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其实两只手都能用的。
在对上她的时候,两个人起初还会故意用左手来试探,永昼到现在都没有改过这个习惯,路迦却很快换成了右手来迁就她。
这一点微小的善意,她在道谢之前便已记在心里。
路迦。诺堤垂睫喝了口咖啡,“……嗯。”
“早安。”敲门声适时响起,一门之外有年轻的男声怯怯地对里面的人打招呼,似乎有些局促。金发女孩率先反应过来,脱下围裙便快步走向玄关。“塞拉菲娜,我早到了一点点……”
“没关系,这边也很快能完事了。”她伸手打开门,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都映成了漆黑的长剑,直指向客厅角落。逆光加上角度,坐在餐桌旁的两人并不能看见那个人的容貌,仅能依稀认出他与女孩高一点点,啡发,作一身猎手装扮。“在动身之前,容我为你们介绍?”
没听见有谁反对,她又把门拉开了几寸,这下他们终于能够看见门边的两个人:啡发少年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眸,长相清俊,身高与永昼相若,看起来却要比他更健壮一些。单凭外表他并非不能吸引别人的目光,然而站在塞拉菲娜。多拉蒂身边,就连他自己的注意力也悉数被她所夺去。
就像是太阳旁边一颗渺小星辰,再用力发亮也会被前者所盖过。
“这是亚鲁古,我的邻居。”女孩抬手往里面的两人示意,因为最后一个名字而抹去了所有人的姓氏,“坐在左边的是路迦,右边的是永昼。”
被她不动声色照顾到的永昼装作听不见她的话,低下头去自顾自地吃班尼迪克蛋,完全没有与凡人打交道的意思。亚鲁古也不在意,仅仅是有些腼腆地笑了一笑,走进来朝路迦伸出手。“早安,幸会。”
他怔然一瞬,也伸出手去。
几乎是在指尖刚碰到对方的时候路迦已垂下了自己的手臂,相比于永昼的表现,此刻有更让他在意的事情摆在眼前。“……幸会。”
这还是第一次塞拉菲娜。多拉蒂于人前唤他的名字。短短两个音节跳跃于她舌尖之上,尾音收得急促,乍听起来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好似他们两个相识已久。塞拉菲娜等他们说完话了便走上前来,拉了拉亚鲁古的衣袖,“先去搬行李吧,我那两个箱子可以绑在车夫座上面。他们吃完便会过来。”
“哦,好的。”
啡发少年跟着女孩走上一楼,脚步声起起落落,不仔细听便无法辨出第二重。永昼淡淡目送两人走出视线范围,方开口说穿。“那个人喜欢她吧。”
“看出来了。”路迦以指尖勾了勾杯耳,把碟上的咖啡杯转过一个角度。以塞拉菲娜。多拉蒂的敏感,她也不至于一无所知,不疏远只是想在对方行动之前为彼此留一分情面──她不像是会与小时候玩伴一起的类型。“做得太明显。”
“也是,一个字都不说也能从双眼里读出来,就差在额上写字表明心迹了。”永昼放下银餐刀,有些无聊地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真易懂……算了,如此一来也不可能收买那个人。虽然比起朋友,现在的情况更可能有好戏看。”
“说起来,亚鲁古。”塞拉菲娜弯下腰去为行李箱绑上束带,正好站在她身前的少年迅速别开了颈,耳廓已然通红。“我还以为初雪之后便是休猎期了,你家明明签了公约,为什么这个时候才会想往北走?”
“我爸三天前就该回来了,现在都没有一点消息。”啡发少年听见了自己有些气弱的回话,“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平常的话根本没有着急的必要,可是今次不一样。我姐姐快要生产,老爷子在动身之前便天天唠叨着要快点回家见外孙,错过了第一眼的话,也不知道得唠叨到哪年哪月。”
“原来如此……”塞拉菲娜说。“那么干脆跟我们一起到北境吧,在小镇先走一步再出发更浪费时间吧。”
“我得先跟姐夫会合才出发呢。他也想去找我爸。”少年小心翼翼把目光放到窗外,按天色来判断,最迟明天黄昏便会下起初雪。“老人家都说今个冬天冷得太不寻常,再拖下去的话,恐怕只会更加麻烦……而且北方又不平静。”
她讶然抬眸,确定亚鲁古没有开玩笑之后缓缓站直了身子。
“北方有乱?不是在东边吗?”
