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夹杂着羊肉串的檀香,有点怪,但是是这冬天中的暖意。我们沿着老城墙走,看到了凝固的河流。什么都好象是被冻着的,时间也是,一分一寸的光阴让人察觉不到的速度流逝。
天黑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无声无息外面的世界就像是这静的点缀,轻轻地蠕动。冬天的夜总是那么长,好象过了一个世纪,时钟却只走一个刻度。我坐在床上看书,偶尔抬头看外面的夜空。有时会有流星一样闪过,还没来得及品味它的灿烂,它便呼吁而逝。
有一次,杨文来的时候,我跟他说到流星,我说每个人的生命都像一棵流星,与天空擦肩而过,或是让人惊叹,或是在无人注目的时候自己寂寞而逝,杨文说,流星虽然短暂,但它自有它的光华,沉默或是精彩,与旁人无关。我看着他笑了笑,说,原以为你一直嬉皮笑脸的,原来也如此严肃和深刻。杨文说那当然了,我是谁啊,我说看你,夸你一句就这么得意,不懂得谦虚。杨文说,这是你夸我的,自然就别人不同。
那个冬天,我原本不知自己如何才能熬过。坐在长夜里我会想起泰戈尔的《旅欧书简》,他说人老了才知道平淡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他说他渴望生活在和平宁静的深处。可是所有年轻的心里,都是渴望燃烧的,心里焦烁着梦想,爱和恨都是要轰轰烈烈,摔得粉身碎骨,痛彻心扉才觉得不枉走一场。我的人在这里,可心在远方游荡,我渴望着漂泊,看一路的风景,邂逅一路的人。每一个他乡都是他方啊,他方意味着神秘和莫测,意外着一个暂新的开端,意味着可以抛却原来的那一个自己,换一副面孔重新开始。我透过窗看见的也是远方,深蓝的天幕上屹满我想象的影象。我被自己所想象的场景激动着,甚至不安于一室的静谧。
杨文问我以后想考哪个地方的学校,我说是江南的。杨文说禾子你到我的城市来吧,我可以照顾你。我说不,我喜欢陌生的城市。因为陌生,我才可以全身心地去体验,我所看到的是对他们而言早已熟透了的风景,他们早已咀嚼不出它的滋味,他们的眼光是陈旧的,风景是蒙了尘的,而我是保持了一段距离来看的,所以客观和真实。我明白,这个冬天,如果没有杨文,我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寂寞和孤苦,每天我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或者坐在窗子前看着零星的路人走过,感觉这个世界的荒凉。而杨文在我身边的时候,这个屋子才有了真实的温度,以后当我一个人行走在陌生的城市,在最初的新奇之后,也许又会一个人咀嚼孤寂。然而,远方于我,是一种又或,我还渴望着四处漂流。
杨文走的时候,我去车站送他,他拍拍我的头,说,禾子,以后累了就来找我。我说,恩。
我是认定了他对我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和呵护,其他的我都故意视而不见。何况,我还幻想着别处的风景。
有的时候,我会去球场看杨涛踢球,在此以前我对这项运动是没什么兴趣的。我记得杨文也是足球健将,但以前我很少会去关注。坐在球场四周的阶梯上,沐着黄昏的阳光,那时我才发现奔跑有如此撼人的美,相对于落日的宁静,球场上的男生是折线的运动,它让你觉得似乎生命一丝丝地从奔跑中散发了出来,漫到空气中,传染着周围的人。那时我视线追逐的不仅仅是杨涛,更多的时候我是震摄于整个运动场景中,它让我联想到流动的河水,奔跑的羚羊等一切代表着力与美的事物。杨涛踢完球的时候,总是大汗淋漓的样子,我就会递一瓶水给他,然后一起走回去。
有一次,我们去一个寺庙里玩,寺在一座幽静的山中,远远地望,只有廊檐一角。除了鸟语,少有声音。其实那天的寺倒并不是清静的,恰逢一个法会,有很多尼姑从遥远的北乡赶来,她们庄严的脸上还带着一路的疲惫和风尘,但因了虔诚的信仰,使这风霜更增了圣洁的光。尼姑中老的已是满脸皱纹,年轻的尚有一张清秀光洁的脸,然而她们都是一样的肃穆,不为任何事所惊动的安然。当钟敲声响的时候,我的身上起了一阵寒颤,似乎灵魂也在此刻得以澄净。我突然想起了迦叶对佛祖的拈花微笑,不可言说。看看站在身边的杨涛,他两眼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去许愿,杨涛说他不信这些。我许了之后,他问我许了什么愿。我说,我不告诉你,说了就不灵了。他说不会是很俗滥的话吧。我说当然不是。走了会儿,我问杨涛,你记得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吗。杨涛说,哦,原来你许了五百年的愿才遇见了我。我说,你臭美去吧,我才懒得。
其实那天我许的仍是一句用得滥了的话,是关于天长地久的,我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可我希望这就是永恒,可以把这样的时光一直延伸下去,可是我许愿的时候心都是隐隐地不安的,对未来,我没有把握。
