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花台上的丝幕被掀开的时候,场面一下子热烈起来。
我被挤到了最后面,眯着眼从人头的空隙中看那个款款步出的“云梦第一舫舫主”。只见她着一身水绿的藕叶边窄裙,外罩粉色轻纱,手臂和颈项上缠着浅蓝色丝绦,就如一株出水芙蓉。她竟是赤着足,步履轻盈得像是在水上飘。最不一般的是,她浑身像是被笼罩在淡色水烟里,将那雪色的肤光衬得朦朦胧胧,让人于飘渺之中,浮想无数美好。
可惜她的脸却是蒙住的,恐怕没有人比我看得更清楚了,那双眼中也像是蒙着一层水雾,却是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态。
“哇,仙女啊!”旁边有人赞叹。
“听说她是落霞剑派的剑仙呢!说是要到凡间历劫,所以才会参加这七夜观枫节,不知哪位男子,能有幸与这仙子共同‘历劫’呢……”有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一时之间,花台下都是惊艳赞叹之声,都称那女子是仙女下凡。
我却冷笑——他们只认为有如此非人气质的就是仙了么?如此故弄玄虚在身周设了迷障,还摆出一副出尘脱俗的超然作态,却骗不过我的眼——这应该是一只花妖吧。
“咦,今日的这位舫主居然不是抛绣球么!”
听到这惊讶的声音,我往台上看去,只见那女子双手平抬,举着一把古剑。
我的目光立即被那把剑吸引。
那剑看上去非常沉重,青铜的剑鞘已经斑驳,上面的古拙浮文却并无磨损。不知怎的,这剑让我有种熟悉之感。那剑柄上隐隐泛出金光的圈纹,是龙筋——这样一把不凡的剑,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可是我为何会知道那是龙筋?
望着那剑柄,我居然能隐隐体味到握着它的触感,还有将它拔出时那一瞬间寒冰般冷厉的锋芒。
“今日谁能将这把剑拔出,便是我选中的人。”
听到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台下的人立刻沸腾了。
但我心中却突然一片寂静。我看到那女子将剑竖起,耳边似乎听到了“叮”地一声轻响,而后红色的剑穗轻轻落下,它的中部,系着一块蛇形美玉,色浓如血。
那块玉在空气中轻轻晃动,晃得我眼前一片恍惚,我仿佛看到那剑鞘上斑驳的锈迹层层剥落,现出两个金色的篆字来,放出摄人光芒——“斩缘”!
耳边的人声和喧哗变成轰隆隆的闷响,只有那女子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入我的耳朵:“看来,无人能拔出这把剑,真是遗憾……”
“古剑——斩缘……”
突然有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我的意识之中,有些低沉,感觉悠远,却是异常熟悉。听到这声音,我整个身子一震,周遭的声响“哗”地一声,重又真实得刺耳。
“啊——他居然拔出剑来了!”周围一片轰动。
我猛地回神,只见那古剑正从鞘中一寸寸拔出,剑身却黑得似墨,没有半分光芒。而当我看清那拔剑之人,眼睛倏然亮了。
“师尊!”
我心中狂喜,竟不知自己是何时站到了花台之上。当那剑完全拔出之时,我已经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师尊,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他转过头,望着我半晌,终于微微勾起唇角:“无暇,我找你很久……原来你在此地……”
心中忽有一种酸楚涌出,我一下子将他拦腰抱住:“我才是找了你很久!师尊你可知道,我都快急死了啊!”
这变故使得台下出现了瞬间的安静,而后便是一片人声鼎沸。我却已经忘乎所以,如今我眼中只有他一人存在,其余三千世界,皆是泡影。
这几日的分离使得我的心受了狠狠地一番煎熬,他却仍只是平静如水,靠在他身上,感觉到的仍是那股犹如初雪融化般的清冷气息。我仰头望他,眼睛却被泪光迷住,将他的神情模糊得更加柔和。他也伸手环住我,任我的泪打湿他的衣襟。
我将他抱得更紧,什么都不想再问,只想像个孩子一般大哭一场。
却听一片议论声中,旁边一人冷冷对我说道:“他既然拔出了这剑,便是我选中的夫君了。姑娘如此做,怕是过分了些吧!”