“精灵联邦是在内战没错,但北边也不太对劲。”亚鲁古没想到她连这个都不知道便要动身往北,算一算时间之后便暗自了然──那时她正好来回于多拉蒂山与康底亚的时段,半点风声都收不到也是正常。“……北境好像出大事了。”
第16章 北方乱局(下)
密密的足音乍然响起,由远及近一直急行,墨绿色的裙摆扫过楼梯角落,绣在底部的山茶花拖曳其上,绽放得悄无声息。“诺堤先生……诺堤先生!”
满口都是炒蛋的少年回过头来,一手放下银叉,一手捏着杯沿拿起瓷杯,里面的无糖黑咖啡晃过两圈,“什么事?”
塞拉菲娜。多拉蒂站在原地没有过来,大半张脸都被楼梯之影所掩去,然而焦急的话音仍然透露出真实情绪,“……北境那里有些麻烦。”
在动身前一刻才告知,不是极紧急便是极危险。他站起身子,走近斜靠于扶手上面的女孩,塞拉菲娜比他站高了一个台阶,身高差正好消弭,她第一次能够平视路迦。诺堤。
也不知道是睡眠不足还是起床气还没有完全消退,他的肤色要比衬衣苍白太多,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可言,这让少年看起来像是个年轻得过份的学者。暗夜家族长居于不见天日的帝国旁边,自然要比多拉蒂白晢不少,塞拉菲娜在康底亚住了十年,算是家族之中仅有的例外。
纵使知道对方并没有盯着她的左眼看,塞拉菲娜仍然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衬衣顶端的钮扣没有扣上,正好露出一小截锁骨来,线条意外分明。她注意到了有颗浅啡色的小痣印在右边锁骨旁。
“亚鲁古刚告诉我,现在北边很不平静。”她强迫自己不要死盯着那颗痣不放,但转而看着他眼睛说话的女孩很快就发现了这其实更糟,“不是东边内乱的那种,而是更加……由十二月中开始已经有好多猎人南行,都说要找一份新工作来过冬,开春之前都不回去。”
确定路迦仍然专心倾听,她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北境只有一部份猎户签了休猎公约,你知道的,那是放弃冬季狩猎的契约,留几个月给野兽休养生息。但现在走的人已经多得不寻常了。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想要逃开什么危险,但能把他们吓到这个地步,绝非小事。现在我们的问题是,要不要按照原定计划前往北方,还是另作计算?”
路迦垂眸看看杯里的咖啡,安静地喝了一口,并没有贸然回话。
他的直觉终究应验在出游上面。
自踏入康底亚的地界,他们两个便再没有踏出过塞拉菲娜。多拉蒂的屋子一步,也没有与她以外的人说过话。目前还没有大量伤亡,消息不可能传得那么快而且远──至少不可能传到法塔或者凡比诺那里去。
问题是,为什么她要告诉他们?
路迦。诺堤并不害怕乱局,从一开始他便不认为大陆上面有什么能够伤及他和永昼。龙族之名并非虚传,诺堤的实力也在培斯洛上面首屈一指,再大的乱局也乱不到他们头上。
但塞拉菲娜。多拉蒂不一样,他们原本就想要利用出游来诱使她露出破绽来,不然路迦绝不会揭穿她左眼有异。
这原本便是场长达一年的暗杀,没有规则也没有公平可言,是场真真正正的困兽之斗。正如女孩对他们的筹策一无所知,她所持有的情报不会亦不该与他们分享。这甚至无关乎道德伦理,仅仅是保命的本能而已。
“如果妳愿意的话,”他的措辞相当谨慎,“我说我们按照计划出发。”
“我是没问题。”塞拉菲娜抬眉看着他,这个走向出乎她的意料。
在自己还能够以双眼看清极地景色之前,在一切都不至于太迟之前,她想要去走这一趟,然而她并不肯定自己是否愿意以无穷麻烦作为代价。“恕我唐突,你们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路迦耸了耸肩,总不能直接跟她说“因为我想要引妳出手”,便找了待办事项上面另外一件顶上,“大陆上面有个非常有名的铁匠,居无定所,七十多岁,未婚无子。我在一个半月之前收到了最新的座标,他在北境一个小镇里现过身。”
“然后?”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好像接下来的话是无法被证明的教条,又或者是无需论证的常识。“我的长剑很旧了,今次找不到他的话,可能再没有下一次。”
他愿意为了一把剑而深入险地?
