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想开了么,骆逸云?”
女孩缓缓转了转头,侧身道:“以前的那个骆逸云,已经死了。”
苏颜又是一笑,昂首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脱离不了你现在这一身肮脏的皮囊,所有的一切均已发生了,不能改变。”
女孩也是冷笑,冰冷的目光无焦距地遥望四周,淡淡道:“我已什么都不要,这一身肮脏的皮囊,算是什么东西?”
苏颜愣了愣,随即冷冷一哼,拂袖道:“走罢,你不是要救你娘么?”
女孩身子仿佛是动了动,却依然立于原地。
苏颜皱眉,转身看她,冷冷地道:“为何还不动身?你难道仍想要留在这里么?”
女孩眼眸低垂,提着那柄美丽的神剑淡淡道:
“你告诉我出口在哪里,我的眼睛,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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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寄梅苑的大院内,熊熊烈火仍在持续蔓延。
院上大片天空皆被染红,偌大一片谷底山庄,此刻犹如一只巨大的火炉,火光摇摆,烟雾冲天。
莹雪站在院中向天空望着,很满意地觉得这个寄梅苑放起火来要比她干爹那杀手小楼,更加壮观百倍。
周围已是混乱万分,大部分落玉门弟子均愿意束手就擒,听从凌华庄安排,但仍有一些人出声反对。那些大多是这门派下各个派系的领头之人,但在凌华庄所来这些高手面前,并未有机会有太大作为。后主苏颜并未现身,落玉门几大役使、令使等武功高强之辈只在场十分之三,其余个人,均不知在何处着落。
这个寄梅苑,看似已被人放弃。
但此时聚在这失火大院内的弟子,着实众多。
凌华庄所来众人均是咋舌,暗叹落玉门这些年来已暗中发展得规模巨大,若要当真率众来围攻,确是一件难成之事。不过此时他们已扼住此派咽喉,大势在握,只余落玉门那些中坚力量,未被肃清。
所来众人既是邵奕精挑细选之人,乱场之中自然很快已各司其职,按照约定计划,或组织众弟子投降遣散,去往预定地点等待身上蛊毒解药,或肃清在场不降之人。
混乱的火光中,喧闹声仍是极大,却在这个时候,自远方不住地传来一阵阵冲天剑光。
那位置是落玉门的主殿,邵奕与沈焰所在的地方。
而此时莹雪已撇下众人,几个翻身起落,向着远方那处仍未染火的正殿掠去。
人还未到,又是“轰”的一声,数道剑气已四散飞起,直冲周围殿宇!落玉门主殿前方的空场之上,正有两道身影,以极其诡异的速度缠斗游走。
莹雪奔到近前已是微微发愣,眨眼看着前方那激斗中的两人,只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已然用不过来。
二人使的是怎样的武功招式,早已在这疾斗中看得不甚清晰,莹雪甚至觉得自己仍能够分清哪一人是邵奕,哪一人是他的对手,已经算是不错。
可以看清二人各持一柄长剑,应是普普通通的铁铸长剑,但在这二人手中使来,却是挥做了千万道疾光厉煞,令观看之人不觉咋舌。
空场的一边,沈焰在那里一瞬不停的盯视战局,在更远处的屋檐之上,楚淮和楚袖两兄弟手持着破空之箭,却已撤箭直立,视线完全无法离开那缠斗中的两人。
周围其他人不论有多大的本事,均无法插手一点半分。
那是惊天的战局,莹雪在这个世间十几年,从未见过有人能够以常人之态,斗出如此这般的慑人场面。
激斗之中二人身边皆是险象环生,尤以邵奕更甚。莹雪瞪着眼睛,一瞬不停地盯着那两人的身影,只觉得下一刻,邵奕便要措手中招!
但,一次一次,一招一招,无数次的险境之中,却都给他躲了开去,化解开来。
莹雪不由得感叹,这邵奕,明明功力与对方相差一截,却能够险中求生,稳中得变。不仅丝毫不输于对方,竟也在交错的几招当中,抓住反击的机会。
她已有些后悔应当早些奔来此地,这样的对战,整个江湖之中,绝无仅有!
