只提为夫一人之名,就可吓退一群人”
于清瑶一愕,仰头望他。虽此刻行在乡间土路,没有了遮拦物,阳光爆射下,逆着光看不清林华清的神情,可是隐约的,她却觉林华清扬起眉,一派踌躇满志之态。
“这世上,比借势更可靠的,是自己足够强大”林华清的声音低低的,不知是说给于清瑶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于清瑶听在耳中,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反手握住他的指尖,轻轻一捏。这是于清瑶第一次这样主动示好。林华清讶然回头,于清瑶却是半垂了脸,他只能看到她额前的碎发,和半截粉颈。林华清抿唇而笑,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在于清瑶头顶一抚,温柔之极,像是对一个孩子般的怜惜与娇纵。
虽然没有抬头去看,可是于清瑶却觉林华清此刻一定是在笑着的。莫名的,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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