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说了,我的命是先苦后甜,我在连家的时候就打听了,似我这样的配给外面管事的不知有多少,连家的管事娘子,怎说也是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命。翠菊闭着眼睛说道,麦穗姐,你就不羡慕百合姐?
我不羡慕百合姐,我羡慕姑娘,姑爷对姑娘多好啊。丝兰说道,我小的时候娘生了病煮饭晚了,祖母都要骂,我爹平素还好,听见祖母骂人就要伸手打我娘一顿,有次我娘又生病又挨打,晕了过去,他们还说我娘是装的,若非邻居家的大婶看不过去了,怕是我娘那个时候就被打死了。
呸呸呸!绿萝就算平素不爱说话也听不下去了,你怎能拿你娘跟咱们姑娘比,咱们姑娘可是金尊玉贵的命,生来就是享福的。
麦穗听她们这般说话,心道这些个小丫鬟都是来得晚的,岂知姑娘小时候遭过的那些个罪?年幼丧父,随母亲扶灵回乡,偏不得祖母的待见,若非张姨娘生了个庶弟出来,怕是连家产都要被太太和四奶奶谋夺了去,出嫁之前那都是嘴里含着苦水熬出来的,想想姑娘也不容易,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自觉得陪着姑娘吃过苦的,瞧着她们也带着几分的自傲,好了,别乱发议论了都不困吗?吹灯睡觉。
麦穗有了这话,小丫鬟们自是赶紧吹了灯睡了,因确实是累了一个个都睡得极快,没一会儿就鼾声四起,倒是麦穗有些睡不着了,翠菊打探陪嫁的丫鬟是能嫁管事的,可陪嫁的丫鬟还有做……麦穗想到这里脸一下子红了,论姿色她比不下绿萝跟翠菊,可胜在资历深对姑娘忠心,如今姑娘未曾有孕,他日有孕了,姑娘挑来选去的也必定会选自己,到时候那怕伺候姑爷一晚,能分得他对姑娘的一分温存,她也是死而无憾了。
许樱睡醒了觉,果然是出了一身的透汗,只觉得浑身上下骚臭不已,命人在耳房备了热水沐浴更衣不说,又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出来,这才觉得人整个人清爽了许多,连成璧则是刚从翰林院里点完卯就带着从外面买回来的点心加来了,瞧见她换了里衣外罩着俄罗斯金丝绒的寝衣正在火盆边梳头,不由得有些生气。
你怎么竟洗澡了?不怕又着凉?
这屋里烧得热得很,我还觉得热呢。许樱笑道,放下手里的梳子,替连成璧脱了外罩的黑貂毛风氅摘了银鼠的风帽,见风氅上沾了水珠道,外面可是下雪了?
星星点点的雪粒子,雪不大。
不知山东雪大不大,那一年一冬天未下雪,第二年开春还是雪少,冬麦可是差点绝收。
隆昌顺的女东家未曾派许掌柜去关东收粮,想必来年不是大旱年。连成璧摸摸许樱的头发,见因室内极暖,她又是在火盆边梳得头,已然半干,这才放下心来,竟有心思和她调笑了。
这可保不准。许樱挑眉笑道。
是以山东的几家大商户,都派人去了辽东购粮,连家也派了人去,瞧今年冬天雪少的架式,开春就算是有雨,山东的麦子怕也是要贵上三成,多少有得赚。
连少东家竟然连这些经济学问也懂了,真不愧是少年天才。
我生在商家,自小耳濡目染便是曾未上心,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总不能似有些同僚一般,连自家一年到头有没有攒下银子都算不出来。连成璧说到这里又有些感叹,翰林院虽说是清贵,可若是家无恒产的,在这京里做这清贵的官也实在是辛苦,那些个俸禄银子还不够一家人塞牙缝的呢,免不了东拼西凑一番,才能过去这个年。
不是算不出来,怕是越算越难受吧。许樱也知道如今的情形,若是寒门考出个贵子来,虽说有些投田收益,若是一开始就留在了翰林院,只守着那点子在外地看起来很多在京里赁房子、人情随礼都不够俸禄过活,实在是紧巴得很。今年的年礼……
送中等的文房四宝吧,读书人最重风骨,若是送‘重’了,怕交不下人反倒要得罪人。
那柳大人和别的上官呢?
