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清瑶抬眼瞥去,跟上来侍候的却正好是刚才在屋里说话的那个丫头。“这位姑娘叫什么?能随身服侍姐姐,想来是得宠的。”
“奴婢名唤怀香,姨太太只叫奴婢的名字就是。”那丫鬟笑言着,说完后,却突然面色微变,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瞥了眼于清瑶,眼中颇有几分忌惮之色。
于清瑶也不去看她,倚在椅上,只笑着支使:“你们府里最出名的是什么点心?想来一定是带了的。不如就拿出来与我吃,还有那温茶,也倒上一杯……”
偷眼看了眼于清琼,见自家主子仍是一脸淡然,怀香就似乎松了口气,转身去拿点心。只是,仍不敢抬头去看于清瑶。
睨着于清瑶,于清琼微微笑着,忽然道:“我还记得,那时候娘找了先生教我们识字。二妹从来就没有一学就会的时候,每次,总是惹得先生恼怒,大声喝斥……”
“是啊,我从小就笨……”于清瑶低声说着,抿唇微笑。那时候的事,她都是记得的。只不过,在于清琼心里,大概还算美好的回忆,在她心里,就不是那么有趣了。
“还有教我弹琴的慧春娘子。那时候妹妹你总是弹错弦,后来更是说学不会改学了笛子。可那笛子,学了不过半月,就又耽下……我那时候,只当妹妹你是真的资质不佳,又不肯用功。可现在想来,竟似乎不是那回事。”
看着于清瑶,于清琼半眯起眼,缓缓道:“清瑶,你若是资质不佳,不肯用功,那去岁牡丹宴中,又怎么会一鸣惊人,就连恭成王王妃都赞你笛艺惊人呢?!”
于清瑶微笑,并没有答话。而于清琼也没有等她说话,仍是那样慢慢地说下去:“我仔细想过,或许,你从前并不是资质不佳,也不是像师傅说的不用功。而是根本就是在藏拙……二妹,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姐姐缪赞了。”于清瑶微笑,仍然不曾说于清琼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
于清琼冷冷地看着她,沉声道:“这里没有别人,难道这个时候妹妹还不肯和我说真话吗?还是,妹妹心里真的那么多怨,以至于不把我看作是亲姐妹呢?”
低头浅笑,于清瑶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我还记得,第一次和姐姐跟着先生学写大字时,心里很是开心。虽然知道我能跟着学习字,全是因为姐姐。可是能拿着笔,像哥哥们一样拿着墨条研墨,那种感觉真的是让人很兴奋……”
抿唇微笑,于清瑶脸上毫不掩饰对当年的缅怀之色。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开心。她还记得,自己写的第一个字是个于字,那时,先生告诉她们这就是她们的姓氏。虽然她怎么写都不及姐姐写得好看,可是她仍是十足的认真。那天先生走后,她拿着那张纸悄悄给娘看,娘揽着她,又是笑又是哭,又告诉她一会就用这个讨好母亲。母亲若是看到她这么聪明,一定很开心。
可是,当她想把那张纸拿给母亲看时,母亲却连正眼都不曾看过她一眼,只是搂着姐姐夸她聪明,写的字又工整又好看。她拿着那张纸孤零零地站在角落。远远地对上娘无奈的目光,听着娘讨好地奉承着姐姐是随了母亲的聪明。听着田妈妈无意无意地说:“二小姐就是笨些,也不打紧,左右也不过是让她在那坐着,给大小姐做个伴儿的……”
拿在手中的纸,渐渐揉成了个纸团。虽然年幼,可是她已经清楚地知道,她就该笨些的。她只是姐姐的伴儿,哪怕她学得再认真,也不过就是那样,没有人在意。
“清瑶,你要记住。宁可笨些,也不要抢了姐姐的风头。要是抢了姐姐的风头,夫人她……”
娘那时虽然没有说得清楚明白。可是她脸上的畏惧与胆怯,她却是记得清清楚楚。从那以后,她于清瑶也就只是个安乐侯府的笨木头罢了。
可是,现在……
抬起头,于清瑶默默看着于清琼,笑得坦荡。“姐姐不是说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吗?难道,我现在变得聪明,不正合姐姐的意吗?”
