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山不高,没一会儿便登上山顶。
她仰头一望,阴霾的天空下是已经枯死的巨大榕树,树根错杂,静静的盘踞在那方,树干笔挺,枯枝向四周延展开,摆出苍凉的姿态。能想象得出,在榕树还活着的时候,这里当是一片阴凉。
白鬼走上一根巨大的根系,行至粗壮的树干旁边,她摸着树干,垂了眼眸,神色难辨。
多年夙愿,今日终于可以了结,她不知自己是该做什么表情。
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她从袖中掏出那只收了一百只鬼的毛笔,用它轻轻在树干上写了一个“活”字。霎时,这不见痕迹的一字蓦地散出一缕柔和的光,百鬼笔从中间裂出一道痕迹,一声脆响之后,白鬼手中的笔化为齑粉,随着山风一吹,飘飘扬扬,不见了踪影,而“活”字慢慢隐入树干之中,仿似为这死掉的榕树注入了春天的生机一般,枯枝之上慢慢生出嫩芽,生机渗入大地。像是被一场雨水洗刷过一般,山中浓厚的瘴气褪去,青草与花朵破土而出,一整座罗浮山宛如新生。
仰头望着枝繁叶茂的榕树,白鬼脑海那就久远的被时间封锁的记忆像是从破了重重枷锁一般,清晰的呈现在脑海里,许多年前,她与容兮便在这里相遇。
彼时,她一身是血,满脸肃杀,他白衣翩翩,笑容轻浅。
“来,我护着你。”
正文
给她百鬼笔的大佛告诉她,百鬼笔唯一不能实现的愿望,便是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生死乃是天地大道,无人可逆。索性她要复活的不是人,而是神明,山神。
白鬼在大榕树边搭了间小屋,住了进去。日日守着榕树,等着它化灵。
不再四处奔波,忙于收集执念之后,白鬼的生活突然清闲下来,她开始常常回忆从前,她与容兮的相遇,相识,到最后的生死相别。
当初容兮为了救她葬身火海之后,白鬼觉得这一生都再无意义,可经历过这一百只鬼,一百种执念,她再回头看看,那样的痛与爱皆已成了昨日云烟。
她守着罗浮山,却也不再执着于见到容兮,只是她此一生,再无他求。
百鬼笔消失之后,她的生命也开始跟着慢慢流逝,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样的时间于曾经的她而言不过是弹指之间,但现在,时光却在她身上刻下不可抹去的痕迹。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榕树也不曾有再孕育出一个山神的迹象。
白鬼知道,要才恢复灵气的罗浮山再孕育出一个山神,或许要再等百年,千年,万年,甚至永远也等不到。她没有永恒的生命,只有静静的等待,但等待,至少是一种希望。
而且等待,于她而言已不再只是想见容兮这样简单的意义了。
每一天的晨曦日落,每一年的春花秋月,在她的眼中都是不一样的美丽。至此她才明白当初容兮消失之时对她说的“好好活下去”到底暗藏着怎样的意味。原来,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子将她看得如此透彻明白。
年复一年,关于罗浮山上老妇人的故事已被山下的人传得乱七八糟。白鬼仍旧只是每日坐在院中摇椅上,赏天地之景,可生命,总是有尽头的。
阳光明媚的午后,白鬼在院中摇椅上慢慢闭了眼,恍惚之间,她仿似看见有一个小孩从榕树上跳了下来,他跑到她身边,左右打量了许久,脆生生的问:“你是谁?为什么一直守着我?”
白鬼轻轻笑道:“若是是烦了我这老太婆,那以后,我不守着你了,可好?”
男孩想了一会儿,摇头:“你守着我吧,没关系。”
“歇一会儿吧。”白鬼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这么多年了,且让我歇一歇,再换个模样来看你。”
世界黑了下去。
不过幸好,天地仁慈,了了她最后的愿望。
后记
百年后。
白牙一身是血,跑入罗浮山中,一路向山上艰难的走着,终于到了山顶,她看见老榕树下有一间破旧的木屋。她心中蓦地一动,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熟悉的感觉。
她身后追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白牙有些好奇的走进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每行一步,熟悉的感觉更甚,走到木屋前,还没推开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回来了。”
白牙一惊,转过身去,看见一袭白衣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山风一吹,榕树的叶子相击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有精灵躲在上面笑。
白牙戒备的看着他,却见他温柔笑道:“没事,我护着你。”
春日暖阳明媚了眼眸,白牙恍然失神,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一句:“好,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