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恭声而应,红衣女子看着逸云,远远地继续道:“骆姑娘今后便是落玉门内人了,寄梅苑内你可随意走动,至于你手中的琉璃剑,待到殿主回来,你自可以亲手交予他。”
她说完,袍袖一挥已坐回正坐之上,那狭长的美眸望过来的同时,嘴角忽然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她缓缓低头,对那侍女道:“随骆姑娘下去罢。”
逸云孤疑,但最终还是同那侍女吉儿退了出去。当她走出门口之时,看到刚刚随自己一起来的那位白发老者“武尊”正微微侧目,目光深邃地望着自己。
他那木然的眼神里,似乎在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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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终相见(一)
夜雨初降,深夜氤氲的空气中,似乎笼罩了一股无法言喻的糜烂气息,点点腥臊的味道,惹人周身汗湿一片,湿热的空气循环流转,四周似乎满是一片浮躁迷乱。逸云忽然自梦中醒来,大脑昏沉,迷蒙蒙遥望四周,分不清此时是梦境还是现实。
眼前的景物似乎在微微晃动摇摆,耳边,阵阵女子低媚阴柔的喘息萦绕在侧,继而是更加淫靡杂乱的男子调笑声。女子低低唔鸣,似在哭泣,似在祈求,又似在媚笑求欢,缠绵缱绻出鬼魅幽暗的欲望之光,令人呼吸急促,心智迷乱。
这是……什么声音……?
逸云恍然下床,在所住小楼之上打开窗户,恍恍惚惚地向下望去。小楼下方不远一处地方不知何时支起了一帆绮红营帐,远远地看来,那里面红烛闪动,似有很多糜乱的人影在晃来晃去。窗外阴雨湿粘的空气中,男人狎侮的调笑与谩骂声混杂着女人的低喘声,遥遥地传来,令人听得耳根发红。逸云站在窗边眉头微蹙,那些人……在做什么?
再凝目一望,那红帐的不远处,黑暗阴湿的空场边,渺渺地站立了一道鲜红色的身影,细雨中那抹艳红刺目灼眼,惹得逸云一阵恍惚,不知为何竟然缓缓转身下楼,向院中那道红影走去。
“嗒,嗒。”逸云清楚听到自己足尖踏在地面上的声音,那样的声音穿过楼梯,越过大门,令她完全无法停住脚步。她已慢慢地步入院中,接近那抹红影,看到那里一位女子细目长眉,神色清淡冷然,正遥遥望向不远处那糜钝腥燥的红帐,嘴角徜徉着一抹玩味的弧度。
那个人是……后主。
逸云迷迷茫茫,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她不知为何缓缓走到后主的身旁,与她一起遥望那红帐内的景象。
从她们站立的位置,正可以看到那帐里面斜躺了一位女子。女子乌黑的长发披散,薄薄轻柔的白色纱衣盖不住诱惑迤逦的雪白躯体,可那年轻美丽的躯体上红痕遍布,与其周身柔和迷茫的白色相称,生生激荡出一种诱人堕落的邪恶。女子双手被长长的白绫高高缚在脑后,修长的双腿几乎全部裸 露在外。
“啪”——一道冷冷的声音破空传来,逸云全身颤抖一下,前方一条漆黑狰狞的长鞭,正狠狠落于那女子的身上!
“啪!”又是一声,长鞭毫不留情地挥下,一阵阵男子淫靡的低喝调笑声随之吵杂地扬起,“啪”、“啪”、“啪”……连续地这样的声音,那女子双手被缚,全身灵蛇一般缠绕在丝丝白缕之中,在那长鞭晃荡出的黑影之中低声喘息、哭泣……媚笑。
“她……是谁?”
逸云不知为何忽然发出了声音,看向身旁静立不动的后主……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
“一个妓女。”
后主唇角上扬,目光仍落在那红帐中诱惑的雪白。“一个妓女。”她又重复了一次,仿佛是冷冷笑了一声,随后侧头斜睨逸云,挥袖离去。
留逸云一个人立在原地,茫茫然望着那糜乱的方向。嘈杂的声响不住入耳,一道一道的人影仍不住闪动、交叠,狰狞的长鞭时而被挥起,时而被混沌的影像掩盖于无形。逸云轻抚心口——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
那个女子……是谁?