路迦。诺堤的回答远远超出她的想像能力,但转念一想,又好似很合理:他本就是个目无一切的人,自然不会太在乎他人的警告,伴随实力而来的是随心所欲的自由。“……那我明白了,就如期出发吧,路线也不必改动。我先去通知亚鲁古继续准备,诺堤先生你们慢慢。”
她正欲转身回卧室,背后却传来了路迦的声音。“请留步。”
女孩偏首,“还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那真是个好问题,塞拉菲娜。多拉蒂这样想。她的确是没有警告对方的义务,角色调换的话她也不认为这两个人会将此事告知她。
相比起一个作好万全准备的强敌,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是正途。
从乱局之中得到利益的,往往都不是最强大的人。
她的目光落到永昼身上,唇畔带着一点稀薄笑意,“……这是原则问题。”
路迦也跟着看了一眼还在吃早餐的少年,她并没有把话点得太透,然而塞拉菲娜很清楚他理解了言下之意──她不认为永昼有能力保住他。
最弱小的剑手,说自己不愿意与没有铠甲的骑士战斗。
“妳觉得我当下处于弱势?”
她从字里行间隐约嗅出一丝试探,就似是猎豹想要攻击而在枝桠上踏出半步,或者是毒蛇伸出舌尖来探测附近的环境。塞拉菲娜。多拉蒂没有说话,朝路迦勾起唇角一笑之后,随即旋踵回到楼上。
路迦。诺堤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放上车顶,正想要把亚鲁古的旅行袋也放到上面,想了一想,又将它安置到前座。弄妥一切之后,他又数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便从踏阶下地,甫转身便看见了屋内的情况。
因为身高不够只能在旁逗马的永昼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把衣袖折回去的人,然后似有所感地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清了路迦在观望什么的一瞬间,永昼把最后一颗方糖凑到马唇边,抿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你在看哪一个人呢?”
路迦没有回话。
塞拉菲娜。多拉蒂单手扶着鞋柜边,把脚套进矮靴里面,裙摆被她自己捞起来方便动作,露出了底下纤幼笔直的小腿。女孩做起这样的小事来总是很专注,此刻也一样憨憨地盯着自己的靴子看,好像个刚学会穿鞋的小孩。
身穿猎装的亚鲁古从楼上走下来,经过塞拉菲娜的时候随手拿起了放到椅背上的披风,几乎在她站直的同一时间抖了抖,然后以双臂筑成的圆圈为牢,拢过了她的肩头。时间捏得刚刚好。
一切都发生得太自然,反倒显得像演练过无数次般刻意。塞拉菲娜怔忡一瞬,有一瞬间想要退后,却发现自己已退无可退。她有些尴尬地任由他动作,亚鲁古不经意瞄了塞拉菲娜一眼,附耳于她颊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永昼故作深情的调笑声便响在路迦耳边:“不要怕。有我在。”
就在话音刚落的一瞬,女孩便点了点头,抿出一个微笑。
路迦看了永昼一眼以示警告。
亚鲁古把披风扣在她颈间打成一个蝴蝶结,又细心地拉了拉肩头处不平的布料,并没有太过眷恋,抬腕示意让她先行。
塞拉菲娜。多拉蒂松了一口气,迎着阳光走出褚红色的小屋。
当她再开口的时候,康底亚镇的拱门已经离得太远,以至于用肉眼不能辨清上面的铸字。塞拉菲娜放下托着腮的掌底,从车窗之外移开目光,“亚鲁古,按这个脚程,你可以想好今晚想跟你姐夫吃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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