正文 红枫惊变
更新时间:2011…6…10 17:44:01 本章字数:5648
“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说要他做你的夫君?!”
我抬起头,望着那说话的绿衣女子,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是啊,这是红枫镇的规矩。被舫主选中的男子,便是要和舫主共结连理。姑娘突然跑上台来做出此等不雅的举动,怕是不妥吧!”
“不妥?我看你才是不妥吧,你这妖精!”我怒了。
这只妖怪要招亲我也懒得去反对,可她倒是挺有眼光,胆子也挺大,居然敢打我师尊的主意?
下面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她居然说仙人一样的舫主是妖精?我看她才是妖精吧……”
“可是这红衣的姑娘的确生得好美……不知舫主取下面纱,是否能比得过她……”
“啊——我听祖母讲,有一种爱美的花妖,红衣红裙,能化出一张倾倒众生的美貌脸孔。但这种妖怪天生好色,看见俊美的男子,便要抢了去……”
“所以说她才是妖精,看见舫主选中的男子如此俊美,所以立刻跑来抢亲!”
“天啊,你能不能让我往前靠一点!那位黑衣的公子真的好特别,明明那么年轻,头发居然是白色,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呢!喂,让我凑近一些看清楚一点!”
……
于是,我和师尊成了台上的主角。而且,我还立刻被渲染成了“好色”以及“抢亲”的“花妖”。这些人,怎能如此口无遮拦!幸好师尊他灵识不在,否则要他面对如此情景……我不敢去想象他会如何反应。
“这位姑娘,坏人姻缘乃是万恶之首,可否请你退下,离我夫君远一点。”
那“舫主”说完,竟一把将师尊从我身边拉到了她旁边。
我气得跺脚,伸手一把拔出鸣焱:“你这妖怪好大的胆子,成心想找死么!”
见我拔出仙剑,台下的普通人立刻鸦雀无声。明眼人都该明白,我手中之剑绝非凡物,我也绝非凡人。四周杀气骤起,有十几人出现,将我团团围住,都是宝剑出鞘,看上去像是落霞剑派的人。
普通人见到这阵仗便知道情况不妙,也没了看热闹的兴致,都默默地退后了几尺。若不是画舫四周都是水,他们肯定会见机离开。
“你是哪个门派的剑仙,居然想在此动武。你到底有何本事,敢把我们落霞剑派不放在眼中?”围住我的人中有一人厉声说道。
她这一句话,倒让我心中冷静了些。落霞剑派本就和天机城有些嫌隙,我好歹也是天机城人,总该为自己的门派着想一番,不能因为冲动给天机城惹出无谓的祸端来。
我只好压下怒气,回剑入鞘。对那“舫主”说道:“我哪里是要故意生事,只是你实在是荒唐!你这妖精胆子好大,你可知道他是谁?我听你叫出这声‘夫君’来,实在是火大得很!”
“你说我是妖精,可是要拿出证据来的。我管他是谁呢,他拔出了我的剑,便是想要当我夫君,这又有何荒唐?”她竟然毫不理亏地反驳道。
“混账,你敢再说一遍!”
“有何不敢?你不准我叫他夫君,莫非他是你夫君不成?”
我被她气得干瞪眼,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取出刚才别人送的那片枫叶,闪身过去插到了师尊的衣襟上。他神情仍是有些惘然,却伸出手指夹起那片红枫,看了一会儿,轻声念道:“何如与君共归去……沧海携手越百年……”
我心中无奈——他既然能念出完整的句子来,为何方才就不能说几个字出来反驳一下那嚣张的妖精……
“莫说是百年……千万年也无妨……我曾欠你一个承诺,从此心中再难放下……”
听到他这句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师尊,你方才……说了什么……?”