你自己估么着送,总之以清雅为要。
嗯。
许樱又歇了一天,往山东送的年礼早就送了回去,要打理的是在京里的亲朋故旧的年礼,她按照远近亲疏分了一分,却总觉得怕失了礼数让人笑话,干脆让人套车请来了梅氏帮着自己参详。
梅氏果然是久居京城的,又添了几个人,说了几家人的喜好忌讳,许樱依着她的指点将礼单子拟了出来,普通的山东同乡,无非是送些个过年时常送的礼物罢了,这些都是现成的,刘首辅则是全套的湖笔、送夫人的鲁绣、送孩童的巧匠亲手所制童玩,这些摆在金銮殿上都没说头的东西,刘首辅不缺东西,送礼也不差这一时;陆家、杨家、六叔家、杜家三位舅舅家,则是各种锦缎特产等等,又是一式一样的,让人挑不出理来。
156年礼二
梅氏瞧着她写礼单;连连点头;你本就是个极聪明的;稍加点拨一点即透;我当初第一次自己置办年礼,若非有你六叔一起参详,怕是要出大丑。
六婶素来稳妥;岂会像我一般失了方寸……
你当你六婶我是生下来就会说话的?谁都是从什么都不懂熬过来的;你身边又没个婆婆更辛苦,你把家经营成这般模样,已然是难得的了。梅氏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于大人和于氏的礼送不送?
于大人是我爹的旧上司;王二奶奶又是我的旧识;岂能不送,礼单都拟好了。许樱其实是又想起了些别的事,六婶,我一直惦着珍宝斋的那块羊脂玉……别人说玉与人有缘我这般想着那玉,莫非是与那玉有缘?
梅氏笑了,你若是真喜欢,也别管什么官买私买,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官买算上人情钱,比起从私人手里买的也便宜不了一、二百两银子,你们夫妻又过得俭省,就算是买了又如何?
我也是这般想的,等会儿拟完了礼单,六婶陪我走一次如何?
自然是成的,还有你上次送我的胭脂,果真是极好的,颜色硬是比别家的匀出许多,听你说是灼华斋的东西?
六婶若是喜欢,咱们顺路去买些就是了。
你这傻孩子,老太太如今病重,你六叔已然拟好了乞休的折子,就等着上司批复呢,说话我们就走了,买那些个胭脂有何用?又不是便宜东西,白放着罪过可惜,我只是听你讲那张大掌柜的夫人,是灼华斋的熟客?
熟客是熟客,可这一年能买多少,我却不知。
就算是一年只买一两样也够吓人的了,灼华斋二楼那些个好东西别说是我,就算是刘首辅的夫人,也不过是有三、五样罢了,哪经得起整日的擦,也就是你们这样的身家或者是几个王爷的宠妃、宫里的娘娘能经年累月的使,就说那玫瑰水,只备了十瓶,卖完了就再不制了,据说是因为能制那样的玫瑰水玫瑰,只有深山里某个玫瑰园子里有,满打满打算够产十瓶的,多了就是要掺假了,是以不卖,余下的也都是如此,最多的极品紫茉莉粉也不过是二十盒罢了,你去了就能淘涣到一套,也是时运极好了。
那么贵的东西,我买了倒有些后悔了,却没想到竟有这般的来历。
你啊……大钱不算计,小钱上倒算计上了,张太太能有那么多灼华斋的东西,又有那么大的面子,这内里情由你想一想……
许樱摇摇头,不是我没想过,只是如今家里的买卖是二叔管着,我嫁过来的时日尚浅,京里已经折了一个姚大掌柜了,若是再折一个张大掌柜,怕是旁人要说闲话。
梅氏点了点头,也是,他终究是已然娶妻的人了,若是再生个儿子,也不能不为自己想,你公公的身子骨如何了?
病病歪歪的,却还能支撑。
他也是个辛苦人,连九爷年纪轻轻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我也是听人说的,他在京里得罪了水匪,人家没想要钱,就是想要他的命。
唉……梅氏摇头叹息了许久,那江姑娘呢?
既然人已经没了,婚约自然作罢,她家世不差,找个寒门子弟还是成的。
万般皆是命啊。
过年时珍宝斋生意自是比往常要兴隆些,各家的夫人、姑娘要打新首饰,就是不打首饰的也要把旧首饰拿出来粹粹火,珍宝斋自然生意兴隆,门前车水马龙,许樱和梅氏依旧是被请到了二楼,老板娘是个会做生意的,一回生两回熟,已然把她们当熟客了。
这大年下的二位怎么有空出来了,家里的年都预备得如何了?过年时珍宝斋的生意虽好,往来的却大多是下仆,还有一些采买东西的男子,女人们多数都在家里忙年呢。
已然预备好了。许樱点头笑道,若非如此,我也没工夫出来。
梅氏道,我还有一摊子的事呢,索性长话短说了,上次的那块……玉可还在?
