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劳什子的楼主,现在这个样子,自己想不管也不行!这样想着,他也不由得叹起气来:“干爹啊,现在落玉门整日盯着杀手楼,送信这种事很危险,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或许杀手楼里早有内奸,也或许人家落玉门神通广大,总之你日后,不要再干这傻事了。”
叶怀秋闷然想了一阵,对于莹雪所说之事似乎仍有些想不通,想着想着,忽然抬头向莹雪问道:“那阿德呢?我命他去给你去送信,怎么没见他与你一块回来?”
莹雪看了他一眼,淡淡勾唇而道:“死了。”
“死了?!”叶怀秋瞪大眼,看着莹雪那浅淡无味的表情:“怎会死了?!?”
“人早晚都要死的。”莹雪又向他一瞥,唇角淡淡地勾着,看不出是喜是悲,遂将当时之事缓缓道来:“阿德到了林川,发现被人跟踪,便把那信藏在一个员外府内。可好死不死,那员外竟和落玉门有所勾结,信被他们劫走,阿德也就这么被害死了。”
他说着顿了顿,看着叶怀秋那恍然的脸,唇角继续上翘:“不过阿德功夫着实不低,身上中了十多剑致命伤仍能挺着到我住处,将那信的事交待完了才死。我恼那王员外,给他发滴血丹青画要杀他全家,不过最后……只是死了几个人而已……”
叶怀秋兀自发呆,大脑里回荡着那句轻描淡写的“给他发滴血丹青画杀他全家……只是死了几个人而已”,他看着莹雪那微微冷笑的稚气小脸,正想开口,却听莹雪淡淡道:“事情还未就此结束,原来那王员外贪心不小,知你在信中提到了血玲珑的所在,便想和落玉门翻脸独吞宝物,于是那几个落玉门人便又唆使了一个贪财的傻子利用职务之便将那信偷走了。所以我杀王员外时,翻遍了全府也找不到那封信。”
“雪儿……”叶怀秋感觉一阵气闷,体内诡异内力缓缓流转,绕得他心慌烦热起来。他抓住莹雪的手,感受着那柔软手掌传出的丝丝暖意,使劲按了两下:“雪儿,我不该写那封信,你也不该……不该杀人,不该杀人……”
莹雪盈盈大眼向他一瞟,也不答话,只低低浅笑,淡淡接着道:“偷那封信的人跟你一样是个没脑子的呆瓜,我也给他发索命函,准备吓死他,顺便解决掉落玉门那几个妄想当黄雀的笨蛋……哼,谁知半路却跑出来一个多管闲事的无聊人,救了那傻子的命,还有落玉门那几个白痴……”
他说着瞥了瞥嘴,愤恨地拿手中扇子继续敲叶怀秋的头:“哼,你看你这一封信,到底惹来多少祸端!……”他运了口气,终于爆发出最大怒气:“你这笨蛋老爹真是气死我也!从明日起你就给我去擦地板扫厕所倒夜香,没有我同意谁也不许帮忙!听见没有?!!”
叶怀秋恍然一愣,被他最后那大嗓门的怒吼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雪儿……”他诺诺地,仍抓着莹雪那软绵绵的手:“你……滴血刺客,不要再做了罢……”
莹雪叹了口气,转而好脾气地看看他,搭上他的肩膀慢慢地道:“我说干爹,我已和你说很多次,雪儿这乳名,听着实在有损本少爷威严,您老还是不要再叫了罢。干儿子是很能理解您年纪大了喜欢怀念过去的老迈心情,但您儿子已长大成人了,这奶声奶气的称呼若是让倾心本少爷的姑娘听了去,怕是咱这风流潇洒的形象全都给毁了。干爹,为着您干儿子的终身幸福,您老还是莫再这么叫了罢,行不?”
叶怀秋闷闷地将他望着,只能见莹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着实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知道莹雪对自己这干爹着实不错,但却总觉得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孩子对自己也仿佛逐渐疏远了起来。想莹雪小时候,总是一口一个爹爹甜甜地唤他,粘他粘得不行,自己想甩也甩不掉。而现在他对自己的称呼不知何时已换成了干爹,言语神情间虽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猜不透,但却让人感觉到一种疏离。雪儿……叶怀秋在心中轻叹:你这样的一个孩子,一定要独自承受所有的苦乐喜悲么……
他十年前就已知道雪儿并非一个普通孩子,这孩子甜美天真的外表下,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叶怀秋曾对此深深恐惧胆寒,并曾抗拒与无法接受,但既便如此,他还是发自内心地疼爱这个精灵跳脱的孩子。这孩子的正反两面都已深深印刻在自己的心灵深处,他那天真的笑脸,顽皮的性格,落寞的背影,和那令人惧怕迷惑的鬼魅眼神,都一直在叶怀秋心头挥绕不去。想他叶怀秋孑然一身,这辈子心心念念的人寥寥无几,而雪儿,他的平安与快乐,也是自己此生最大的愿望了罢。
雪儿,雪儿……叶怀秋望着面前那随意嬉笑的小脸,心中念道:你的心事,不能说与我听么?
