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圣上口谕,白墨姑娘正在禁足,任何人不得相见,还是请公主回去吧。”
皓月无法,只得隔着门喊道:“白墨姐姐,皓月有话和姐姐说。”
拂影闻言不由轻笑,这皓月倒是忘了她“又聋又哑”了么?这个喊法,她哪里能听得到。
皓月的声音却是小了许多,却带着些许欣喜,她道:“白墨姐姐,再隔几日就是中秋,到时百官齐贺,菡哥哥说不定也会来,若是他来了。。。。。。”她似有所顾忌,半晌才道:“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拂影指尖忍不住一抖,顿时有些喜不自禁,她恍然的想,他要来了么,再隔些日子,她便可以见到他了,一时心中却是又喜又悲,下一刻心却沉沉的落了下去,象是从高处摔下来,痛得窒息,禁足,她怎忘了,皇帝让她禁足一月,中秋还有半月,这期间她是无法出去的,她自然无法去见他,何况轩辕菡这次若是真的来,决不会空手而来,皇帝定也是为了牵制他有所行动才把囚禁在这里,这一次,倒是她大意了。
慕容澈在半月内连连升迁,从七品的状元郞到正三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加之其仪表俊美,待人谦和,朝堂上下一时都在谈论这位举止若风的年轻学士,就连皇帝偶尔提起也颇为赞许。
拂影禁足在内,便时常听到门外的锦衣卫提出慕容澈,言语之间自是敬妨交加,颇有感慨,拂影听到耳里,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每日黄昏时分,皓月必来,她无法进来,只将门旁的锦衣卫遣出数步,在确定他们听不到的地方停下,然后隔着门说此心事,大抵都是些女儿家的烦恼,或者说些后宫妃子的事情,又或者做了新衣,得了新衣饰,大大小小的事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想来她也只是找个听她倾诉之人,又怕听的人嘴上不牢说了出去,这种时候,拂影便是最好的人选,听不到说不出,便是最好的保密者。
这一日,拂影估摸着皓月也该来了,铺了张纸拿笔打发时间,寥寥数笔,纸上隐约显出一个男子轮廓,轮廓深邃,风姿卓越,指影不由望着那画发起呆来,正在出神,忽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开门。”
声音悦耳熟悉,正是皇帝。
这种时候掩饰也来不及,反倒露了马脚,索性目不斜视的坐在桌前盯着那画一动不动,皇帝缓步进来,见她凝神端坐,似在出神,微微好奇的望过去,只见那纸上画着一个男子,寥寥数笔,便将那人勾勒的神采飞扬,皇帝脸色不由一沉,冷冷道:“倒是好兴致!”
他的身影背着光投到纸上,掠起的投影遮住了大半宣纸,像是院中投下的参差日影,拂影这才抬起头来看他,那双眼睛狭长幽深,带着淡略的讽刺,他只穿了一件金地缂丝的常服,却衬的脸上的眉目愈加清俊深刻,拂影欲要站起身来行礼,他却伸手握住她的肩,将她重重按到椅上,那手灼热有力,似是冬日的炭火,拂影却觉脊上凉意直泛,嗖嗖的在耳畔响个不停。
门早已被关上,日光隔着窗纸照进来,落到屋内铺就的青砖上,投下模糊的淡影,四下里寂静无声,只听得皇帝的指滑过拂影肩上的衣料发出的微微摩挲声。隔了许久,皇帝才淡淡道:“今日,朕的小皇子刚出生便去了,朕还未来得及看他一眼。。。。。。”
那声音平静中带着哀伤,像是一头受伤的困兽,低低诉来,拂影从未听他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不由心中一跳,遂又怕他看出破绽,忙敛了神色,就那样面不改色的坐着。只听皇帝又道:“朕知道是那些妃子们所为,她们一个个勾心斗角,对朕好,对朕体贴,不过是在利用朕,这皇宫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另有所图。”说到此处,皇帝挑指拈了她一缕秀发,捏在指间把玩,只觉那发幽香袭来,甚是安心,不由低低道:“其实你听不到倒也有听不到的好处。”只见拂影困惑的抬头看他,目光清澈,一脸茫然的娇憨神情,皇帝玩味一笑,惋惜道:“可惜也只是一个哑美人!”