他走到我面前,将那片枫叶轻轻插到我发间。我吃惊地仰头望他的脸,看见他浅灰的眸子里只有我的倒影。我难道是在做一个梦么……在这梦里我的痴妄成真,这个百年来只肯给我背影的人,对我说欠我一个承诺……?
“一剑‘斩缘’……却成全我与你相遇的宿命……”他又轻轻地说道。
我望着那把被他握在手中的古剑,望着那摇动的赤色玉穗,忽又觉得神情恍惚。
“斩缘……斩缘剑……”
我从他手中取过剑,无需用力,便觉得那剑似感应到我的意图,从鞘中缓缓蜕出。那剑上泛出一层又一层红光,竟然和我的呼吸是同样的频率。这种感觉……好熟悉……
“斩缘……剑灵……”
我不自觉地轻声说出了口,握着那把剑,竟像是抓住了我自身的某个部分,某个不可缺失的部分。胸口忽然开始闷痛,眼前似有光怪陆离的幻象出现,眼花缭乱之中,我似乎看见了什么……
只听“锵”的一声,将我吓了一跳。原来竟是师尊伸手,将那剑强压回鞘中。
“哼,既是如此,将剑还来!”
我还未反应过来,那剑便被那绿衣女子从手中夺走。那沉甸甸的重量一旦离了手,我忽然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中一阵怅然若失,竟然呆愣了好一会儿。
我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啊……而且眼前发生的事,也似乎很不对劲……
“哼,你居然送他定情信物?我分明听你称他一声‘师尊’,可见你今日所为,实在荒谬!”
听到她这话,我心中一震,真不知是何种滋味。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快速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而后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只觉得自己方才所为实在是有些不知所谓。
既然已经找到师尊,我还莫名其妙地在这儿跟人纠缠老半天,何必呢?带着他,离开此处便是。
当我拉住他的手,那绿衣女子便看出我有了去意,突然用森冷的口气说道:“既然来此,怎会容你轻易离去?或者,你弃下重华真人,自己逃命也可。”
原来她知晓师尊的真实身份!我心中一凛,环视周围,忽觉得所有人的笑容都变得诡异。
我猛然转头望向师尊,吃了一惊——只见他手足上都现出一条细细的白链,一头穿入他的身体,另一头却不知隐在何处。
“以他现在的状态,不可能挣得脱这‘断肠链’,因此,就算你再有能耐也没用。”
一听到这东西有如此可怕的名字,我便急了:“区区一只小妖,竟敢伤我师尊,看我怎么收拾你!”
却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重华真人居然会沦落至此,这可怨不得我们。我早就听说重华对你这这亲传弟子尤其疼爱,却没料到他与你之间竟是有着如此牵绊。”
我心中一惊——这居然是白云梦的声音!
前后一想,我终于有些明白了——落霞剑派……白云梦,果非善类,只不知她到底是有何目的?!
“白云梦,你不是名门正派的首座么?却为何要挟持我师尊来要挟我,你到底是想怎样?”我怒问。
“要挟你?哼,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我的意图可是恰恰相反。我早就知道,依重华的性格,即使是可以钳制住他,无论怎样硬逼也都是徒劳。而现在有了你,想要逼他就范就容易得多了。”
“你到底有何目的?!”
我话音刚落,便感觉周围空气突然凝滞,脚下像是被冻住一般动弹不得。一阵法阵的光芒过后,原先的云梦第一舫和花台,还有人群全都消失无踪。我从晕眩中回过神来,发现此处竟是一间石室。
“你刚才发动了传送阵?!这里是哪儿?我师尊在何处?!白云梦,你给我听着,你若敢伤害他,我必要将你剥皮拆骨,烧成灰烬!”我四顾不见师尊身影,心中一阵惊怒,体内玄火便又压制不住,就要爆发。
“哼,性子太烈太硬,实在是讨人厌。幸好无缺早就提醒过我你的玄火很厉害,我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对策。”
“你说无缺?宁无缺?!你……莫非你与他勾结?!”
白云梦冷笑道:“你再怎样挣扎也是徒劳,还是死心吧。等我替无缺将另一件大事办完,再来好好考虑下该怎么处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