老板娘笑了,您二位得亏来得早,昨个儿还有一个人说要看一看有没有好玉呢,因价钱没谈拢这才走了,说今个儿还要再来,您二位若是要了,我就能回了他了。
许樱笑道,您别急着谈价,能把那玉拿来给我再瞧瞧吗?
老板娘使了个眼色,没过多大一会儿,楼下就有个婆子端着托盘上了楼,托盘上是上次的红漆盒,老板娘自腰间解了钥匙,开了锁,这才拿出那块羊脂玉来,许樱用帕子托着,放到手里细看,又对着阳光瞧了许久,果然是难得的好玉。
不瞒二位,这样的玉这样的品相,若是在官卖里一露头,怕是就要被一、二品的大员给收下了……
许樱看完了玉,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端托盘的婆子,只见她脸上未施脂粉,头梳了圆髻,额头上戴着素面的藏青抹额,除了银柄碧玺挂珠钗和耳朵上的珍珠耳环,再没别的扎眼饰物,,露出一张皮肤略有些发黄但没有什么皱纹的脸,一双眼睛低垂只瞧着自己的脚尖,很普通的民间年过四十的妇人。
这位嬷嬷我瞧着怎么有些眼熟……
老板娘愣了一下,许是太太您久在京里住着,见过她吧,她原是在官吏家里帮佣的。
我们夫妻今年是头一年上京。许樱又瞧了她好几眼,您抬起头来瞧瞧,可认得我?
那婆子抬起头,飞快地扫了许樱一眼,不认得。
那八成是我认错了。许樱却看清了那双精光一闪而过的眼睛,就是上一世跟管仲明说话的人,当初她可是一身的劲装打扮,身上还带着鸳鸯钺,脚上穿着薄底靴,十足的武人打扮。
这样的人竟藏在珍宝斋,莫非是想要有什么大举动?上一世没听说京里珍宝斋出过事啊……是了,上一世管仲明也没有因为自家的事,被锦衣卫提前剿了水寨……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块玉……老板娘开价多少银子?
您这回是第二次来了,我也想拉您一个主东,昨个儿那人是开价九百五十两,我嫌弃他磨叽得很,就没卖给他,您若是能出九百六十两,我就卖给您。
这个价就私卖的羊脂玉来说,其实不便宜,可也没多贵,珍宝斋也不是以卖玉为生的,卖得是制首饰的手艺,许樱点了点头,九百六十两确实不算贵,只是……
十太太,有钱能买心头好,您若是喜欢了,岂会差那几十两的银子?您从指缝里漏出来的银子,就够我们过个好年了。
就冲您的这张嘴,这玉我买了。
连成璧坐在许樱的梳妆台前拿了西洋放大镜瞧那块羊脂玉,玉是好玉,价钱虽比官卖的贵,可这般的成色,怕是到不了你我手里,九百六十两……珍宝斋的老板娘也算是会做生意。他自从生下来,瞧过的好东西无数,自然是知道这块玉的好坏的。
我倒不单是为了这块玉。许樱想了想,若是经由那婆子能找着管仲明便是极大的功德,自家二姐也不算是白白的送了性命,可编个什么谎能让连成璧信那婆子……我上一回去珍宝斋,瞧见了一个婆子。
一个婆子有什么当紧的。
自是没什么当紧的,可那婆子当日手上戴了一个镯子,我越瞧越是眼熟,回到家里连着几个晚上都梦见那镯子,终于让我想起来,是我二姐身边的丫鬟叫雯儿的,有这么个镯子,因磕坏了,重新做了个包金的箍,雕花很有些趣味,我们笑她说比原先的还要好呢……
你是说那婆子买了贼赃?
我想着若是抓了她,问一问在哪儿买的,是不是能问到我二姐别的东西都在哪儿,好歹多个念想。
如今快要过年了,锦衣卫忙着卫戍皇城,怕是没工夫管这样的事,我与武景行商议一番,让他找几个兄弟偷偷捉了那婆子问话,一个乡下的婆子,吓一吓许是什么都说了。
如此甚好。许樱又想了想,那婆子若是武艺出众,武景行却没有防备,岂非会害了他?咱们家与威武镖局素有些往来,不如请他们派高手如何?咱们家的事,总不能让武侍卫欠旁人人情。
这样也可。连成璧倒没想那么多,只是要抓紧,听说腊月二十八开始宫里的侍卫就不许出宫了,正月初五以后才能分批出来回家过年。
那你现在就去问问武侍卫,趁这一两日把事情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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