这时沈焰已站在莹雪身旁,眼望战局,有些愣愣地开口道:“他们已斗了千余来招,初时拳脚相向,后来用剑,内力涌出的是源源不绝,我自己都无法相信,邵奕竟会有如此强大实力。”
莹雪“嗯”了一声,与沈焰同望一点,定定地道:“他那也许并不算做实力,更多的是一种能力。我想也许邵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发挥到何种程度。”
他只是在时刻变换着自己的身法,因对方的一招一式,而临时疾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那是一种赌博,更是临场应敌的实力。
敌人愈是强,自己愈是强。
周围观战之人均在凝神细看,无人不为此时邵奕身边的无限凶险担心万分,莹雪在旁看了一会儿,低声向沈焰问道:“韩佑峰和朔月呢?”
沈焰道:“那主殿中有个黑洞,韩佑峰与朔月进入了那里,我们却被那个白发老者所阻。”他说着指了指与邵奕对战那人,继续道:“落玉门派这人来取邵奕性命,他们已打了几个时辰,在这期间内不知何时,韩佑峰与朔月进入的那个黑洞,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哦?”莹雪看也不看沈焰,只定睛关注远方战局:“那黑洞定是赤血石的杰作。”
沈焰深吸一口气,沉色道:“现在,已经不知去何处寻找他们,逸云毫无音讯,邵奕他……他现在……”
他说着眉头紧皱,无限焦虑。
莹雪亦是神色沉肃,她的那一身赤血族内力虽已回归,但那两人斗得如此疾速,旁人却毫无插手的空隙。她不知邵奕还能够撑多久,若他们可以停下来,其他人或许还会有帮忙的余地。
正想着,忽见那焦斗着的两人身形一错,竟然分远了开来。
二人相对而立,同时停手,堪堪望着对方身形。
一旁的莹雪微微诧异,心道怎地这般心想事成?这时远方对话已然传来,只听梅孤鸿道:“这位少侠,老夫已二十余年未认真出手与人相战,今日,少侠令老夫佩服至极!”
这时莹雪与沈焰终于看清了邵奕身形,只见他身姿依然挺拔,神色如常,外表看来似乎全无倦怠狼狈之意。只是他那手中磨损的长剑,身上破碎的衣角与领口,都在宣示着这场生死较量的激烈。
只见邵奕提剑立于远方稳稳一笑,向梅孤鸿道:“老前辈,邵某今日能够与您一战实是三生有幸,也要多谢前辈之前多招相让。”
梅孤鸿依旧是那副沉冷之色,手提一柄软剑,定定望着邵奕道:“老夫并未让你,但接下来,定当使出全力。”
邵奕闻言神色不变,只微微摇头,语气略带遗憾地道:“看来老前辈,今日是定要取邵某性命不可了。”
梅孤鸿凛色,真气又缓缓笼罩全身,沉声而道:“邵公子,老夫并未想到公子的遇变不惊已到如此境界,公子这一身武功若是再苦练十年,定会是当世第一人,临场决斗,无人能挡。只是很遗憾……”他目光中精气上涌,缓缓吐气道:“若是二十年前的老夫,必将与你斗出胜负,但今日……老夫乃是负命在身,对不住了。”
邵奕立于原地一动不动,恭声道:“敢问老前辈,是否姓梅?”
梅孤鸿道:“正是。”
邵奕一笑而道:“一叶孤鸿尊世梅,武尊老前辈,您的大名邵奕如雷贯耳。”
梅孤鸿顿了顿,神色更加冷淡,忽然抬头望向远处那参天的熊熊大火。
整个寄梅苑,似乎都已在大火中燃烧。
这里曾是他的家,他所主宰的地方,但他早已将此地给了一人,连同自己心灵,与自己全部的生命,双手奉上。
他面色沉寂,缓缓地道:“一叶孤鸿尊世梅、武尊、寄梅苑,那些,早已过去了。”
他说着向邵奕冷冷一望,提剑而道:“邵公子,今日老夫定要杀你,你有多少本事,便统统使出来罢!”
邵奕定定点头,忽然意识到一事,猛地转首向旁,大声喝道:“楚淮,楚袖,不可放箭!”
他那声音喊出,正逢屋顶上的楚淮与楚袖即将放箭,他们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对准方向,却被邵奕阻止。
沈焰在旁看得更加急躁,飞身一跃,已来到邵奕身旁,凛色而道:“邵奕,你我联手!”