他方才放开她的发,负手走到桌前,抽出桌上的画,端在手中皱眉观看,看了半响,却突然攒在掌中,轻轻揉捏成一团,直到那上面的墨迹合在一起,面目全非,他才随手扔到地上,优雅的拂了拂了双手,见拂影瞪他,淡淡笑道:“流景和朕都是一样的人,朕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他断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改了初衷,所以。。。。。。”他语气一顿,似笑非笑的看她:“你总有一天会看清他的真面目,与其到时后悔不如朕现在帮你一把。”
他负手缓缓朝门口走去,绣着金龙的龙袍下摆滑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走了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眉目隐在背光中,只觉眸光一闪,看不真切神情,他露齿一笑,牙齿雪白,森然如兽:“哑也好,聋也罢,被人碰过也好,朕统统不在意,朕太寂寞,需要一个同样的寂寞的人陪在朕身边。”说着,望着她又是一笑,暧昧唤道:“朕的爱妃!”
拂影不自觉的身体一震,手极力撑住身体,方才坐稳,他那句“爱妃”却像刀子一般割着自己的肉,痛得难以忍受,她却又不能喊不能叫,连拒绝都无法说,只是睁着眸看他,似是震惊,又似恍然,皇帝见状不由低低一笑,淡淡道:“这一个月过了,朕会给你一个隆重的册封仪式。。。。。。”似是对自己的决定很是满意,勾唇一笑,方才开了门出去。
暗朱色的门重重阖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的桌案一层一层的叠在一起,带着重影晃来晃去,她头脑肿胀的缓缓站起身来,一眼瞧见地上被皇帝捏成一团的纸,心脏骤缩,痛得窒息,一口气没缓过来,身体摇摇欲坠,终于栽了下去。
冷。。。。。。像是坠进了冰窟,那些寒意剑一般的刺进骨肉里,狠狠地刺进去,又冷又痛,四肢百骸都痛的颤粟,她恍然的醒来,只见身子贴在青砖上,平着地面望过去,那砖砌的平整如镜,没有丝毫参差,她艰难的坐起身体,肘上磕了几处淤青,痛的没有知觉。天色已经暗下来,屋里没有点灯,漆黑的什么也看不真切,她脸上却热的像是要烧起来,摸着黑踉踉跄跄的上了炕,似是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笔桶,耳畔隐约传来清脆的破裂声,她脑中混沌,只什么也不去想,一头栽在炕上,混混沌沌的睡了过去。
似是睡了许久,眼皮沉重的难以翻开,她却听得周围凌乱的脚步声,乱哄哄的在耳畔响来响去,她觉得烦躁,不自觉地皱眉,几乎想要开口制止,喉间却似堵了核桃,空洞洞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不自觉地急出一身汗来,却觉一只手覆在她的额上,只觉清凉似风,从似还是小时候,她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那河堤上清风扑面,也是这般畅快清爽,她贪恋至极,不自觉地朝那人靠过去,只听周围混乱一片,低低传来劝声:“大人,皇上就要来了,您快些走吧。。。。。。”
那人的手一顿,却果然松开了,额上又是燥热一片,她心中凄苦,眼角缓缓流下泪来,心中不自觉地唤着,流景。。。。。。
流景。。。。。。
秋日风凉,灌到脸上,带着干涩的萧瑟之意,朱红的回廊悠远曲折,白亮的日光落到漆着朱漆的廊柱上,灼亮的刺目,红黄相间的落叶被风一吹,梭梭而下,像是一阵花雨,几片落叶调皮的落到如墨的黑袍上轻轻回旋,终于飘离。
他深邃如刀削刻的眉目隐在朱廊遮下的淡影里,看不清神情,只见冷俊优美的轮廓如剪影一般透到地上,修长如斯。他眯着眸看向远方,像是能穿透千山万水直直的落到某处。隔了半晌,幽深的眼底闪过寒酷的杀意,别过头只喃喃低语:“病重。。。。。。”
病重。。。。。。
他在心中来回念着这两个字,那两个字却像是打在心头上的鼓锤,一下一下,激的担忧生疼。
“主子,都准备好了。”
蓝墨悄声过来,在他身后轻声提醒,轩辕菡眼眸一寒,已然冷了脸色,蓦然转身,黑色的袍角优美滑过,掠起一阵冷风,激的落叶漫舞,他才眯了眸冷声道:“出发。”
