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皮,他说“上帝保佑你”时都感觉自己很无力。
又一个信徒在照例的“上帝保佑你”之后送了出去,重霜耸了耸酸痛的肩膀。再在这里坐下去,不久之后一定会变苍白脸色,重霜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门缝里透出来的一丝阳光。这种灿烂的好天气应该去海滩,风景应该很怡人的;或者去悬崖餐馆里坐着,看天边的云彩,这应该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重霜走神到老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有脚步声,应该有人进来了,可是怎么这么久了一个字都没说?他还从来没碰过这种情况,不由得好奇了。神父坐着,信徒的椅子离中间隔的墙有些距离,这样铁窗可以传声音过来,但是谁也看不见谁。重霜只好耐心地等着,等得他快要睡着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低沉悦耳的男低音,本来困得要命的重霜却一下子惊醒了,差点滑下椅子。这个,这个,不会是……“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声音停了一下,没有赞美的意思在里面,完全没有感情地在陈述而已。“假如,我要告诉神父,我杀了很多人,你会害怕吗?”又停了一下,外面的人似乎觉得里面的声音,“很镇静啊。看来我不是第一个了,呵,”有点自嘲的声音,“但是我只后悔一件事,而那个人不是我杀的……唔,不对,虽然不是我动手,但是直接关系还是我导致的吧?”
重霜坐在椅子上,努力按耐住自己想站起来看一眼的冲动。他一直都没办法算出行踪的人,现在就在对面,一墙之隔。听声音好像成熟了一些,绝也更完美了。自然自己的也很完美,否则他就不会乖乖地坐在对面,慢慢讲述快两年前的事情了。他又来这里做什么,难道给自己扫墓?这个念头一出,重霜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本来以为对他已经完全死心,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出现还是会有希翼么?重霜心乱如麻,后面的话基本没听进去。
直到人离开,重霜慢慢放松下来,想起自己似乎忘记说那句“上帝保佑你”了。他倒在椅背上,攥得发白的手指刚一松开,扶手就变作许多木屑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
32 梦×初见×无名者
流星街很少有这么明媚的天气,我侧头从窗户看出去,阳光灿烂得一塌糊涂。把手里的书放到一边,我闭上眼睛稍作休息。天气越好,我就越不想出门,这一点一直让其他人费解。原因其实很简单,我讨厌看到议会大厦整面玻璃外墙反射的明晃晃的光芒,刺眼得不得了。谁都知道,议会一直和黑道保持紧密的联系,黑道提供金钱和武器,议会就用那些东西统治流星街,选出人才——耐打的、最好是念能力者、用作火拼时大佬的肉盾——作为回报。那自诩正义、爱和美的虚伪代表!嘴唇动了一下,我发出无声的不屑。
玛琪一直在旁边,想必把我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但是什么也没说。这点就是我最欣赏她的地方之一,玛琪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信长破天荒地在这种天气里没有出门滋事,而是在角落里打着鼾补眠。飞坦和芬克斯呢?
正想到这里,我就察觉到芬克斯正在快速朝这里移动。飞坦和他一起,念力波动却异常微弱——我一下睁开了眼睛,出事了?玛琪刷地站了起来,信长也醒了,右手握上了腰上的剑柄。
飞坦那个要人命的爱好——听完芬克斯急促的描述,他们面面相觑。本来萝莉控是被信长嘲笑为幼稚的、不成熟的喜欢,至于飞坦还有点S倾向就被他选择性忽略了——他们、包括我在内没人想到有一天会碰上这么难缠的小孩。这亏不吃则已,一吃居然就是性命之虞!
我看看飞坦紧闭的眼睑,唇上泛出的乌黑颜色触目心惊。垂落在一边的手向上无力地摊着,露出一大片妖艳的紫色。这是?我的心猛地一跳,“手怎么回事?”“就是拿了那个小小的黑色物体……”芬克斯目光也落了下来,吃惊地叫了一声:“咦,怎么变颜色了?原来是黑色的啊!”
据我所知,有一种著名的毒能够随着中毒程度和时间变色——刚开始是暗沉的黑色,毒性扩散之后,会慢慢变成紫色、蓝色、橙色、黄色,最后是和火羽织云羽毛一样的如火的烈焰红色。居然是水晶羽骨!“好好照顾好飞坦。”我抛下这句话,朝着区中心奔去。飞坦现在完全靠自身的念力在吊着性命,再晚很可能就来不及了!