但邵奕却默默摇头,叹道:“沈焰,不可。”
沈焰已在运气,邵奕却已望向一旁莹雪,向她微微一笑。
莹雪亦在定目望他,随即回以一笑,扯了扯裙摆,在远处遥遥地问道:
“邵老头,你确定你不需要帮忙?”
邵奕“嗯”了一声,笑意优雅,温然而道:“雪,你有办法能够找到逸云他们么?”
莹雪眯眼笑了笑道:“应当可以,不过我觉得你这边的战局,也许会更加有意思一些。”
邵奕摇头,淡淡而道:“雪,你还是先去找他们罢,如何?”顿了顿,他兀自一笑,目光炯炯,带着点坏坏的神色望着她道:“我么,不会有事的。放心。”
莹雪打个哈欠,向他淡淡一瞥道:“你有没有事与我何干?”她说着已侧身转首,随随便便地摆了摆手:“不要太逊哦,你若是死了,我可是会笑话的。”
邵奕应了声,在原地遥望她那小小的背影,已头也不回地远去。
于是这边,战局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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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另一处地方,鲜红色的衣摆如幻尘般飘过,堪堪垂落,停于一处宽广漆黑湖泊的岸边。
“这是什么地方?”
清淡而暗哑的声音,隐着一丝自骨子中透出的清冷,与不尽的疲惫,渺渺轻轻的飘来,犹如幻梦中的靡茫梵音。
那红衣女子身旁另一道声音缓缓地笑了笑,略带嘲弄地道:“骆逸云,你的眼睛当真看不见了么?”
身上披着红袍的淡眉女子正是骆逸云,此时她已收了逆灵剑,长发披散在身后,宽袍与长发依然掩映不住她那满身的伤痕。
当逆灵剑自体内跳出来的那一刻,身上那些遍布的痛似乎停止了,伤口好似愈合了些,身体变得轻了起来。但那一切仅仅是一瞬间,当力量爆发过后,那些刺痛、灼痛、与深入到骨子中的撕裂般的屈辱钝痛排山倒海地袭来,令她险些晕倒。
是的,那些已经发生了,永远也不可能被抹去。
身体上满是被蹂躏践踏过的痕迹,体内仍能够感觉到那陌生的入侵气息,很脏,很冷。
她仍是骆逸云,却已无法回到原本那个自己。
但她仍站立着,赤 裸的足跺摩挲着大地,让她能够感到一丝真实的触觉。
只能听,只能感觉,因为她的眼睛,已然看不见。
眼前黑茫茫的一片,恍惚中,似乎可以看到前世的场景。
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只在力量爆发的一瞬间,眼前骤然漆黑,整个世界,对她关闭。
她将眼眸向苏颜那边转了转,并不知道自己的眸子此刻已淡得犹如透明无色的薄冰——薄冰,那样的瞳仁,定然是看不见东西的罢?
她倦而轻叹,淡淡而道:“苏颜,你为何要救我?”
只听身旁的苏颜冷冷一笑,道:“救你?我有这样做过么?地牢里面的那几个男人,难道不是你自己亲手杀的?他们毁了你的身子,早就该死不是么?”
逸云侧首,垂面淡而不语。
她被囚于地牢,虽是早已下定决心甘受折磨,但不知自何时开始,身上的力量便已无法发出,手腕上的紫玉手镯也不再发散光芒,只能够凭借一身血肉之躯,全然承受那各种各样痛彻骨髓的酷刑。
但苏颜来后,不知她用的何样方法,被封住的力量已然回归。
若不是她说的那袭话,若不是她那冷冷的嘲讽,厌极的鄙视,或许自己还会在那狰狞的地牢中,继续挣扎沉沦。
但,她丝毫不会感谢她,因为苏颜这样做,只会令整件事情向着更加无解的方向前进。
她不知将会发生什么,但已无法阻住命运的脚步。
睁着眼,她忽地发现眼前有了一丝微弱的光感,目光中那完全漆黑的场景似乎模模糊糊地有了一道极模糊晦淡的轮廓。她微微讶异,皱眉细看,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此时来到的是——冥镜湖的岸边?
双目实在无法看清更多光亮,她淡淡敛眉,转向苏颜那边道:“苏颜,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只听苏颜轻声一笑,冷然道:“你不是让我带你去救你的娘么?”
逸云唇角一抿,倦倦地轻声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激我。我从未期待过你会帮我些什么,只是你利用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苏颜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