我们爬上寺内七层楼高的塔顶,从这里望出去,整座山都尽收眼底,山腰上缠着几缕轻云,整座山是远离尘嚣的,不带一丝烟火气,站在这里,心是静了的,所有外界的烦忧都忘了,想来世人的争斗都是无聊的事,还不是空么。我跟杨涛戏言哪天我要是勘破红尘了,就皈依佛门,终老一生。我还没说完,杨涛就笑了一声,他说,你会吗,每天数着长更夜漏,你可以忍受这种清冷与寂寞?我说,怎么不会,要是真的看破了,这是最好的归宿。杨涛说,那太消极了,你不是带虔诚之心来的,只是为了避世,六根未尽,是对佛门的不尊重,你没听过弘一大师的“天心月圆,万物归一”吗,佛界红尘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终究会碰面的,你还是安安心心地在红尘中修行吧!
快乐的时光过得很快,每个周末我都会有一种兴奋的期待,眼睛盯着书本,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等着电话铃声响起,然后跑出去。我还学会了打网球,每次都是打出一身汗水,尽兴而归,充分享受运动的快乐。时间都是安排得满满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生活有如此充实和美好。
有一次彤云对我说,禾子,原来你也如此小女人的,镜子照来照去,头发梳上几遍,到底是女为悦己者容啊。
我说,你还不是一样,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她说,我是为我自己。
我说,那个玫瑰花店主呢。
那时,我们寝室的人戏称那个坚持不懈的男生为玫瑰花店主,后来简称店主,因为他常常送她玫瑰花。
彤云说,禾子,你知道的,我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只不过是因为女人的虚荣心。
我想起彤云每次和他出去回来时,脸上都没有什么笑容,她对那个男生爱理不理,可有可无的样子,也从不把他介绍给我们。有时我看见他在外面等她时,一等半天没有露出任何焦躁的神态,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我说,那这样不是有些伤害他了吗。
彤云说,那没关系的,反正彼此都心知肚明。过了一会儿,她又说,禾子,你好幸福哦,杨涛真是一个不错的人,很多人都喜欢他,你要看紧点。
其时杨涛和我们寝室的人都已认识,和彤云则比较熟了。我曾经特地把彤云介绍给他,彤云一开口便引得杨涛发笑,他们两个一见面就谈得很投机,叽叽呱呱地笑,倒把我晾在一边。
第八章
这时上网突然热了起来,好像是一夜之间,网络把五彩缤纷的世界联系在一起,把一个我们从来没见过的空间展现在我们面前,网络上,语法结构被打乱,一串串符号代表着语言,人们说着远古时代般神秘的语言,在电脑前,人们对着那只跳动的头像自顾自地微笑和恼怒。在这个空间里,你可以什么都是,也可以什么都不是,它是最真实的,也是最虚幻的。你可以对着一只头像倾吐心中的隐秘,泄露你的隐私;你也可以乱七八糟地胡吹一气,带着耍弄别人的窃喜,还可以把性格分裂成几份。在网络上,你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得到,在虚与实的互换中让你忘了人间。
学校周围的网吧如春花一般竞相开放,对于年轻人来说,上网除了看看东西,打打游戏,就是聊天。寝室里的姐妹们从网吧里回来后说今天碰到一个人,真是有趣得很,或者今天碰到的人幽默之至。在网上,似乎所有的人都成了智者,平日沉默寡言的人也变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电话铃声骤然增加,各地的网友纷至沓来。
榛榛是电话最多的人,网友涵盖好几个省。后来渐渐地淡去,只有一个常常联系,榛榛说他叫云天。
云天打电话来的时候,因为我离电话比较近,常常都是我去接。榛榛不在的时候,他会和我聊几句。云天的声音总是沙哑的,显得疲惫无力的样子。不过懂的东西很多,尤其是在文学上,总是有新奇独到的样子。后来榛榛告诉我云天是自由撰稿人,用电脑写作,闲时到处游荡,写作时离群索居,他的生活方式是现在比较时尚和前卫的,特立独行,又充满神秘。
云天也不常常打电话来,倒是榛榛常给他打电话,一聊就是半天,聊的话题还总是比较严肃。我常笑她都成哲学家。榛榛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云天很吸引她,也许是因为他文字中的忧郁,还有他的疲惫和漫不经心。这不由得让她常去猜测他的生活遭遇,也许他是一个经历了很多风浪的人,生活失意,和周围的人若即若离。这些都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去关心他,想解开他心里的结,告诉他要善待自己。
我说,榛榛,你是不是太理想化了,这种男人世上多的是,你关心得过来吗?