默默看着她,于清琼忽然间就大笑起来:“不错,你变得聪明正和我意。清瑶,你真聪明得合宜,恰到好处。”
缓了一缓,她又道:“聪明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老实同我说,你夫君对你到底好不好?勇义侯府又是怎么看咱们于家的?他们对你,现在可是冷淡?”
“姐姐问得问题太多,倒叫我先答哪一个?更何况,”于清瑶笑着,温言道:“姐姐问的问题到底也算闺中之秘,这却有些不便回答呢!”
“哪个要问你闺中之秘了!我为什么这么问,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何苦这时候却要来装糊涂……”于清琼皱眉喝斥,还要再说别的时,身子却突然一晃,几乎一下子从椅子上跌下来。
于清瑶也是身子一晃,虽是及时扶住,却不由抱怨:“姐姐这马车莫不是中看不中用的?”
于清琼瞥她一眼,却不说话。反是怀香立刻撩帘向外喝问:“怎么回事?”
外头的车夫慌忙答话:“回姑娘,前头是赵国公宅中的马车,咱们还是要避一避……”
“赵国公家的?”怀香皱起眉,回过头小声道:“世子妃,是赵国公家的马车,要不,咱们还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清琼已经沉声问:“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是赵国公?还是他府里的什么人?”
怀香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就在她迟疑之际,于清琼已经发话:“传出去,就说是我的意思。不用避!径直过去就是。”
于清琼这话一说出来,不单只是怀香怔住,就连于清瑶也不由得惊讶。
若是按品级来说,虽然恭平王世子是皇族,可是若是碰到赵国公,也还是要退避一二的。更何况是于清琼这个世子妃。便是不论品级,赵国公于立嗣一事中的影响力,更是两王府该讨好的人物。于清琼这样的态度,可是有些……
怔怔地看着于清琼冷漠的面容,于清瑶心里忍不住暗暗想道:难道,从前她所怀疑的事,竟是真的?!
第七十四章前尘岂能轻忘
纵马上前,两辆马车在街上对面向住。这条街,并不算窄,若是两辆马车并行,也是能通过的。可是一般来说,在街上对行,总有身份低些的让着身份高的。像现在这样,竟真的两辆马车对向在街上的,却真是少见。
于清瑶默不作声,只是看着端坐如仪的于清琼。耳朵却是竖起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咱们是恭平王府的,车上坐的是咱们家的世子妃。还请这位大哥让一让……”听到外头车夫强装出的镇定,于清瑶也不由得跟着那车夫紧张起来。想来,像今天这样的事,这车夫也是头一遭做吧?
“恭平王府?难道你没看到马车上的标记?”对面的车夫有些惊讶,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声音一顿。于清瑶运足耳力,就听出是对面车里的人轻轻喝止了那车夫。
说话的人,是个女子。听起来,声音有些熟悉:“退到一边,让他们先行便是。”
这声音,难道是……
于清瑶正自想着,对面的马车已经让到一边,让他们这辆马车先行。
两车相错,于清琼却突然出声轻叱。赶车的车夫手一抖,险险停下马车,正好就和让到一边的马车两两相对。
隔着纱帘,于清瑶转目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对面马车中纱帘之后,那一抹瘦削的身形。
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偶感风寒,马车中的女人掩面轻咳。这一阵咳,竟是咳了足有五、六声,才停下来。
于清琼转过头,目光越过于清瑶,望着外面,忽然就出声问道:“可是李夫人?”