“爹爹……”正想着,叶怀秋忽然惊喜地听见莹雪口中正幽幽吐出对自己那熟悉的称呼:“爹爹,你不要想不开,也不需担心雪儿……”莹雪说着,嗓音依旧甜美柔润,一如既往地含着柔腻的笑意。他唇角一直上翘,笑意灿灿迷人:“我不过是长大了,人长大了总会想展开翅膀飞的……爹爹放心,我会留在这里帮你,咱们一个姓,雪儿管你叫了爹,自会好好孝敬,帮你帮到底。”
“雪儿,我不是想让你帮我……”叶怀秋摇摇头,看着他那灿烂的笑脸却怎样也笑不出,“我只望你能快快乐乐地活着,像个普通孩子那般……”
“雪儿现在不快乐吗?”莹雪凑近叶怀秋的脸,挤眉弄眼地问道:“我不快乐?雪儿过得不快乐?爹爹你可真爱说笑哦。雪儿小时候是人见人爱的可爱小孩,长大以后是玉树临风倾倒众生的潇洒少年,少爷我什么都不缺,唯一发愁的便是你这脑袋空空的笨爹!”说着他指尖伸向叶怀秋的额头,在其拧成麻花状的眉心无奈地揉了起来:“人道世间女子易多愁善感,怎么你这堂堂七尺男儿也总是成天地愁眉苦脸?你若不想当这楼主了便跟孩儿我说一声,我给你找个世外桃源隐居,再给你找十个八个漂亮老婆,包你从此忘了今夕是何夕,再不知道愁苦为何物。嗯?爹爹?”
叶怀秋终于笑了笑,轻吐一口气,慢慢道:“莹雪啊……”他还是改了口,他知道,自从莹雪的蓝玉叔叔死后,这孩子便不愿他人再唤他雪儿了,“莹雪,你这次回来不要再走了罢,留在这里好生陪陪你干爹,就是最大的孝顺了,你在这,我便不会愁眉苦脸了。”
莹雪垂头,无力道: “真不知道我是儿子还是你是儿子……”他斜睨叶怀秋——这干爹才三十几岁就这样一副老气横秋样,真令他怀疑是不是当初自己天天缠着他让他做自己的爹,而令他父性光辉太过强盛,结果现在未老先衰了。唉唉。
想到这里莹雪也忍不住挠挠头皮叹起气来,“我留在这儿,自然得留在这儿……”他看着叶怀秋,闷闷地道:“你那封信惹了那么大的乱子,我若不留在这儿,下次再来,怕就是来给你上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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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怅悠远(一)
“逸云,后山那边野兽繁多,你若练剑,不要去那里。”一道低沉声音传来,那是少年时的自己,困惑在记忆的牢笼里,徘徊挣扎,无力自拔。
“呵呵,阿峰哥哥你真是啰嗦,昨天你就已说过啦,我不会去那边练剑的,你若不放心便跟着我一起来罢。”依旧是那道清丽柔婉的声音,记得那声音,便是记得那灿烂的笑脸,那样的笑脸纯真美好,仿佛笼着淡淡而柔和的白色光芒,温柔地暖着他内心深处的桎梏,令他挣扎中的心灵,感到了一丝安稳。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
“逸云,逸云!你到哪里去了?!我寻了你一个下午,将整个子钟山翻了个遍!你没事吧?我担心你……”
担心你,会离开我。
“阿峰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师父教的那几招剑法我如何也练不好,凝气诀的内力岔了气,不小心跌到一条窄沟中晕倒了……阿峰哥哥,对不起,对……唔……!”