雨停了么?但脸上还是湿润一片,哭了……自己为什么哭了……
心里面有另一半,正在低低哭泣。
对不起……她听见自己的心在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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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识那个女子。
她认识那个女子?
夜已入深,整个寄梅苑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声音均已停止,一切陷入死寂,一如这雨后深夜
。
逸云看到一些男子衣衫不整地从那红帐里退出来,另一些男子清理营帐,将那白衣女子绑起,又几人将她抬走。剩下几人将那营帐收回折好,带走,所有的一切,全部恢复原样。
逸云就站在那里看着,竟无人将她理会,她看到那白衣女子被抬到一个角落的转角处,而后消失踪迹。
那个方向矮屋遍布,似乎是寄梅苑的柴房。
她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最终提气一纵,无声地向那些重重矮房直掠而去。
那边无人把守,周围安静地如死一般。逸云一间一间地寻找,最后在一道矮门的缝隙中,发现了一道昏暗的微光。她不知自己到底在找些什么,但思未及,手已抚上矮门,轻轻一推,“吱呀——”一道长声,门未锁,已然打开。
触目便是一片凌乱肮脏的景象,这里果然是一间柴房,本就低矮破旧的室内杂物遍地,仿佛久未经人打扫,蛛网遍布,脏乱不堪。重重杂物堆积的顶端立了一只苍白的残烛,烛火闪动,整个室内似乎被其笼罩了一股恐怖惊悚的气氛。逸云视线缓缓移动,最后停留在重重杂物被胡乱堆积的颓靡的一角。那里,一袭白色的衣角正自轻轻颤动,似乎是发现有人望向那里,衣角随即一缩,隐没于黑暗的角落。
逸云深吸一口气,向着那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她走得很轻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那人,或许更怕的是,惊扰了自己内心深处,对真相的渴望。
那是谁,你……是谁……
一步一步,在摇曳昏暗的烛火下,接近那个诱惑的角落。逸云绕过重重破乱不堪的杂物,身子一转,正看到一人在那里。
雪白的纱服,雪白的肌肤,漆黑的长发,漆黑的空间……角落里是黑与白的极致对比,刚刚红帐内的那个女人正伏在地上,衣襟半敞,直直地望着自己。
她身上那道道血痕清晰可见,手臂上仍缠着凌乱的长绫无法动弹,她的脸上正自楚楚哀愁,眼角含泪,无限可怜。逸云看着她的脸,她的脸,竟和自己有五分相像!!
果然,刚刚自己并未看错,细眉、淡唇、柔倦的双眼、苍白的脸色,这女子的眉梢眼角皆是与自己相似的味道。逸云自见到她身影的第一眼便有一种异样感觉,似乎很熟悉,却又非常害怕,但却又完全管不住自己,一定要……找到答案。
“你……是谁?”逸云看着那女子凄婉的双眼,终于轻轻问出自己想问的话。刚刚那些人……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那女子看着逸云,眉毛一弯,眼底似乎满是哀愁,满是幽怨,但,却在一眨眼的瞬间里,骤然,杀气与邪媚尽染……
“我叫宛镜。”那女子低声道,烛火闪动,照得她漆黑的长发在脸边呈现出诡异的妖媚。不知为何那女子忽然身子一弹,整个人一瞬间已凑过身来,在逸云呆愣的身边轻轻地笑了笑,“我叫宛镜。”那女子又重复了一遍,呵呵冷笑,直直地望着她。
逸云目光凌乱,看到那女子手上捆绑缠绕的丝丝白绫不知为何竟已尽数落下,女子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轻地点在她的心口,停住。
——你的心……破了罢?
那么破烂的心脏,还要来它做什么?挖出来给我,让我们换一换,再让我一点一点把它踩烂!
挖出来给我,因为你的心中,有我的一半。
来吧,过来,来接受你的命运……
过来,给我……
……
逸云忽然感觉呼吸困难,那女子正望着自己,那样的眼神又媚又邪,直看得她心头狂跳,那本是病弱是心脏已无法负荷。面前女子妖异的瞳孔在她脑中被无限地放大,放大!……逸云瞪大双眼,重重深吸一口气!