不知是不是于清瑶敏感,总觉得于清琼那“夫人”二字咬得分外的重。
“不敢,”李氏低声回了一句,低语道:“请恕妾身抱恙,不好与世子妃见礼了。”
“李夫人多礼了,倒叫我惭愧……”于清琼笑着,虽然客气,可是声音里却分明含着冷意。“虽已入夏,可李夫人还是要好好保重身子啊!若是夫人有什么事,国公岂非要肚肠寸断……”
虽然声音不高,可是那车中的李氏显然应该是听到的。只是听了这样的话,李氏一阵轻咳,却不曾回半声。
于清瑶静静地盯着于清琼,想着那车中李氏掩着面,俯着身咳嗽的情形。突然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这样的对话,若论常理,委实不该出现在于清琼和李氏之间。可偏偏,于清琼就这样在大街上说了这样的话。好似捻酸吃醋的小女人,如此的尖酸刻薄。更奇怪的,却是李氏。虽然她不过是赵国公之妾,可因着国公未曾娶妻,无论在什么时候,李氏都是代表着一府的体面。但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于清琼这样已经算是无礼的话,却居然连半句反驳喝斥之言都没有。反倒只是那样咳嗽着,一阵紧似一阵。
这件事,实在是透是古怪。就连同车的丫鬟怀香,也低下头去,浑似突然变聋变哑,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虽然感受到那份怪异,于清瑶却没有垂下头,有所回避。而是就那样看着于清琼。
目光相对,于清琼扬起眉,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改变,似乎根本就没有被于清瑶这样盯着似的。
没有再同李氏说话,于清琼淡淡唤了声怀香:“走吧……”
怀香忙低声相应,撩开帘叫车夫赶车。想来虽然只停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车夫却也吓了个半死。一听让赶车,忙扬起鞭子。马车骤动,半跪在地板上的怀香几乎一下子栽倒。
于清琼却仍然稳稳坐着,目光落在前面,虽然看似在看着车厢,可又似在透过车厢,看着遥远的某些东西。
“清瑶,你是见过李氏的是吧?”于清琼突然其来的低问,让于清瑶怔了下。
“是曾在王府里见过一面。”她平声答着,目光扫过于清琼看似木然的表情,还是决定把所有的疑惑都压在心底。
没有转目看她,于清琼只是幽幽道:“听说李氏对你青眼有加,很是照顾……”
“不过是看在恭平王府的面子罢了……若只是我,算得了什么呢?”于清瑶笑笑,心里忽然想到:或许,也并不是看在恭平王府的面上,而是看在于清琼的面上。
只是,这样的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却不敢喧之于口。
不知是真的听到了她的话,还是根本就是已经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于清琼忽然就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觉得李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温柔贤慧,善解人意,却又谦卑恭谨,好似从来都不会高声说话一样……你是这样觉得的!是吗?”
于清瑶在心里细想,虽只是见过一面,但好像李氏给人的感觉确实如此。“李夫人……性情很好。”
她也不过是有话直说,却不想于清琼猛地抬头看她,瞪着她,冷笑道:“性情好?!清瑶,才说你聪明了,可却原来仍是个木头脑袋……”
于清瑶眨了下眼,看着于清琼,不由笑了起来。
虽然于清琼打从前在娘家,就是说一不二,整个于家,就是田氏也是宠着她,让着她。可是,于清琼从来对人都是温和有礼,哪怕是下人,也不曾高声喝斥过。哪怕是对再讨厌的人,最多也就是矜持地笑着,淡淡地冷着,从不会恶言相向。京中第一才女,侯门淑女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可偏偏现在,居然因为她夸了李氏一句,居然就这样刻薄地说出从来不说的“木头脑袋”这样的话。
看着于清瑶的笑容,于清琼眯起眼,却仍然无意掩饰。“你不要觉得李氏只是一个妾,就看轻了她。堂堂国公,府中美人何其之多,可是有名份的却只有李氏一人。而且,能独占恩宠十载,让国公连妻子都不娶……这个女人的手段何等高明,你只要用脑子想,就能知道了……”
看于清瑶但笑不语,她又笑了起来:“不信?清瑶,是姐妹,我才教你。看人不要只看表面。那些外表娇怯无害的,往往才是最狠毒的。就像那些野菇,颜色最鲜艳的才是有毒不能吃的。”
声音稍顿,她忽然冷笑:“可是男人总是宁愿相信外表柔弱的女人。好像她们哭了,就一定是有人欺负她们……不管是哪一个,都是生了一双没用的眼……”
那低低的话语里,透出的怨念,让于清瑶不由得皱眉。她说的,到底是哪一个?是疑似与她有旧情的赵国公?还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恭平王世子?更或者,两者皆有……
看起来,外表风光无限的姐姐,并没有人们所认为的那样风光。这样的怨念,竟活脱脱似另一个重生回来的她。
想起一年前的自己,于清瑶突然间打了个冷战。若她,仍是满心执念,只是说着怨言,怀着去不掉的恨,那她现在又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是和于清琼一样,生生困住了自己?
莫名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一年里,真的似又重活了一回。仿佛得到救赎一般,能够这样悠然地过自己的日子,实在是一种幸运。
这样在心里想着,她不自觉地就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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