榛榛说,那也得看有没有缘啊,我们在网上碰到了,觉得很投缘,你说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他呢?
我说,那你想见见他吗?
榛榛说。想是想的,只是不好开口。
我说,那由我出面吧,我去约他。
后来云天又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说,云天,你周末有空吗,到我们学校来坐坐。他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他住在市区,到学校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周末的时候,我和榛榛见到了云天,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神情像他的声音一样落拓和疲惫,头发有些长,很久没剪的样子,衣服是洗得泛白了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我们坐在草坪上聊天,我说,你真像一个八十年代的诗人,有忧郁的气质。
云天说,是吗,可现代社会不会欣赏,你们真实幸福,年轻,还有梦想,而我已经老了。
我和榛榛都笑了,我说,你少来了,才大几岁就充我们的前辈。
云天也笑了笑说,你不相信,我是心老了,我经历的事比你们多得多,很多可能是你们所无法想象的。
那天我们在校园里逛了一圈,又在餐馆里吃了饭,付钱的时候,我和榛榛说要请他,他硬是不肯。他说,我再没钱,可清两位小姐我还是请得起的。他走得看不到人影了,榛榛还在出神。我笑着说她,你是不是舍不得啊?她瞪我一眼,说,胡说八道。过了一会儿,自己又“扑哧”笑出声来。
后来榛榛有时照旧上网找云天,或者给他打电话,成习惯似的。有一个周末,她一大早就出去了。傍晚才回来。别人问她干什么去了,她说和老乡约好逛街去了。后来没人的时候她才告诉我她去看云天了。
我说,他那里怎么样,是不是垃圾满屋啊,哈哈。
她看也不看我说,云天那里很干净,除了一台电脑,电话机和一张木板床就是书。她隔了半晌,叹了口气,说,这个人怕是让我放不下了。
我看着她,没说什么。她说,禾子,你知道一个男人最能打动你的地方是什么吗,不是他有多优秀,多成功,而是他的痛苦和脆弱,因为那会让你觉着心疼。
她告诉我,云天说他从北方一所师院的中文系毕业。曾经在学校里被誉为才子的,他一心想在文学上有所建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文字上,连英语四极都没过,毕业之后一路南下,他去过北京,那是他心中文学的圣地,是和缪斯连接在一起的,然而对于一个孤身闯荡京城的人来说,困难远远超过想象,什么滋味都尝过,一个人在民房里到处迁徙,要不因为要拆房了,要不是交不起房租,那屋子也是夏有蚊子冬又冷的场所,真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了,一路下来,有时会在同学那里打劫一下,可人家成了家的,那人情就淡薄了,摔锅砸碗的明摆着就是要你走,没有地方住,一个人在长街短巷走的时候那才叫悲凉,一直凉到骨子里去。
榛榛说得颇为动情,我也受了感染,我说,那他现在应该还好吧,否则也不会上网了。
榛榛说,云天后来想到南方来找工作,但人家也不要他,说他没户口,又没学位证书,他后来认识了一帮
人,他们都用电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