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忽然被打破,逸云一个激灵,在一瞬间霍地从迷境回到了现实,她紧闭双眼,复又猛力张开,发现刚刚闪现在自己眼前的,均是幻象。
那女子其实仍伏在原地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她手上缠绕的白绫从未脱落,她的眼神楚楚可怜,丝毫没有那令人战栗的邪媚,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逸云摇摇头,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只听得那女子正在幽幽地对自己说道:“救救我……”
逸云愣了一愣,随即轻声问道:“你刚刚说……你叫宛镜?”
那女子眼角泪光点点,轻轻地垂目点头,抬起被重重捆绑的双手,望着逸云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
逸云犹疑,不由得身子僵板无法动弹,她直觉地想要伸出手去拉她,身子却兀自一动不动。终于那女子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似乎是牵动了全身伤口,黛眉紧紧一蹙,整个人便要挣扎着站起。
她扭动身子,但身上身上紧缚长绫,行动不便,刚刚挣扎着半跪而起,便又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跌进身后那摇摇欲坠的叠叠木箱之中。
“啊……”女子娇声一呼,逸云已猛地向前一步,伸出手便要拉她。
双手渐次接近,眼看就要握到一起。
但,就在二人指尖相触的一霎那,忽然间“轰”地一声,头顶巨鸣霍地响起,瓦砾纷飞碎屑激扬,逸云眼前一花,已见一道黑影,伴随着寒光凛凛的剑气陡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逸云只觉眼眶发痛,死死瞪着眼,看寒光中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冰冷面孔。
一柄寒剑,缓缓举起,向上,直牢牢低住她的喉咙,那寒剑的光芒微闪,已使得她看清那人削瘦的面颊。
薄唇、厉眉、深沉不见底的漆黑双眸,寒剑映过,点点寒光尽刻于那人令她刻骨铭记的眉心。毫无预兆地,他……来了。
……阿峰哥哥!
逸云想着,已低呼出声来。
“阿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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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终相见(二)
“阿峰哥哥!!……”
逸云想着,已低呼出声来。
她曾无数次想过再见到他时的情景,自己牵牵念念,千里寻找的人,此时此刻就站立于自己面前,但她如何也料想不到,再见面的情形,竟会是如此这般。
眼前人单手握剑,另一只手已利落挽起刚刚险些跌倒的宛镜,白纱飘荡,佳人入怀,黑与白的搭配竟是如此协调,逸云心底钝痛,看那厉眸的主人正冷冷地直视自己。
阿峰哥哥……
这几个字仍哽在她的心口,但那冰冷的剑尖抵着咽喉,竟让那一点冰凉径自向下延伸,直冷入心脾,寒彻骨髓,致使咽喉处呜呜地,似在悲鸣,却又好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逸云不看那柄寒剑,只看面前人被寒光照映的眼眸,冷冷的,毫无半分感情。
漆黑如幽暗深潭的深沉厉眸,自己在梦中曾无数次地见过这双眼眸,凌厉冷酷,杀气深埋。原来现实中的他竟真是这个样子,看着自己,好像是在看一尊无生命的雕像。
十年前那个绝望凌厉的黑衣少年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只是那时他的眼底,仍可以看到对于光明急切的渴望,以及,对于自身深深的绝望。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平静无光,木然冷酷,一如那个白发老者“武尊”的眼神。
有什么东西,已经死了。
逸云目光迷蒙,心中一片悲凉,眼角便要不自觉地落下泪来,但抵住喉头薄剑却忽然掠动,咻地一声扬起一道劲风,寒光掠过眼底,已在她的肩头划上冷冷一刀。逸云身子一僵,只觉陡然一阵血光涌出,那利剑的主人却不闻不问,只冷冷注视着她,手腕轻轻一转,刀锋又停留在她的脖颈。
她没有动,眼底泪光已住,满满地化为凌厉的直视——再见面,剑气血光,冷目冰神,这,就是你要给我的东西?
仇人。是吗?仇人吗?
她觉得自己已要站立不住,但仍在定定逼视他那无情的双眸。
“为什么要来?”低沉而浑厚的声音,来自于那薄薄冰冷的双唇。他低低地望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全身上下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冷漠。
逸云垂手在侧轻轻一笑——原来,他并不是忘了她。
刚刚还在自欺欺人地遐想,或许阿峰哥哥又失去记忆,忘了自己,忘了他们的感情,所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