“砰”的一声,两具身体撞到一块,那苍白秀美的女孩瞪大双眼,已被面前少年一把拥入怀中 ——
……我很怕,很怕,会失去你。
抱紧,只能死死不放地抱紧,从那拥住的温暖里,感受到一丝脆弱的安稳。
因为我终有一天……会失去你……
即使如何挣扎与渴望,即使没有恢复过往的记忆,内心深处还是会深深明白,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如果黑暗淹染了光,便会给光带来死亡。黑暗可以渴望光明,但一旦光明里浸染了黑暗,便不能称之为光明。
这样的光,仅仅是他最痛苦最迷茫时求生的一块浮木,他太自私,太可怕,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抓紧她,不肯放掉她。
就这样在一起,哪怕再多一天,再多过一天,多过一天……
……
宽敞肃杀的练功房内,韩佑峰猛地挥动手中长剑,“轰”的一声,面前桌椅剑架直至门窗全部损毁殆尽,一如他欲斩断的记忆之链。他目光阴冷,周身溢满沉沉杀气,手中长剑再次挥出,几乎是不费力气地,又一排门窗连同墙壁颓然崩塌。剧烈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他却依然站在原地,手握长剑,木然远望。
再多一天,多一天,又有何用?那不过是更加地令人弥足深陷,徘徊在快乐与痛苦之间不断地绞痛罢了。他徘徊了七年,拖延了七年,无法放掉那丝明媚清朗的笑容,最终还是必须漠然无情地斩断。斩断,用自己的双手,用他所能挥出的最大力量,如若不想令那道美好纯真的笑容消失,唯有斩断,唯有离开。
于剑光的浅影中冷冷地审视自己——你,太自私,离开得太晚,那块浮木已被你的阴沉浸入水底,光芒染上了灰,又要如何才能回复如昨?
他目光益加黑沉,挥动长剑,又一波暴戾强势之气猛催向前,“轰”地一声,前方所有事物销毁殆尽。他漠然望着眼前残破的一切,毁灭,毁灭,这种荒聊死寂的破灭景象,就是他所唯一能带来的东西。
就在此时,片片喧嚣残破的烟尘中,有一道飘忽迷蒙的红影缓缓闪现。
“韩殿主,你要把这厅堂拆了么?”
一道冷淡的低嘲飘飘传来,那红影已穿过阵阵烟尘来到他身边,一位美貌女子长眉细目,嘴角含着淡淡冷笑,正是后主。
“苏颜。”韩佑峰低沉地唤她的名字,厉目直直盯着她:“你昨晚,都做了些什么?!”
苏颜轻轻一笑,“我昨晚?”她长眉微挑,带着一种媚态的冷艳:“我只是落玉门的一个后主,我所做的事,自然都是‘她’的授意,‘她’的想法。怎么殿主,你有不满之处么?”
二人冷然对视,韩佑峰忽然举起手中长剑,缓缓向苏颜指去。
“不许伤害她。”他沉沉地命令道。
苏颜冷笑,垂目看向正指着自己的凛冽长剑。那剑身华美透明,萦萦地环绕着奇异的光芒,黑白混杂,隐隐透着肃杀的迷幻之气,正是琉璃剑。她轻轻一笑,抬眼道:“韩佑峰,殿主与后主平起平坐,你凭什么命令我?你这把琉璃剑确是漂亮,却及不上另外一柄,那柄剑的主人正在等着向你献剑,你却骗她不在苑内不肯见她……”她说着,眼底冷冽更甚,美目淡淡向他一扫,缓缓接道:“韩佑峰,若要保那女孩平安,不要找我,去找另一个人。”
“琉璃剑,一把足矣。”韩佑峰盯视着她,那深沉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够将对方生生撕裂:“落玉门不需两把琉璃剑,琉璃剑自会认主,并非所有人都能将它使用自如。”他唇角紧抿,低沉道:“赶她走。”
“韩佑峰,你这种命令的口吻当真讨厌。”苏颜冷笑,眼底光芒微闪,毫无畏惧地直直回望那冷酷男子:“那位姑娘来不来,留不留,走不走,与我有关系么?发出命令的是门主,不是我。”她又轻轻一笑,冷淡道:“你应当清楚,会令那姑娘危险的并不是我,而是你对她的在意。看来……你失踪的那几年,过得当真快活……”
“呼”地一道劲风掠过,苏颜话未说完,就被面前琉璃剑所带起的剑风哽住了话尾。劲风扫过,几缕漆黑丝发盘旋飞舞而下,缓缓落地。苏颜冷笑一声,看着面前仍指着自己仿佛丝毫未动的琉璃剑。
“你这人……当真固执……”她又是冷哼,缓缓而道:“自己的命运逃得过么?两年前你被抓回,那时就应明确知道,你,我,这里所有人,想要逃,不过只是无谓挣扎。这里是地狱,你不知道么?”
她说完,长眉淡挑,唇边扬着冷笑与他定然对望。韩佑峰却是丝毫未动,漠然回视,冷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