找人出乎意料地顺利,那个孩子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脸孔的杀伤力,居然还在人来人往的典当行里面!我站在路对角,听得里面沸腾的人声,似乎是有人中毒而亡了。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着深厚的念力做基础,我丝毫不怀疑普通人拿到那骨头一分钟必死。很快他就出来了,之前只看到个侧脸的我呼吸短了一瞬。怪不得飞坦会看上他……柳烟眉,含情目,表情清淡,白衣飘飘,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
这个样子,这个年纪,分不清性别是正常的……我把脑袋里不应该有的恍惚晃掉,暗自心惊:自己的定力这么快就罢工了?就因为一张很美、但是表情堪比雕塑一样没变化的脸?要是旁边有敌人的话,这一疏忽绝对是要命的。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几句,注意收敛心神,紧紧地跟在那个孩子身后。
跟踪他的人还不少,他先是在中心区乱转,一下子甩掉了一半以上。到了外围,他一闪就消失了,速度飞快。有了飞坦的前车之鉴,我丝毫不敢大意,始终不近不远地跟在他后面五十米左右的地方。但是越跟就越心寒,因为我发现前面的孩子根本是以一种悠闲的态度在甩追兵,要是用上全力,估计没有人能追上他。事情有点大条,他要是真这么做,飞坦怎么办?
就在我纠结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我匆匆地躲进一大片阴影里去,却听得一个声音说;“出来吧,阁下跟我这么久了不累吗?”被发现了……我早知道这件事,也没多大惊讶,面色坦然地走了出去。
孩子眼里一闪而过惊讶,不知道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如此合作。中间是一片空地,我略抬起头看站在高处的人,刘海横斜,如墨长发飘扬,青玉冠带反射着柔和的色泽,阳光似乎给他镀上了金边。他也一样打量着我,刚刚的清越声音又响了起来,丝毫听不出孩子该有的稚气:“有事?”目光里似乎有欣赏的成分,嘴唇的弧度也变柔和了。我怔了一下,懊丧地发现自己在想到正事之前似乎又走神了……
……
库洛洛躺在四柱床上,眼睛盯着上面垂挂的帐幔。他很少做梦,这些年来,他总是四处奔波,要考虑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甚至连前不久抢到世界上所有火红眼的记忆都模糊了。他也知道团员们私下里都认为自己喜新厌旧,对一样东西的热情从来持续不了很久。
他也不否认这是事实,库洛洛翻了个身,窗外微红的晨曦正薄薄地透过玻璃。但是为什么,库洛洛盯着地上一抹隐隐的光亮,认识重霜足足离现在十一个年头了,梦里,那时的一情一景却仿佛昨日般鲜活?
库洛洛闭上眼睛,之后的事情不受控制地一幕幕蹦出来。漫天银光的解毒手法,巧妙的金蝉脱壳,看自己吃下辣椒时的得逞笑意,挡下扑克后鲜血淋漓的背……关于他的一切的一切在脑海中不停地打转。库洛洛又睁开眼睛,唯一做过的噩梦里,重霜掉进了无底的黑洞,看见自己在旁边也没有呼救,眼里是清醒的冷静和惘然的心痛。这是不是暗示了,假如自己那时就在旁边,重霜也是不会开口让自己救的?
库洛洛狠狠闭上眼睛再张开,记忆是那么清晰,好像重霜现在还在身边一样。他也确实在,库洛洛清楚地知道,重霜的墓地就在自己住的这个修道院的后山上,石碑旁边的草地上开满了细碎的白花。
也许之后再也没有人会像重霜一样明白、迁就自己,容忍自己时不时的小脾气——他也确实不会把自己置于为难的境地,永远都不会——连他的死亡,都替自己在旅团和个人感情间做好了选择,从此天人永隔,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一个。难道他觉得比起自己做出倾向旅团的选择,还不如他来做来得痛快、来得不伤心?