窗台旁不知谁搬来两盆嫩黄的菊蕊,风一吹过,金丝一般的零乱颤动,掠起幽香阵阵,那风带着凉意,吹到脊梁上,不自觉渗了密密的细汗,拂影忍不住捂唇低咳,那咳声闷闷得在喉中回旋,却没有声音,只见肩头耸动,一张没有血色的脸映着乌黑的浓发,愈显苍白,一旁的宫女瞧见,忙过去将那菊花搬了进来,关上窗子。
屋内突然暗了许多,淡淡的药味渐渐明显了起来,在空气中徘徊不断,朱红的窗格密集暗红,那黄菊轻轻摇曳,却如皎月,冲散了那让人窒息的味道,黄的让人眼前一亮
一个大约豆蔻年纪的宫女恭敬的端了药过来,立在炕前垂头等她喝下,拂影不由皱眉,虚弱的朝她摆了摆手,指了指一旁的桌案,示意她放到那里,那宫女略略为难,嗫絮道:“姑姑,圣上要奴婢看着您喝下去。”
拂影闻言不由一笑,到宫里没几日,她倒成了别人的“姑姑”了,却依然摇了摇头,又指了指一旁的桌案,那宫女无法,这才放下,临走不放心的嘱咐道:“您可一定要喝啊。”
拂影不耐烦地点点头,示意她退下。
宫女无法,只得遵从,朝她一福,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门被轻轻阖上,屋里静的没有一丝声响,那窗前的花蕊开得正好,一丝丝的黄瓣从中间延伸出来,曲卷摇曳,像是美人头上梳的云鬓雾髻,她看了半晌,才端起药碗谨慎的倒了下去,碗中留了些许残渣,沉积在碗底,像是湖水中的暗藻,她皱了皱眉,并没倒尽,随手隔在床头,翻身躺下。
头脑虽然沉重,心里却是极明白的,这皇宫她再也不能呆下去,这次中秋佳节必定风云暗涌,近来皇宫内兵哨增了许多,守在她门前的锦衣卫也有六个增至二十几人,宫女内监们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皓月也是多日不来了,深宫里表面为中秋忙碌异常,实则已经暗中提防轩辕菡动作,加强了防守,她知道若是这次无法出去,下次便再也没有机会了,可是,该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又不会掀起两人的正面冲突,她着实烦恼,只好用病拖延时间,苦想对策。
想得入神,没察觉有人进来,只觉一只手从上而下覆过来,空气中浮动淡淡的龙涎香,那明黄的袍袖微微一扫,她不自觉地别头闪开,皇帝的动作显然比她快许多,未等她躲开,已经霸道的覆到她的额上。
他的掌心凉的似是没有温度,拂影被他一碰,不自觉地从头到脚泛着冷意,却是忽冷忽热,像是站在水火交加的边缘上,耳畔嗡嗡作响,分不清是因为病还是因为他的手,只听他淡淡道:“怎还这般热?”
拂影只是闭目假寐,似是没有察觉,皇帝见状不由皱眉,收回手在那矮炕旁站了一会,却只是淡淡看着,似在看她,似也不是,拂影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背上逡巡,像是能挖出一个洞来,被他看的心中发毛,却不动也不敢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体躲得麻木,才听到身后响起微不可察的脚步声,那声音渐渐变小,随即传来门扇轻阖的声音,一颗心才渐渐落下。
慈惠宫里新进了南疆的葡萄,多汁多肉,含在唇齿间,甜美醇香,身旁的近侍宫女端了银盘供她吐出残核,垂首站在一侧,姜皇后不由笑道:“这些个野蛮子,倒也有些好东西。”那宫女恭敬附和道:“皇后说的是,那野蛮之地也只是产这些甜品的地处,哪里能和咱们比。”
姜皇后一笑,不再说话,这时有宫女通报,说是宋淑仪求见,她修眉一蹙,淡淡道:“她来做什么?”遂向宫女摆了摆手,道:“宣。”
没多会,殿里缓缓走进来一个红色身影,穿了一件红底鹧鸪纹的对襟袄,腰系细丝绦,下穿石榴裙,一双眼睛明亮灵动,红唇一抿,愈见可爱,正是宋逐月。
将身上的披风交给随行的宫女,她袅娜行裣衽之礼,姜皇后向来以贤德著称,单手虚扶她一把,方笑道:“妹妹怎么过来了。”
宋逐月娇俏一笑,说道:“快到中秋了,臣妾早来给皇后娘娘见礼,争那个第一的名头。”
姜皇后嗔笑看她一眼,说道:“你呀,嘴甜的和蜜儿似的。”
宋逐月甜甜一笑,又说了些闲话,方才进入正题:“近来圣上可是政务繁忙么,许久都不到臣妾那里去了。”
姜皇后与皇帝是貌合神离,久不隆圣恩,听她一说,心中微微不悦,脸上不露声色,淡淡道:“你呀,别吃那些粉儿啊醋儿的,皇宫里这么多嫔妃,若是都到本宫这里来抱怨,本宫不给你们闹得头痛才怪。”
宋逐月忙笑道:“臣妾那里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抱怨,万岁爷对皇后娘娘疼爱有加,这不,还赐了娘娘鲜有的南疆葡萄,听说这东西易坏,送到京里