库洛洛握紧了拳头,青筋根根爆出:可是霜儿,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放开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选择!人生若只如初见……库洛洛想到了之前研究斯塔尔文化时读过的这么一句。当时自己还不屑一顾,认为纯属缠绵悱恻无病呻吟,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种心情。
察觉到外面有人靠近,库洛洛好不容易忍住了想狠捶一顿的冲动。来人是让一干年轻神父评为最严苛、不苟言笑的主教,不过他们要是听到现在那种恭敬的语气大概会怀疑有人冒充:“枢机主教大人,您起来了吗?”库洛洛放开拳头,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起床,刻意把拖鞋趿拉着弄出声音。外面的人听见了代以回答的声音,很快地往下说:“您今天有什么需要吗?”你不来打扰我就是最大的需要,库洛洛冷着声音:“不用。”
晨光熹微,重霜和往常一样窝在狭窄的木椅上和其他人一起做早祷。他的余光瞟向台上,总觉得今天的主教特别的——心不在焉?频频往外看不说,脸上的焦急简直可以说是具现化的了。对了,他上次说过,似乎某个枢机主教要来视察?事实证明重霜猜对了,因为早祷结束不过十分钟,匆匆离开的主教又出现在他们面前,吩咐早餐推迟,所有人都去寻找不在房间里的红衣主教大人——
说不定那位什么大人只是出去走走呢,一会儿就回来了不是?重霜无奈地看向不把人找出来给执事们讲一通话誓不罢休的主教,暗自叹气。他对找人——而且很有可能是个老头的任务——兴趣缺缺,而且为了这么个老头他还得饿更久肚子,想到这里他就更没兴趣了。重霜左绕右绕,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先呆着,等到早饭钟声响起时再回去。
于是重霜跑到了平时只有负责打扫地上松针的执事才会去的地方——后山墓园。他当然没有爬上去,而是在离山脚下还有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就站住了脚。阳光透过松林稀稀疏疏地照了下来,重霜伸展了一下手脚,走出去几步。没了顶上树冠的遮蔽,早晨的阳光晒得他更舒服了。
后山虽然说是山,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小山包,半小时可以绕山脚走一圈的那种,所以重霜马上就注意到了半山腰上一个红色的身影。不是吧,好巧不巧地让自己找到了人?重霜马上就想离开,然后旁敲侧击另外的人来找到枢机主教大人,不过山上的人这时正好回过了头。库洛洛就是那个什么枢机主教?重霜此时非常痛恨自己的耳聪目明:就算隔了那么远,眉目还是清晰可辨!他本来可以装作没看见走掉的,看到熟悉的人披着不熟悉的外套呆了一下,结果错过了时机。
没办法,重霜对自己默念一遍你现在是热维尔他不认识你之后,顶着易容过后的金发碧眼往上走。还好上次有了心理准备,不然这次反应可没这么快。重霜很快就走到了红袍的背后,语气里带点轻微的试探:“枢机主教大人?”似曾相熟的声音,库洛洛回头看了他一眼,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张温和的脸:“嗯。”
“主教大人请您过去用早餐。”重霜的目光落在了库洛洛前面那座没有名字的石碑,他知道,这下面埋的是“自己”。库洛洛不知何时变成了枢机团里位高权重的主教,还一大早地跑到这里来,也还真是奇怪呢。就算不再认识,这样安静和平地站在一起,感觉居然是幸福的。
库洛洛对这位看起来异常年轻、对自己一点儿也不好奇的神父起了点好奇心,不答反问:“你知道这里是谁吗?”重霜脸色一僵,自己什么都没做,库洛洛不可能认出他的。这么一想,回答的声音就正常了:“无名者的归宿,我只知道每年圣母升天瞻礼时都需要敬拜这里。”
官方辞令,重霜注意到库洛洛对这个答案稍稍皱了下眉,话语间却没有表示出来:“这样。我们下去吧,主教大人该等不及了。”重霜也想起来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出于礼貌,他忍着不适的感觉,走在前面给库洛洛领路。库洛洛把长长的袍边撩到一边以防被草叶上的露珠弄湿,余光注意到前面的人姿势有点不太自然。
“哪里不舒服吗?”话出口库洛洛自己都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同情心泛滥到这个程度了?还是对一个刚见面的人。重霜回头一笑:“没事,谢谢枢机主教大人的关心。”笑脸完美温和,却看得库洛洛心里一根刺:又是一个喜欢勉强自己的人!有一点生气,库洛洛自己也不明白它来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